云谨连忙应了下来,夕鸢轻声道,“好了,这会儿夜也深了,回去睡罢。”
她转身要走,却听云谨颇为担忧,“王妃看着脸色不大好看,没有事吧?”
夕鸢回眸淡淡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儿?就算有事,也该是高兴的喜事,睡罢,明天后天,咱们还有的忙活呢。”
她走回房间之后,阖上房门,躺在榻上却久久不能入眠,心里乱的不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方才看宇文昊的模样,仿佛当真被自己伤到了似的。
只是离开王府,是她的必然选择,几乎也可以说是她唯一的选择。有时候人真的不能想得太多,若是为这个也顾虑,为那个也顾虑,那自己的想法和念头,又该怎么办呢?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夕鸢在心中默默念了这句话几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养足了精神好去应对来日的事情。
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若没有精神应付,那要如何在这茫茫人世中,自力更生的活出精彩来呢?
次日一早,夕鸢便将染香叫来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有件事情我要同你说一下,明日一早,我便不会在这王府中了,你想一想,是要跟一起走,还是留在这儿?”
染香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笑道:“小姐这叫什么话啊,是王爷要带小姐出门去么?若是那样,奴婢自然要跟着小姐的,不然谁来伺候小姐呢。”
夕鸢见她仍旧笑的天真模样,不禁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是王爷要带我出门,染香,你仔细听好了。我所谓的不在王府,是要彻底的离开这儿了,往后我再不是端亲王府正妃。你若是跟着我,我会依旧待你如往日一般,你若是不愿跟着我走,我也绝不会怪你,更会想办法替你安排。”
染香仍是有些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小姐……不再是端亲王正妃?小姐是不是和王爷吵架了?”
“不是,我与王爷已经讲好了和离,休我的事,随后会由王爷去禀报太后与皇上,一应事宜也都不必我去操心。具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也不必问,原因是什么都不要紧,如今情形便是这样。”夕鸢顿了一顿,又缓缓道,“我知道,这事儿对你而言或许也太过突然了些,你且好好想一想,今日之内答复了我便是。这事情也关系到你往后,千万别草率了,无论你要走要留,我都拿你当好妹妹看待,这一辈子都会祝福你的。”
染香听罢默不作声,轻轻咬了咬下唇,片刻后便跪在了夕鸢面前,“奴婢自五岁进王府,十年一直跟在小姐身边,这世上小姐就是奴婢最亲的人。奴婢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但是奴婢绝不会离开小姐,小姐要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夕鸢心中涌出几分暖意,含笑将她扶了起来,握住她双手道:“好丫头,动不动就跪下做什么?你要跟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了,还能赶你走不成?瞧瞧,怎么眼圈儿都红了,快擦一擦。擦干之后,就回房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日要启程,今日一定要将东西尽数打点好才成。”
说罢,她想了一想,又同染香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是跟我这一走,那与应总管,往后怕是就再见无期了。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就不会后悔?”
染香抿唇一笑,笑意中带着几分苦楚和落寞之意,低低道,“小姐,奴婢虽然不太聪明,但是也能看出应总管对我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如今走了倒也好,见不到就不会想念,时间久了大约也就能忘记,如此才算彻底断了念想呢。”
夕鸢微一沉吟,轻轻笑道:“你说的倒也十分有理,唯有不见,才能将思念从根拔除。既如此,那就再没有什么别的话了,去收拾一下东西罢。”
染香走后,云谨也在后面收拾东西,夕鸢便独自在屋里来回走动,她看着这房子的雕梁画柱,桌角书柜,都是这一年多来用惯了的东西。如今骤然要走,虽说已经下定决心了,却还是生出几分不舍来。
她忍不住想,自己是舍不得这房子朝夕相对的东西呢,还是舍不得朝夕相对的人呢?
这个念头一经浮出,便即刻又被夕鸢压了下去,强迫着摇一摇头,转念开始想些漫无边际的事来。
夕鸢本以为走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或许会难以入眠,谁知却睡得极好,一夜无梦。次日也醒的极早,她披上衣裳,想了一想,还是捏了张薛涛笺,提笔写就一封信笺,以信套装封好了,写上了兰清亲启几个字。
若是当面与她告别,依兰清的性子,势必要哭的止不住眼泪,还不如不见。
自己这个“继母”能和“女儿”相处的如此融洽,说起来倒也真是难得的很,夕鸢忍不住苦笑摇头,唤了染香进来梳头穿衣。
因着今日便要走了,她便将头发编成辫子,上头盘起少许,以一枚小小的碧玉簪卡住,清爽利落。大部分的衣裳都放进了箱子里,那些太花哨绚丽的衣裳夕鸢也没有带,反正往后也穿不上。染香将留在外头的一套葛云清府绸衣裙捧来,替夕鸢换上,整个人宛如碧空中的一抹浅云,干净宜人。
染香见了不禁笑道,“许久不见小姐这样清爽的打扮了,看起来可真美,只是头上就一根簪子,会不会也太简单了些。”
夕鸢拢了拢衣襟,含笑道:“咱们是要赶路的,简单些也没什么不好,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染香点头,“昨儿个夜里就和云谨一起,将东西都归置到了一处,小姐……咱们离了京城,是要往哪儿去?”
“说实在的,我也没有想到一个确切的地方,暂且就先往南边走罢。”夕鸢又回身扫了这屋子一眼,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同染香道,“咱们走罢。”
这会儿天色还早,府中大多人都还没有起身,夕鸢也正想趁着这会儿清静,不惊动旁人的走出去。到门口时,只见杨福坐在赶车的位子上,云谨正往里摆放东西。杨福见了夕鸢连忙俯首请安,夕鸢却笑着同他道,“得了,不必多礼,往后也再有什么王妃了。铺子你好好经营,我看你在这上面头脑不错,来日必定要有大出息的。”
云谨抿唇笑着推搡了杨福一把,“他能有什么大出息,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只是王妃……您方才出来的时候,可曾去和王爷辞行?”
辞行?
夕鸢怔了一怔,抬眸只觉得清晨明晃晃的日头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摆了摆手道,“不必去了,便是见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还不如不见了。”
她回眸又看了一眼那建造恢弘的府邸,那高悬匾额上的朱红漆字显得格外耀眼,秋风拂过她的脸颊,仿佛要吹走许多东西似的,带动着衣摆飞扬。
良久,也不知是过了几许时刻,夕鸢才终于回过身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淡淡同几人道,“走罢。”
云谨与染香见状,便也不再多说,将夕鸢扶上马车后,杨福赶着马车向城门处去,一路上静谧悄悄,只余车轴声响。
至此,她终于算是从端亲王府,真真正正的走了出来。
心里头却不是单纯的欢喜愉悦,反而有些五味陈杂,抬头瞧瞧云谨与染香的神情,大抵她二人也是一般。
夕鸢见她二人都沉默不语,不禁失笑,“看看你们俩这幅样子,咱们好容易才从那个全是规矩束缚的地方出来了,你们俩难道都不高兴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咱们应该好好想一想,往后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事情啊。”
两人原本都是担忧夕鸢多些,如今见她恍若无事,心口便也不自觉的松快了几分。云谨笑吟吟的掀起了少许窗帷,马车立时变得凉意习习,“奴婢还想起一件事来,咱们既然离了王府,往后奴婢在人前就不可再唤您王妃了,总要另想个称呼才是。要不……奴婢就随着香姑娘喊,一起叫小姐罢。”
夕鸢对此并不在意,摆摆手道,“称呼有什么要紧,你觉得怎么喊顺嘴便怎么喊罢,对了,不是说让杨福找个车夫来么,那人呢?”
“杨福说那人在城门处候着,等一会儿到了城下,估计就能见着了罢。”云谨寻出水袋,给夕鸢倒了一杯递上前来,“杨福这回可是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的,说这人断断没有问题,王妃若是放心不下,一会儿大可以亲自试试。”
夕鸢噙了口水,笑眯眯道,“既然杨福这样说了,那想来是没有什么问题,到底还是你想得周全,带了几个水袋又灌满了水。否则这一路上若寻不到水喝,咱们几个岂不是要活活的渴死。”
两人也随着她轻笑起来,云谨掀起的窗帷不高,却恰好能瞧见外头的景象,市集上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清风伴着喧嚣,使得气氛也渐渐轻快了起来,刚离府时的低沉氛围渐渐消散,几人也雀跃起来,尤其是染香,止不住的向外探头看着,睁大了眼睛打量个不停。
夕鸢笑着说她,“往后咱们还有的是日子能看,你还想这会儿都看光了不成?”
染香红了脸道,“如今见得和往后见得,风光必定有所不同,奴婢想着一处也别错过呢。对了小姐,咱们要走,是否要去庄子里和老爷夫人辞行呢?”
夕鸢摇头道:“不必去了,母亲若是知道我从王府离开,没准儿还要以为是家中拖累了我,何必让她伤心难过呢?有杨福替我照料,倒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咱们除了给府中送去银子外,我不是还单独给了母亲好些么。虽说银钱不是万能,但没有就万万不能,往后我不能在她身边尽孝,只能在这上头想法子多弥补些了。”
染香怕招她伤心难过,连忙点了点头,又岔开话道,“咱们若是要往南方去,那也好的很呢,听人家说这南方的院落都与京城大不相同,仿佛要秀气很多。小姐,咱们往后在院子里也多多的种上花草可好?”
“那是自然的,还可以养些鸡鸭,就是咱们没有个男子看家护院,一定要找个院墙垒的高些的宅子。”夕鸢一点一滴都想得仔细,与她们一样样说道,“至于要做什么买卖营生的,大可以到了地方再看,我想着,若是能在金陵一带落脚,那便最好不过了。咱们几个人,也不必买小厮放在门上,丫鬟婆子的……我看倒也没什么必要,能做的活儿咱们就一块儿做,若遇到做不了的,再雇短工来做就是。”
云谨对她这说法甚是赞同,不住点头,“小姐说的是,何况外头买来的人,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还是信不过的。至于宅子里的活计,哪里就用小姐动手了呢,我和香姑娘就能做了,咱们三个女人,想必也没什么繁重的活儿。”
夕鸢左手握住她的,右手拉过染香的攥住,含着浅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总要守着尊卑之分,只不过咱们三个这样一起出来,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也当你们是自己的亲姐妹。往后咱们便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咱们三人一心,必定不会遇到什么跨不过去的难关。”
云谨和染香闻言眸中闪过几分感怀神色,而后用力点一点头,回握住夕鸢的手。
此刻,马车外固然是秋意寒凉,可马车内却觉得暖意融融,恰如盛春。
又跑了没有一会儿,夕鸢便觉得马车停了下来,杨福掀起车帐道:“已经到了城门处,那车夫侯了多时,我可要现在叫他过来?”
夕鸢点点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已经到了城门,你就赶快回去罢。往后京里顾府一家子,还得多多要你照顾。对了,那伙计怎么称呼?”
纵然她已经说了自己不再是王妃,只是杨福对她的态度不改,依旧恭敬道,“姓王,一应的事项我都安排妥当了,贵人只管放心。”说罢之后,作揖拜别了夕鸢与云谨,跳下马车转身而去。
不出片刻的功夫,夕鸢便见站在城角的一人走上前来,这人越是凑近,她便越是觉得眼熟,直至走到跟前,夕鸢同云谨皆是大吃一惊。
“王……王富?”
夕鸢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王富因为染香之事被逐出王府,只是染香却未曾见过此人,故而一时间并不清楚这人的来路。然夕鸢和云谨却是最清楚不过的,只见王富将肩上的包裹往马车的梁上一搭,同夕鸢拱了拱手道,“小的深受贵人大恩,没齿难忘,如今听说贵人要离京,小的便同杨大哥说了,来给贵人当车夫。这一路上,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小的能打,也不怕贵人吃亏!”
夕鸢没想到那位姓王的赶车伙计就是王富,有些感念他的心意,可又想起他的父母来,“你这样跟我离京,那你父母怎么办?你不是说,他们都已年迈,你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么?”
王富道:“小的已经和爹娘说了,爹娘也同我说,做人最不能够忘恩负义。当初若不是贵人相救,小的这条命早就没了,哪儿还能够正当谋份差事,来养活父母呢。贵人不必为小的操心,杨大哥说了,会替我照顾爹娘。若是爹娘这儿有事,他也会立刻送信给我。”
夕鸢同云谨对视一样,两人都十分明白,有王富跟着上路,确实是好事一桩。他受过夕鸢的恩惠,对夕鸢是满心感激,且这人品性刚直,话虽不多,却有些担当。更重要的是,他身形魁梧健硕,跟在身旁宛如一个保镖似的,比起只有她们三个女子上路,着实要安稳不少。
想了片刻之后,夕鸢终是点了点头,并让王富将行李拿进车里,与她们几人的箱子放在一处。王富一扬马鞭,马蹄平稳又矫健的奔跑起来,车轴声混着细碎纷杂的马蹄声传入耳内,夕鸢知道,他们已经出了京城。
出城之后,路边走动之人不似城里那样繁杂,云谨索性将窗帷拉的更高了些,能清楚的瞧见外头的景象。道旁树木成林,叶子虽然有许多都渐渐枯黄,可黄叶落尽,散乱两旁,看在眼中也别有一番滋味。风景渐渐豁朗,路途宽广平坦,已经能隐约看见溪流田地,庄稼地中有农户在收割粮食,河道两旁还有追逐打闹的小孩子,熙熙攘攘的笑语不断。
“小姐你瞧,那儿还有山呢。”
夕鸢含笑望着窗外,心情愈发轻快,他们的马车在两片农田的交接处跑过,路上站着的半大孩子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们瞧。染香见他们可爱的很,便笑着招了招手,谁知却勾的那男孩子口水掉了下来,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正午的时候恰好到了京郊外的一处小镇,王富寻了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馆子,将马匹牵去喂草。他本来执意不肯与夕鸢几人同桌吃饭,夕鸢却强硬道,“往后咱们还要这样一路跑下去的,难道你顿顿都不与我们一起吃?快过来罢,扭扭捏捏的,都快成大姑娘了。”
王富给她说的竟有些耳根子发红,又颇不好意思的看了染香一眼,才踟蹰不已的走到桌旁,挨着角落坐了下来。
夕鸢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下顿时了然,王富只怕还是无法释怀当初害过染香之事。只是几人往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兴许相处的时日久了,王富自己也就能够释然了罢。
中午草草吃了一顿,无非都是些家常菜色,谈不上好不好吃,只是却很能填饱肚子。王富吃了三大碗饭下去,染香先前从没见过这样能吃的人,等上了马车后才讶异问道,“那赶车的王富是什么人呀?小姐从前认得他么?为何他要说小姐有恩于他呢?”
夕鸢笑着拧了拧她的脸道:“你这连珠炮一样,一下子问了我三样事,我先答你哪一件才好呢?那王富从前是府里的下人,后来犯了些错被逐了出去,我便让他在杨福那儿做些事情,如此他才说我有恩于他。”
染香偏头低低笑道:“奴婢见他一路都不怎么说话,若不是开始他说了几句,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夕鸢轻笑摇头,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点,刚要说话,马车却骤然停下,几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去。
幸好夕鸢反应快些,抓住门框稳了身子,否则必定要碰到额头。再看看云谨染香,也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夕鸢刚预备开口去问,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这声音虽不熟悉,可说的话却是说过了千百次的,印象中仿佛许多人都遇到过他们,无论朝代无论地方,只要是在树林路间,就会有这些人从天跃下。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来人声音不低,夕鸢从掀起少许的车帐中瞧见对方大约有七八个人的样子,手里都抄着一把长刀,明晃晃的照的人眼疼。
她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运气还真是不错,刚出城才多久啊,就遇上拦路打劫的了。
“现在好歹也算是京城周边,光天化日的就敢这么明抢,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她轻声嘟囔,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云谨与染香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