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心里正想着,姚氏便已经从那柜门里掏出一支想着七彩锦绣的首饰盒。
“这里的东西,我一直收着——你一定认识。”姚氏一边说一边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的,果真是弘文的麒麟小兽
至少,跟那麒麟小兽一摸一样
姚氏盯紧了苏锦,见她目光一闪,才忽然笑道:“你认识这麒麟兽,是不是?”
“自然认识,”苏锦平静了一番心情,微笑着回答,“奴婢蒙太后娘娘搭救,坐在车上跟着进京,路上为了哄小公子开心,变过一个戏法儿——小公子当时就从腰间解下这个,让奴婢变……看着,像是这个。”
“你说的没错,就是这个,”姚氏也在笑,两眼却忽然流出泪来,“那你可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那么小心,不敢让你拿它来耍?”
没错儿,当时,弘文把这个从腰间接下来交给苏锦,让苏锦变戏法,姚氏等人却立刻变了脸色,茉儿还大叫不可,甚至从耳朵上摘下一对耳坠儿给苏锦变,换回了这麒麟小兽。
第一卷永遇乐第099章物归原主
这是苏锦一直都想知道的。
如今,终于遇上了正主,愿意给自己解释一番。
可是,她却不敢露出急切的意思,只在心里默念“无欲则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是……太后赎罪,奴婢实在记不清了。”
她不知道姚氏是不是真的信了,只见姚氏那泪水更如潺潺溪流,涓流不尽:“这麒麟小兽,原是我用命换来的……”
呃?不是说这是弘文的命吗?
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当年,先皇去江南微服私访,大概是听闻苏州姚府收藏了大量古籍,便去府中拜望……后来,又与我结识……再后来,便有了弘文……”
苏锦虽然明白,姚氏只是把她当成不谐世事的孩子,才说得这样粗糙,但是私心里还是大汗不已:若是结识便能怀下宝宝,只怕等不了2012,此刻地球便要爆炸了。
不过,苏锦也能明白,她虽然不曾见过先皇,不知道他相貌如何,但看这些公主都这样好看,应该也是不差的,就算差着些,皇帝傲视天下的气度也总是有的。
先皇猎女无数,自然经验丰富,见了姚氏这样的美人,也自然心襟荡漾,俘获芳心,偷香窃玉什么的,原也不难理解。
姚氏继续道:“先皇离开苏州,却不能带着我,我内心忐忑不安,只怕一别之后,我已成残花败柳,再无人可嫁,只想一死了之……所性被先皇发现,赐我这麒麟小兽,并说明了他的身份,还说,我腹内怀的若是龙子,便可带着孩子和这麒麟兽进京寻亲,必给我母子荣华富贵……”
苏锦这才明白,原来这麒麟兽的作用就跟梅花烙一样,可以帮着老皇帝认亲。
可惜,梅花烙印在身上,谁也夺不走,抢不去;麒麟兽则不同,谁抢了过来都可以戴,难不成,谁戴了,谁就是皇帝的儿子?
可是,姚氏入宫时,这麒麟兽明明在弘文身上啊?
她这么想了,却不能问——看姚氏的样子是在找弘文,自己若是这么问了,岂不是变相承认,知道弘文在哪儿?
谁知,姚氏并没有饶过她,牵着她的手继续哭道:“这麒麟兽后来丢了,大概是突逢劫匪,乱了心智,竟然忘了把这麒麟兽从弘文身上解下来……高大人当时对我软硬兼施,还说会给弘文寻个好人家,让他过好日子,我才答应的……天下间哪个母亲愿意抛弃自己的儿子?只是,我若不弃,我们母子都没命……”
她有些语无伦次,口不择言,将一位母亲不得不放弃自己亲生骨肉的可怜之态演绎得栩栩如生。
苏锦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是,真假并不重要,弘文现在给小狼做侍读,很安稳,很不错,弘文也是爱读书的孩子。
若是告诉姚氏弘文的下落,又不知会被卷入什么漩涡了。
所以,为了弘文,她必须装傻充愣。
可是,姚氏却也做足了准备:“……我求人从宫外寻找弘文和麒麟兽,那人果然不曾辜负我,居然真的找回了麒麟兽,可是,却没有弘文的下落……他只说,是从南城西街的一家当铺里找到的,大概是谁当了,放在里面……”
靠
弘文跟那麒麟兽不是在一块儿吗?
麒麟兽被人抢了,却说没有弘文的下落?
苏锦很是纠结,自己要不要相信姚氏?
抢了麒麟兽,却把弘文打入大牢的,是不是她?
“这么说,帮您寻找麒麟兽的人,还是挺厉害的——天下之大,寻找麒麟兽比找一个活人更加不容易,他倒寻着了。”苏锦有些试探,也有些讥讽。
姚氏本来一直在哭,听苏锦这么一说,脸上却忽然露出一丝一闪即逝的温柔:“是啊,他神通广大,算得上手眼通天,可惜只找到了麒麟兽,不曾找到弘文。”说到这儿,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苏锦假意劝她:“太后娘娘不必难过,您现在有了皇上,不是更有福气?再说,您就算找到了小公子,又能怎样?还能认回不成?”
“我的确这样想过,”姚氏的眼睛亮了一亮,“圣慈太后可以过继兄弟的女儿为公主,我自然也能让弘文有一个皇子的身份”
“”苏锦吓了一跳。
她只是想试探姚氏为什么非要找弘文,随口说说,谁想,姚氏真的这么说
“怎么,吓坏你了?”姚氏抽出绢帕,一边默然擦拭自己的眼泪,一边淡淡的看着苏锦,“哀家知道,圣慈太后曾经授意你亲近皇上,皇上也喜欢你,你却不肯——为了这儿,上元节前,你们两人还闹了别扭,从那儿开始,皇上虽然也时常喊你给他弄些好吃的,却再也不会单独跟你相处——哀家说的没错吧?”
苏锦连忙低下头去,心道,你还真是演技派的呢,方才还你啊我的亲热的不行,还哭得梨花带雨,现在一转眼,又自称“哀家”了。
同时,她也明白一件事儿,在这宫里,只要你被人盯上了,要想有点秘密,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好苏锦,”她心里想着,姚氏这边却又软了下来,“别欺瞒我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明白着呢,入宫前那几年,你一直跟弘文在一块儿,你们俩的感情好着呢——你若跟了皇上,就算真的给他生了子嗣,顶多也就是个韶容、韶仪的;若是跟了弘文,说不定是能做皇后的”
她这话说得太明显了,摆明了是想把弘文换回来当皇上
小狼倒是也提过,可是,这哪是他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事儿?
所以,苏锦只是低了头不说话,心道,既然你,或者你找到麒麟兽的那个人手眼通天,那就让他找弘文啊?
难不成,你们的手眼只通到弘文进高府之前?
如果是真的,苏锦倒是好奇了,小狼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偷偷的把弘文带进宫里,把他放在最危险,却也是最安全的位置。
“你还考虑什么?”姚氏苦笑着盯着苏锦,“若是那皇位之上坐着的是弘文,咱们娘儿仨同心同德,在这后宫里,还有谁敢欺负咱们?”
姚氏说的,其实有道理。
如果弘文是皇帝,以她们姐弟俩的关系,只怕自己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兴许真的会被封为公主,将来招一个驸马,轻轻松松的过一辈子。
这一刻,苏锦其实有点动心。
面对这样的诱惑,又有几个人抗拒得了?
而小狼,从前也说过,要把皇位还给弘文的话。
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目的何在。
她这眼神一犹豫,姚氏便看出她动心了,复又握住苏锦的手,认真许诺道:“你方才回答哀家一个问题,哀家便赏你金元宝;现在你若肯帮弘文与我会面,我便许你一国之母,终身荣华富贵——你不用考虑出身,你是个孤儿,毫无来历,要在这京里给你找对有权有势的爹娘,丛林就不是什么难事。”
“我和弘文,只有姐弟之情……”苏锦听她一说,情急之中,竟出言解释起来。
可是,这么一解释,就等于告诉姚氏,她确实知道弘文在哪儿了。
她看见姚氏眼里闪亮的笑容,连忙闭嘴,却为时已晚,连忙再次低下头去。
“好孩子,不用害怕,”姚氏原本就声音好听,样貌清雅恬淡,此刻这样细声细语的跟苏锦说话,听上去更是动人,“甘露殿那位,原本就是假的,把麒麟给弘文,让他做皇帝,也只是各归其位,物归原主而已。皇上原本依赖的就是高大人背后的那位,现在那位失了左膀右臂,早已是个空壳,所以皇上现在才改头换面去讨好长春宫那位……他们各怀心思,又名不正言不顺……”
她们正说着,外间忽然有些悉悉索索的声响,姚氏眉头一凛,立刻起身绕过屏风,原来是茉儿,提了水进来沏茶。
“哀家不是说,在外面守着吗?”姚氏的脸色铁青,同刚才的温柔娴雅判若两人。
茉儿怔了一怔,忙道:“奴婢怕太后娘娘口渴……”
“口渴哀家自会叫人——你今日犯了忌讳,还不去敬事房领四十大板?”
“啊?”苏锦吃了一惊。
茉儿是谁?可是跟着姚氏千里迢迢进京的体己丫头,竟然只是因为进来倒了一壶茶,就要领四十大板?
苏锦亲眼看见过司膳房的苗儿被活活打死,她当时领的可也是四十大板
而且,那四十大板还没打完,苗儿就没了气息
她心里慌得不行,又见茉儿哭着跪地求情,姚氏也扭了脸不说话,才想,难道是给自个儿看呢?
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应该是。
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大着胆子向姚氏求情,姚氏居然也立刻就应了,训斥了茉儿一顿,才将她赶了出去。
这下子确定了,姚氏的确是在杀鸡儆猴呢。
她在告诉自己,你只是个小小宫婢,就算有人宠着又怎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我想杀你,现在就能杀
苏锦此刻心里就像火煎油烹一样,他虽然也幻想着弘文登上皇位之后自己能过上好日子——即便她不相信姚氏,也相信弘文——却也害怕这谋朝篡位的大罪过,更不知道小狼说的把皇位还给弘文,到底是认真的,还是随口说说,甚至是出言试探。
若是不理……
苏锦还记得和姚氏分开,许大人问姚氏怎么处置自己和长妈妈时,姚氏那冷漠的一句“杀了吧”。
她知道,姚氏做得出来。
第一卷永遇乐第100章孰轻孰重
姚氏见苏锦犹豫不决,哀叹道:“你这样的性子,如何能成大事?若是现下拿定主意,哀家还有工夫筹划,若再晚些,皇上登基,就算你把弘文拉来,昭告天下,也无力回天了”
苏锦想说,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什么大事。
我只想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做我喜欢的事儿。
可是,她也明白,若是没有本事,连自个儿的命都保不住,如何能做到那些?
最简单的愿望,往往也是最难实现的。
苏锦低头想了半晌,终于抬头道:“奴婢从来只沾些柴米油盐的小事儿,遇上这样的大事儿,奴婢愚笨,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求太后准奴婢回去好好考量……”
“考量可以,”姚氏立刻打断她,“但是要留在长寿宫——一会儿我就差人去给皇上送信儿,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就行。”
姚氏自然知道,苏锦不能长期住在长寿宫。
若是住一晚也就罢了,再长,任谁都不好交代。
可是,她必须这么说,因为她明白,苏锦比自己更不愿意让她留在这儿。
这宫内诸人的信任都很是脆弱,若圣慈太后何氏知道苏锦来了长寿宫,又轻易得了六块金元宝作为奖赏,之后更留宿长寿宫秉烛夜谈……
那么,圣慈太后还敢不敢像从前那样对待苏锦?
她只怕苏锦年岁小,不明白,又特地扬声喊来茉儿,笑吟吟的吩咐道:“去跟司膳房打个招呼,哀家今晚要留膳苏管事,让他们多做几样拿手好菜……对了,再多些食材,等着做宵夜。”
你……够狠……
苏锦就算原本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此刻见姚氏这样大张旗鼓,也明白了姚氏的目的。
怎么办?
她只是个现代人,对这种宫廷中的各类争端本就不在行,才只是找个小狼那样的靠山,然后窝在他的羽翼之下,尽量远离纷争,而不是不知死活的撞上去。
若真的被卷入其中,又控制不了方向,自己轻则被摔个晕头转向,重则无端丧命,被埋葬在宫人斜。
可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谁又能明哲保身?
两个派系,非你既我,你想从中间找到个平衡的点,左右逢源,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里外不是人,谁都会仇视排挤你。
跟对了人很重要。
苏锦愿意跟着小狼,圣慈太后,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也对她尚好。
哪怕是建议她引导小狼初试~云~雨,自己不曾做到,也没见她找过自己的麻烦。
因为她等得起。
姚氏却等不起。
她今日找了自己来,只要自己不说出弘文的下落,她就不会放自己回去。
她怕自己回去了,会跟小狼告密吧?
苏锦慢慢看了看周围,沐桃儿从被茉儿请走喝茶便不知去向,想让她带信儿出去,绝无可能。
“我想吃桂花酥。”苏锦忽然道。
姚氏先是一愣,随即微笑摆手道:“你到这长寿宫里,算得是客,就让哀家这个做主人的来安排可好?桂花酥有什么稀奇?只要你听话,保准有比桂花酥更好吃的东西。”
“可是……”苏锦直视姚氏的眼睛,“奴婢真的很爱吃桂花酥。小时候,娘对奴婢管束严格,说对了话,做对了事儿才有桂花酥吃——太后娘娘说得没错,那桂花酥没什么稀奇,可是偏偏因为得之不易,奴婢才加倍喜欢。”
姚氏愣了一愣,才忽然醒悟苏锦的意思,嘴角竟扬起苦笑。
苏锦继续道:“五岁那年,奴婢的娘忽然不见了,她们说,奴婢的娘是被劫匪害死了……奴婢哭肿了眼睛,几天几夜都睡不安稳,时常都想起娘,想起娘温柔的抱着奴婢,吩咐丫鬟递给奴婢一块最没味道桂花酥……
“奴婢喜欢厨艺,做了不知多少美味,更蒙大家错爱,给奴婢起了‘小食神’的称呼……可是,不管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不及娘给奴婢的桂花酥。”
姚氏的下唇轻轻的颤了几颤,便忽然背过身去,默默无言,脊背僵直,好像被苏锦的话施了定身法一般,茉儿见状,都立在一旁红了眼睛。
“如今,奴婢的日子过得还安稳,若是娘来寻奴婢,让奴婢重新卷入纷争,搞不好还要掉脑袋……太后娘娘,奴婢懵懂,求您给奴婢拿个主意……奴婢该不该跟娘走?”
“是哦,”姚氏安静了老半天,才终于出声说话,那语调像是被她从什么东西里费力挤出来的一般,“你若见了你母亲,是不是还要怨恨你母亲当日抛弃了你?不管她有多少理由,你都不会原谅?”
苏锦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呵,呵呵……”姚氏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笑声——或者说是哭声,也算契合——“哀家生死一线,不得不暂时放弃他,如今又费尽千辛万苦找他回来做皇帝,坐拥天下……他若是个有心的,怎会不原谅?”
“他今年刚满十一,正是这样的年纪……其实也不难理解,只要反过来,坐在他的位置上想一想,便能体会了。”
“那是你,”姚氏却不赞同苏锦,“你不在意这些,视权位如粪土,他受了这许多苦,又是个男孩子,可不一定会傻到扔掉到手的肥肉。”姚氏说了这一句,忽然烦躁起来,“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你怎不去问问他的意思?”
问他的意思?
苏锦在心里暗暗苦笑。
她就是怕弘文年纪尚浅,经不住诱惑,见了姚氏,便会一口答应下来。
瞧他那日劝自己和小狼在一块儿……
就知道,有这个可能。
他只知道自己在高府吃了多少苦,活到今日,遭了多少罪,不知道若是做了皇帝,就有更多的人对他虎视眈眈,更没有如今这样的清净日子好过。
比如,何氏,还有何氏一族……
“我其实并没让你做什么,”安静了半晌,姚氏的语气再次缓和下来,“你只要告诉我,弘文在哪儿……别的,你都不用管,将来,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天下间,还有比这再划算的买卖吗?”
“没有。”苏锦想到弘文当皇帝后的情景,终于再不犹豫,抬头直视姚氏,毫不迟疑的答道,“可是,这个买卖,奴婢有心无力。”
“你……”姚氏立刻立起了眉毛。
苏锦不等她骂人,便继续仰头说道:“就算太后娘娘杀了奴婢,奴婢也还是不知道,自然没法子跟您做这个买卖。只是,奴婢也请太后三思而行,奴婢的生死无足轻重,但若因此成了某些关系破裂的借口,就得不偿失了。”
原本清雅温柔的姚氏在听到苏锦明确的拒绝自己时便已经雷霆大怒,现在居然还被这小丫头威胁——
“太后娘娘,”苏锦却已经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您对奴婢有活命之恩,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奴婢是个小人物,无足轻重,却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您只要看看奴婢进宫快三年了,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就该信任奴婢……”
她这番话,说得谦卑,却也强硬。
首先,她告诉姚氏,我进宫将近三年,都没说过小狼是假的,那就是记着您的活命之恩呢——我要是个嘴快的,还用等到现在?
所以,今天的事儿,我同样不会说的。
但是,您如果真的用性命来逼迫我,那我少不得就?br/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