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艳后作者:肉书屋
是死后的世界。神话中,人终是可以复生。穿越漫长的道路,终会有一日能够重见天光。金字塔是一种乞求的姿势,一种希望的形状。
伊莫顿,你会喜欢那里的,是不是?将来……将来有一天,我会来陪伴你,那时候,我们可以永不分离。你喜欢吗?
我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
我有好多好多的往事,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了是那一世的记忆,错乱的夹杂在一起。我想过,要在你从密诺亚归来之后,告诉你……告诉你我的另一半灵魂,告诉你所经历的,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不要紧,虽然现在没有办法再说,但是终有一日,我们会……再次重逢。
乌纳斯赶着车向前,侍卫们骑着马随护在一旁。
小金静静地盘在我的手腕上,一动也不动。除了进食喝水的时候,它很少动弹。
似乎它也负荷着沉重而巨大的悲伤。
太阳那么大,我却觉得置身深渊。眼泪流下来,没来及落地,已经被干燥的大风吹干。
傍晚的时候在一处小小绿洲上设的驿站休息,房间狭窄,窗子开在高出,我静静的坐在伊莫顿身边,天慢慢黑了下来,屋里没有点灯。四面狭窄峭立的墙壁,让人有一种被密封,被埋葬的错觉。
这世上仿佛只剩下了这狭小的空间,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就那样坐着,心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去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听到乌纳斯说:“陛下,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的声音低哑:“进来。”
门被推开,乌纳斯走了进来,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面粉烘烤的面包,葡萄和一些肉。
他把托盘放在一边的桌上。那张桌子不知用了多久,已经很破旧。
东西吃在嘴里好像品不出滋味来,我吃了一点面包,一点葡萄。乌纳斯伸手把我面前那串葡萄拿开:“太青了,一定不好吃。”
他说完我才觉得嘴里一股涩味,酸的牙都要倒了。
他递过来一个杯子,里面装了水。
我漱了口,把杯子还他。
“明天赶得快一些,中午就可以到了。”他说:“房间准备好了,打扫的很干净,您早些休息吧。”
我慢慢转过头,看看躺在那里的伊莫顿。
乌纳斯说:“这里我亲自看守,请您放心。”
“不……我今天晚上,就留在这里……”我说,声音像是怕惊醒熟睡的人的美梦一样轻:“这是最后一晚。”
乌纳斯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再说话。
他把吃剩下的食物收走,然后对我说,他就守在门外边。
四周很静,偶尔可以听到也许是鸵鸟互相踩踏到而在那里叫。远远地,显得很隔膜,很苍凉。我静静的坐在伊莫顿身边的地上。我没有让人用棺材将他收敛,那样……那样就明明白白的表示,他已经……死了。我不愿意看到他被装进棺中的样子。他就这样躺着,身上穿着祭司的白袍。就是……我第一次去神殿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的那一种。
他胸口贴身佩着镂金的薄饰片,手腕上的环镯是金丝织的,上面有阿努比斯的标徽,腰带是七根彩珠串成的,他的额上还有一个三重环的祭司冠。这副打扮是他的全盛时期,神殿第一人的装束。
我喜欢他这样穿,特别高贵而贵重。我记得他穿着一身,主持河祭的时候,所有人都拜伏在他的脚下,那样高不可攀的样子。从那时候起我就想得到这个人的爱,渴望被他所爱……我想,伊莫顿他也会喜欢这一身装束的。
我俯下身趴在石台上,脸颊贴着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凉凉的,我闭上了眼。
伊莫顿,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的。
今天晚上,我守着你,你陪着我。
你要记得,可不要忘记了,我们将来还会重聚的。
我还要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我要为你报仇,我要……连同你那份一切生活下去。你的骄傲,你的理想,你渴望的……
水珠从我的眼中流下,沾在他的手背上。
我以后都不会再哭了,今晚……今晚我在软弱这一次。
我迷迷糊糊,一时睡一时醒,天不知道何时亮了起来,外面的人都已经起身,驼嘶马鸣,侍卫们的佩剑撞着铁甲发出脆响。我梳洗过后,一行人继续上路,乌纳斯没有说错,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已经可以遥遥看到帝王谷的轮廓了。
管理帝王谷的小头目谦恭的出来迎接我,奴隶们依旧在劳作不休,一路经过的石壁都有人在凿石,叮叮叮的声响连成了一片。
“爱西丝陛下,请这边走。”那人挥手遣退跟随他的从人,然后对我说:“陛下,王墓的规矩……是不能令太多人进去的,除了搬抬得人手……”我点点头,说:“乌纳斯跟进来,其他人留在外面。”
143
墓道间的并不像后来的人们以为的那样低矮狭窄,处处机关。曼菲士的那一座与我的这一座规格相同,两座并连在一起。
无论是哪里的皇帝,中国的也好,埃及的也好,都是从自己登基起就开始修墓,修上是十几年,直修到自己最终住进去为止,于是封门下去,算是完结。
前面有人拿着一盏皮灯引路,墓还没有封顶,还有日光照进来,角度和距离都卡的正好,差不多十来步就有一线光,古埃及的算学实在是了不起。
“陛下请当下脚步。”那人指一指前面的石门:“从这里向下就很暗了,陛下不如……”
我打断他的劝阻:“带路吧。”
他只好应道:“是。”
墓道转向下行,一没了头顶的天光,顿时让人觉得挤破起来,一种难言的窒闷的感觉。
借着一点灯亮一点点走下去,脚下可以听到沉闷的回声。
就像……这是一条不归路。
“陛下,相殉得人,都安置在这里。”那人指着一间阔大的墓室,靠着一点灯光,看不到这间石室地尽头,很深很黑。
“不在这儿。”
将来若我去了,葬在这里,我也要事先告诉人,我不要奴隶生殉。
“向前走吧。”
那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了我的命令。他一面走,一面抬手抬亮壁上的石灯,摇曳的微弱灯光照在这石制的甬道中。
又走了一段,转了两次弯,石门的样式也不同了,那人低声说:“前面就是主室,这一间是左侧室,是预备若是您的王夫……”
我点了点头:“就是这里吧。你们进去。”
他躬身退到一旁,我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侍卫,抬着伊莫顿走进主室中。
这间墓室也很阔大,里面只是粗具规模,可以看出若完工了应该是十分华贵精致的,但是现在看起来……不过是有些气势。
墓室壁上也有凹的灯槽,里面灌有灯油。那人将壁上的几盏灯点亮,我走到正中的位置,那里的石台上现在还空空如也。两旁是守护圣像,只有个石胚的样子,还没有细细雕琢。领路的小官很有眼色,招呼着侍卫和乌纳斯,将墓室角落里堆得几具石棺搬了一具古来安放在我面前。
“将他……放下吧。”
我转过头,有两滴水珠在我转头是落在了地下,石砖上被水滴打湿的那地方颜色略深。
“你们,先出去吧。”
“是。”
伊莫顿被平平的安放在石棺里面,我脱下自己披肩的纱缕,替他盖在身上,再把那个装着蝎子王手镯的盒子取了出来,放在地下,缓慢仔细的打开盒盖。
那镯子依旧灿亮,上面的花纹古拙而精致,镶嵌的宝石映着壁上的灯光,嘘嘘闪光。
“其实……当时我要夺这个镯子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只是,我那个时候特别不想让安苏娜得到它。现在想想,也许我不想让给她的东西,可不只是这一个镯子。”
伊莫顿静静的躺在那里,面容安详。他的样子……就和我在祭典上看到的他一样,浓密的眉毛,轮廓分明的脸庞,下巴有些太方正了,不过这样显得人很坚毅。
只是现在的他不会在对我微笑了,再也不会了……
我摸了一下脸,低声说:“这个应该是你们部落的东西,对不对?我想,你应该也是见过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其实也算物归原主了。你喜欢不喜欢?”
他当然不会回答,我自问自答的说:“我帮你带上吧,好吗?”
我将沉甸甸的手镯戴在了他的腕上,用力搬动机枢,镯子“卡”的一声脆响,分开的两半环钮紧紧密合,贴着他的皮肤,扣得严丝合缝。
那一声镯子扣起的响声,仿佛远远的传了出去。我直起身转过头,感觉那一下声响在耳边回荡缭绕,回声绵绵不绝。
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这座墓下面不知道挖空了多少,全用巨石支撑区隔,所以声音才显得这样苍茫空远吧?
好像有风吹过的样子,我的发梢微微动了起来。
这里怎么能有风进来?
我想了想,也许是匠人们给自己做活预留的通风口吧?
我转过头来,轻声说:“伊莫顿,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我要走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吗?我也会来陪你的,那时候,你可不要说不认识我了啊。伊莫顿……”
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感觉从舌尖上滑过的音节那样重而涩,又轻而软,余味无穷,栈恋难舍。
“伊莫顿,我走了。”
我站了起来,推动那沉重的石棺的盖,缓缓的将石棺盖起来。棺盖一分一分的合上,伊莫顿的身体被黑暗一分一分吞没了。
我停下手,最后留恋的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用力将棺盖完全合死。
沉闷的石棺闭合的声音,让我觉得胸口有一块地方,被这声音这一下敲得那样痛,似乎一下子碎掉了,再也拼不回来。
我抹了一把脸,大步向外走,墓道里的壁灯不知道怎么都灭了,我深一脚浅一脚,越走越快。
伊莫顿,伊莫顿!
我相信我能来到这地方,一定是有不可琢磨的力量在左右着我的命运,神灵……应该也会存在吧?死后的世界……也是存在着的吧……我们会在重逢的。
一定会。
伊莫顿,你等着我。
144
前面有脚步声,我的侍卫他们就算站得远,乌纳斯却是万万不会远离我的。
我把脸抹了一把,果然眼前一亮,乌纳斯手里挑着那个皮灯走了过来。
“陛下,请当心,这里很黑。”
他似乎没看到我的失态和狼狈,我也别过头去不再提起这件事。
建陵的另一个头目官员也过来了,我吩咐他侧室不必再建,就此封门。他一口应承,连声说一定办妥,然后殷勤的问我是不是在这里休息一晚,虽然这里是帝王谷,陵墓的集群,但是这里也是有一座小小行宫的。
“不了,孟斐斯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理,我这就赶回去了。”
“是,”那人脸上也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我们转了几个弯,出了墓门。
我转过身看着这还在修建的石墓,黯然的说:“走吧。”
去时因为带同伊莫顿一起,没有赶得太快。回程却不一样,马车弃之不用,我和一众侍卫全骑马疾行,虽然是累了一些,但是连续奔马十来个钟头的时间,就算走的是最近的路,赶回孟斐斯的时候也是人困马乏,我只觉得两腿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磨破了皮。这身体真是没吃过什么苦的,这样连续长途骑马,自然吃不消。曼菲士得知我回来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姐姐,你也太心急了,就算在那里住上一晚又怎么样?干嘛这么急急的赶回来,弄得自己这么累。”他说,“我叫医官来给你看看。”
他的态度显得既温柔又热烈,倒是对我此行的目的,一字不提,也没有半句话说起伊莫顿如何如何。
他是真的成熟了。
关于那场就要到来的典礼,我只觉得那像一场荒唐的战役,不是没有办法脱身。但这场仗,迟早要打。
曼菲士说起典礼的安排,兴高采烈,几乎要眉飞色舞,让人拿了抄好的计划书来一条一条的指给我看。我洗浴过,散着头发趴在凉榻上,听的几乎快要睡着。两天一夜没睡了,那些字在眼前飞旋,他的声音化作无意义的嗡鸣,在耳边萦绕不休。
后来我睡着了。
黑暗的,漫长的沉睡,似乎要补充之前睡眠不足的亏欠,我可以感觉着自己睡了很久,醒来的时侯又是深夜,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深夜。
我披衣而起,塔莎迎了上来,我转头看看她。
“爱西丝陛下。”
“我随便走走,不用管我。”
“可是您很久没进食了……”
我却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果然人的身体自我修复能力很强。长长的睡了一觉,比吃什么灵丹妙药珍贵补品都来的有效。
“不要紧,饿的话,难道我会找不到吃的吗?”
塔莎一脸为难之色,我说:“让侍卫跟着我吧,不过不要太近了,”再看看她哀怨的表情,叹口气,“好吧,你也跟着吧。”
她马上笑了:“是。”
我指了指西面:“曼菲士还是住在老地方?”
“是的。”塔莎说,“法老和尼普法老的习惯不一样的,您知道。”
是啊,我知道。我那个死去的法老爸爸很难说固定在一个地方安睡,他的女人太多,差不多每天都在换睡处。曼菲士不同。虽然我知道他也有宠幸过女奴,还有别国送来的美人,但是他却从来不和她们一起过夜,他总是回自己的寝宫去住的。
我沿着宫墙一路慢慢向西走,长长的纱缕拖在地下,好在这里不像东侧的花园那样栽满花木,不然这么拖拖拉拉的衣裳还真是不方便。
我指着后面的一排宫室:“这里现在是什么人在住?”
“空着的呢,”塔莎说,“您忘了,前任法老的宠姬们走的走散的散,这里空置很久了。”
“是啊。”我倒忘了,“过去看看。”
不知道当时这些宫室是哪位法老建的,这些宫室是半环形的,中间是一所大殿,与埃及方方正正的建筑方式不同,这所大殿是圆的,穹顶挑高,极尽豪奢,很像后世的阿拉伯圆顶的风格。
过去这里绮罗遍地,粉香糜醉。但是现在空旷寂寥,那些女人走时恨不得把柱子和墙上的金饰都挖走……事实上她们也的确这么做了。
这里看起来灰暗空旷,我很久以前来过这里,那时候的这里可不是这副样子,看起来几乎完全是两个地方,截然不同。
我仰头向上看,天花板上还绘着美丽的莲花。那些女人是爬不了那么高,所以高高的头顶上,那些花饰还得以保全。
我这样仰着头,认真的看着上方,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种要晕眩的感觉。
上面的花纹似乎还有别的图案,不像是神像或是一般的壁画……我眯起眼,似乎看到了……莲花的间隙里面有杀伐征战的图案。
就像我们在现代看那种很难为人的空间透视图。平平的一张纸上,那些杂乱的花纹里,看了一会儿,却忽然会发现那其实是和第一眼看到的完全不同的画面。
这穹顶上绘的什么呢?藏在那些莲花的图纹中。
“把壁灯点亮。”我吩咐了一声,侍卫们动作轻快的找到壁上的嵌灯,一一点亮。
失算了,刚才光并不亮的时候,还看得出来一些端倪,可是现在灯亮了起来之后,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塔莎躬身跟随在我的身旁,有些不解的问:“爱西丝陛下,这……这里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您出来半天了,要不就先回去吧。”
“唔……”
也是,那些图案也实在不用急在此时弄清楚。
145
我一早吃过了早饭,在理政厅里翻着那一堆曼菲士没来得及全审核过的纸莎草纸卷,堆放的很凌乱,不知道负责文书的人是谁,实在不太称职。
“陛下是在这里看,还是到那边花园里的小宫殿里去看?”塔莎说,“正好那边方池里的莲花开了好几朵,比这边凉爽宜人。”
我点点头:“那就把这些都搬到花园的方亭里去吧,这屋里是闷了些。”
一旁的仆役过来收拾,将纸卷都装进一只箱子里,抬着箱跟在我的步辇后面。
池子里的莲花开了数朵,望去粉白嫣红,的确令人心旷神怡。我用一块暗金色的纸镇压着已经摊开的纸卷,一手拿着炭笔逐条的去细看那些报告书和各种计划。塔莎指挥着宫女们把亭子周围的纱帘放下,太阳升了起来,花香味似乎越来越浓。
路莫拉进来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看我把手里的一张纸卷收起放到一旁,才低声说:“爱西丝陛下,有件事情得向您禀报……”
我转过头,路莫拉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吧。”
“是,陛下。”他低声说,“巴比伦人的动向很怪异。”
“哦?”
“拉格修王从昨天起就没有出过驿馆的门……他的随护们也没有露面。”
“哦,”我抬起头来,“还有什么?”
“本来我们也没有特别注意……但是,发现驿馆后面,巴比伦人偷偷将饭菜倒掉了,起码一大半。”
我站起身来:“他们人呢?”
“问题就在这里,整个白日我们督的很严密,但是却没有发现他们有出去过,他们若潜出去,一定是趁着晚间。”
我想了想:“曼菲士怎么说?”
“法老去卡纳克神殿,还没来得及禀告。”
我冷冷一笑:“叫西奴耶来,让这些巴比伦人神不知鬼不觉在孟斐斯城里溜来溜去的,他可是大大的失职。”
路莫拉低声回禀:“西奴耶将军已经动身去铜山那里了,似乎那边最近颇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