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巧了。
我想了想:“曼菲士身边的护卫带得够吗?”
“这请您尽管放心,法老陛下带了两支卫从队伍,绝不会有失。再说,巴比伦王他们人生地不熟,别说到法老身边行刺,就算是说话问路那口音也是大大的破绽。”
“说的是。”
不图曼菲士,那么是图什么?
与铜山那里动乱有关系吗?
不过巴比伦王就那么区区一船人,想在铜山掀什么风浪惹是生非,那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他们能去哪里?
“城中搜过了吗?”
“已经在盘查……”路莫拉低声说,“是彻各塔洛领人查的,没有找到什么,那些巴比伦人该是出了孟斐斯城了。”
我笑笑:“城外能有什么,他就是想刺探或是想别的,也没什么想头?吩咐彻各塔洛,叫他留意点,拉格修出去容易,想进来可就难了。不过也得当心,不能让这个拉格修王死了,他要死在我们这里,倒还是桩麻烦。”
这就是政治的讨厌之处了。就算我和曼菲士都希望这拉格修王早死早滚蛋,但是却还不能让他就死在埃及了,否则那可真是一身麻烦。
“还有,将这件事通报给曼菲士,问问他的意思,尽快回报。”
“是,陛下。”
我挥手令他下去,心中有些疑惑不解。
拉格修对埃及必有所图,但是,他的图谋只可能在孟斐斯才有实现的舞台,他为什么要潜到城外去,而且已经一天一夜了,也没有归来。他到底是奔着什么去的?就他们那几个人,若是想在孟斐斯做点什么事还有可能,到了孟斐斯之外,寥寥几人不过是浮沙上微不足道的颗粒。这么几人撒出去,能做什么?
我定了定神,拉格修那个人看上去是酒色财气样样沾的样子,实际上却可是看得出来他老谋深算。
没意义的事他绝不会做的。
那么他究竟去谋算什么去了?
一股危机感涌上来,我心里对这个人戒慎之意更重,但是曼菲士才有军权,我不过能够调动孟斐斯的城防而已,能做的已经做了,拉格修既然是有备而来,自然处心积虑的避过了城内巡查的耳目。他们这一去有如黄鹤,想要找出来查清楚谈何容易、
农司送了些文件来,因为曼菲士不在,所以让我来先审看今年丈量田地的计划书。马上就又要到河祭了,太阳神祭日之后……上游有大量降雨,尼罗河水将再次泛滥。
塔莎轻声禀告说:“爱西丝陛下,荷尔迪娅求见。”
我怔了一下,她怎么来了?我记得从我那一次被比秦多人算计绑架之后似乎就没有再见过她……她可有很久没有进宫了,仿佛听谁说她已经嫁了人了,也不像以前似的那么爽朗泼辣,爱出门爱揽事。
“她怎么来了?”我想了想,“让她进来吧。”
我低下头继续看那丈量计划,没有看到两行,有人脚步很轻的走了进来,在我的书案之前行礼:“爱西丝陛下。”
“你来了。”我一抬头看见她的脸,不禁愣了一下。
荷尔迪娅与我记忆中的样子大不相同了,我记得她的脸庞圆润,身材颇为丰满的。可是现在一看,却瘦的几乎全走了样,眼眶也深深的凹了进去,一双眼显得黑默默的,完全瞧不见一丝光亮。
“荷尔迪娅,你……生病了?”我有些迟疑。
“不,没有,”她施完起身,“多日不见,您还好吗?”
“还好。”我指指一边的矮凳,“你坐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办,中午你留下一起吃饭,我有好长日子没见你了。”
“是,陛下。”
其实宫里的一些隐秘的事情,她父亲伊姆霍德布知道,她多半也就知道了。比如我这次去密诺亚的事情,不知道内情的人,都认为我那段时间是去上埃及的神殿祈福修养去了,知道内情的人不多,但是伊姆霍德布绝对是其中一个。
“其实我今天来,本来是预备了礼物送给您的,恭贺您马上就要新婚大喜了……”她顿了一下,低声说,“但是我想我准备的礼物,肯定没有宫中的东西精致,所以干脆就空着手来了,您可别见怪啊。”
“怎么会,你来陪我说说话,我也很喜欢,礼物不重要,心意我已经收到了。”
塔莎端了果子露上来,说:“陛下,厨房里有新鲜的野鸭子肉,要怎么料理呢?”
“唔,做汤吧。”我说:“正好荷尔迪娅今天在这里一起吃饭。”
“是,”塔莎说,又转过头招呼荷尔迪娅,“荷尔迪娅,好一段日子没见你入宫来了。家里一切可好吗?我听说你的丈夫也是位不大不小的将军呢,不过好像没见过他进宫来过。”
“他官卑职小,又常年在外服役,哪有机会进宫来。”荷尔迪娅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塔莎身上衣裙的衣料,塔莎看她不想说,也就转了话题,依着她的话说:“这是从沙南来的上等布料,是哈山他们贡呈给爱西丝陛下的。陛下赐给了我一些裁了的衣料,还有不少收在后面呢。”
我点头说:“嗯,荷尔迪娅要是喜欢,回来也拿两匹走。这个颜色有些暗,我不是很喜欢,白放着也可惜。”
她站起来说:“那我就先谢过您了。”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微微一笑。
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不单单是来说些客套话那么简单。
荷尔迪娅……她以前不知坚持说不嫁人的么?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成婚了?
她现在……还对曼菲士痴情不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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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让人带了些葡萄来,是我家院子里种的,我亲手摘下来的。”她招一下手,门口有个女奴捧着一个编织精细的小篮进来:“塔莎夫人,麻烦你拿去洗一洗,请陛下也尝尝,可能有点熟过头了,路上好象就挤破了一个呢,您洗的时候可要当心些。”
塔莎接了过来,微笑着说:“好,我这就去,我亲自洗,保证不会洗破。”
我把手里要紧的东西看得差不多,一一卷起,让侍卫分别送走。
荷尔迪娅站在我旁边帮我归类递文件,亭子里一时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她忽然说:“陛下,您还记得那个金头发的异族小姑娘吗?”
凯罗尔?
我看看她:“她怎么了?河祭的事不顺利吗?”
荷尔迪娅微微一笑:“哪儿啊,河祭之前,她又趁人不注意自己跑掉了……据说,似乎是落进比泰多人手里了。”
“是么?”我紧紧盯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站在那儿,话说的非常清楚:“因为是我把她的事告诉比泰多人的,呵呵,法老还难过了些日子,以为她自己已经归去了她的来处了……”
我坐在那里没有动,荷尔迪娅的就站在离我两部远的地方,我发觉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她和我记忆中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荷尔迪娅不是同一个人。她的脸上带着笑容,眼神里透着阴冷和疯狂,刚才那种强装的平静已经一点都没有留存。
“比泰多人很高兴,因为我跟他们说,这个女孩子,她懂得许多,她从尼罗河边来,又要归于尼罗河中。她应该是河神的神者,是神之宠儿。”
“他们相信?”
“当然信,因为她懂得铁,那么也肯定会懂得其他更多。”
我早就想过……但是却没有想到是她。
“我早该知道是你……没有内贼,引不来外鬼。那一次我被比泰多人绑去,恐怕幕后功臣也是你吧?”
“是,没错,”她一口承认,“也是我告诉他们的,甚至连外围的侍卫都是我替他们支开的。可是爱西丝陛下,您的运气实在太好,三番两次的陷入险地,却还能够再安然无恙的回来。实在是让我不得不佩服您啊。”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你为什么不再勾结比泰多人来行刺绑架?为什么要把这些说出来?”
“唔,您以为,比泰多人不会再来吗?”荷尔迪娅看着我,“况且,就算比泰多人不来,难道我就只认识比泰多人了吗?”她紧紧盯着我,那目光让我想起沙漠上的饿狼紧盯着猎物的目光。
她为什么这样说?那种有恃无恐的,唯恐我看不出辨不出的恶意肆无忌惮的流露着。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是不是……已经做了什么?
“爱西丝陛下,您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啊。”她往我跟前凑了一步,“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些巴比伦人不在城里,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您想不想知道他们的去向?我猜,您从小就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得出,我告诉了他们什么,他们又去了哪里吧?”
我圆睁了眼看她:“你……你也算是一个埃及人!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你得意什么?”
“是啊,我做的这些事情的确恶毒阴损,对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可是,我开心,我乐意,你又不爱法老,可是他却一心要和你在一起!我父亲知道了我的心思之后,居然立刻强迫我嫁人,他有把我当成女儿看待吗?他只想保住他的地位,他的名誉,他的那所谓的忠贞正义!”
我忽然想到:“你……难道你让巴比伦人去了卡纳克神殿?”
“啊,聪明的女王陛下也有猜错的时候啊!”她笑得放肆,“他们那么点人手,就是去了卡纳克,又能伤得了勇猛无敌的法老陛下吗?这世上,我最不可能伤害的人就是曼菲士陛下!他们去了帝王谷,哈哈哈,我知道你把伊莫顿葬那里去了,而且,还带着那个人人的蝎子王手镯一起去的。巴比伦人对这样传说中的宝物也是垂涎已久啊……”
我一耳光抽在她脸上,荷尔迪娅捂着脸,身子撞到了亭子的柱子上。
“魔蝎手镯你当然不在乎,可是你那情人的尸身会怎么样,可就不好说了……”她的声音像诅咒一样,“我得不到爱,你也得不到,谁都不能得到……”
塔莎捧着洗好的葡萄进来,一看这幅情状就愣了。手里的盘子落在地下。
“把她拖下去,可别让她死了。”
她居然一直在笑,嘴角流着血,眼睛黝黑,死死的盯着我不放。
“马上点人马,去帝王谷!若是发现了巴比伦人……”我深吸了一口气,“死活不论,都给我先擒下来再说!”
乌纳斯应了一声,什么也没有问,点了人马就径自出宫去了。
我很想亲自去,可是……不能够。
塔莎犹豫了半天,才凑过来说:“陛下,用饭吧……”
我知道她想说的肯定不只是这一句话,但是塔莎她也不敢再细问,刚才究竟荷尔迪娅都说了些什么。
我觉得心里像是有热油在煎,不知道天怎么黑了下来,外面没有消息传来。
对于荷尔迪娅的背叛和出卖,我心里出奇的平静,没有感觉。
我只是在想,帝王谷那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军防,巴比伦人又是有备而去,他们会不会得手?伊莫顿现在怎么样了。
“塔莎。”
“陛下,有什么吩咐。”
我转过头:“凯罗尔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啊,那姑娘留下封信,说是回自己家了呢……”塔莎说,“在河祭日之前,她就走了。”
塔莎不了解,这不奇怪。
比泰多人诡计多端……如果是伊兹密出马又有荷尔迪娅做内应,掳走十个凯罗尔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那姑娘在=现在怎么样了?
我现在顾不上她……
我坐在那儿,寝殿里没有点灯,天一点点黑下去,屋里就一点点暗了。
我觉得胸腔里空的厉害,够不着顶也摸不着底,每吸一口气嗓子都疼的厉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还黑着,看不到星月的夜色浓重的像化不开的墨。
“陛下……”路莫拉说了半句又咽下去。
我转头看他。
“别闷了,有什么坏消息只管说吧。”
“是……”夜里很凉,可是路莫拉一脸是汗,不知道是热汗冷汗,说话的声音不大对了。
“帝王谷那里,出了事。”
“什么事?”
路莫拉光咽吐沫,费了好大劲儿才继续说下去:“有人……盗,盗陵……”
消息我比他知道的还早,可我想知道的结果,路莫拉却像是受惊过度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觉得有点不对了,站起来转过身。
路莫拉绝不是没见过场面的,在曼菲士身边的人,哪有这样的胆小货色?他平时处置犯事的奴隶们眉头也不皱,不是没见过血的人。
“都……都死了……”路莫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谁?”
“都死了!”他就只会重复这么一句话,“所有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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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莫拉的消息并不是直接得来的,场面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他却还吓成那样。
“帝王谷的护军五百,还有工匠二百多,奴隶三千多人……”乌纳斯的声音很平板,“全死了。那些巴比伦人应该也死了。”
“应该?”
“一地都是死人,我带着人数了半天的人头。”乌纳斯一身气息死板冰冷,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没有整块儿的身体了,一地的血把沙都浸的红黑,我们只能数人头。”
我忽然觉得胸口发闷,闷得想吐。
那是谁杀的谁?
巴比伦人人少,绝没办法把帝王谷那些人全杀了,那不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怎么会所有人都死了?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场发生在密诺亚的屠杀,抬起头来看着乌纳斯:“还看到什么了?”
“墓,塌了。”他说,“没办法进去,都已经塌沉都地下去了,现在那里是一片浮沙,没来得及收拾的碎尸残肢,也都让流沙给吞下去了。”
他越说的平静,我觉得胸口越是闷得难过。
“看不出是什么伤,不是刀,不是剑,不是矛也不是斧……”乌纳斯说,“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伤。我们的人,巴比伦人,都是一样的死状。”
他说的很具体,但是我却更加糊涂。
照这样说来……根本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也不知道对方是用何种手段杀的人。
与在密诺亚的那一次不同。
“陵墓里的情形,已经完全没办法确认了。”乌纳斯继续说,他身上那种冷而僵硬的感觉好像随着诉说慢慢松懈下来了,“臣失职了,请陛下恕罪。”
“那不是怪你……”
我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很陌生,有些沙哑,气流声嘶嘶的轻响。
“你快马去又在这时候赶回来,也难为你了。”我慢慢坐下来,“你,去休息吧。”
乌纳斯静了一刻,应道:“是。”
我忽然想了起来:“拉格修王,他也死了么?”
“这很难判断出来。”乌纳斯说,“虽然我在那些人里面没有找到他……但是他也有可能在塌陷的墓中没逃出来,或是被流沙……也有可能他根本没有靠近帝王谷,能找到的可以确认身份的只有他的那些手下。”
我点点头,挥了挥手。
乌纳斯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走了。
我觉得耳边嗡嗡的有声响,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帝王谷那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我觉得头像是要炸开了一样,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什么力量将那些人部分敌我全杀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帝王谷那里明明不是流沙地,又怎么会忽然出现沙窝,我的王陵塌陷进了地底,伊莫顿,伊莫顿他……他有没有被那些巴比伦伤害打扰,他……是不是安眠在了那地底?
我伏在桌上,脑子里各种乱纷纷的思绪翻来覆去,只觉得头越来越疼。
“小金,小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知道不知道?”
小金一双红眼睛迷惑的看着我,刚才乌纳斯进来时它不安的动弹过,乌纳斯身上的那股气息……是死亡的气息。他在那里停留,沾染上的死亡的气息。
有一股眼看不到的巨大危机正慢慢迫近,我睁大了眼,却也只能看到了一片黑暗。
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召路莫拉过来细问。乌纳斯是后来赶去的,说的是他看到的。而路莫拉呢?他为什么这么怕?只是怕死人?可是他根本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没道理被吓成这样,更何况他都没有亲眼看到!
他到底是怕的什么?
我让人传路莫拉来,他来的很慢,与他平时俐落的作风不同。
“你的消息,是怎么得到的?”
他站在那里,姿态僵硬,两手微微发抖。
“怎么,对我不能说?”
“不,不是的,陛下,只是这件事……我,我不能说……会,会渎神……”
我心里一紧,声音还能力持镇静:“你说出来吧。”
他跪伏在地,声音发抖:“是……离帝王谷最近的一队护军,曾经听到动静,所以……去探看情况,并且用鸢鹰将消息传回了孟斐斯。但是,他们也已经死了……”
我知道军中的确有用鸢鹰传信,只是很稀少,捕鹰容易训鹰却太难,所以这种传信方法不是经常用。
“信呢?”
路莫拉的手哆嗦着,从腰带的暗缝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卷。他拿着那纸卷的姿势很古怪,像是怕弄掉了,又怕那东西粘到手上似的。不,确切的说,他好像捧着一个定时炸弹,时时担心它会炸。又像是拿着一条毒蛇,生怕被咬一口的样子。“陛,陛下请看。”
我把那小小的纸卷接了过来,慢慢展开。
纸卷上只有一个字。
其实,埃及这时的象形文字,还很原始,并没有进化到意形的阶段。形就是形,象形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