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数日都独自宿紫宸殿中,此刻美人在侧,心底自然意动,连贴上了的唇瓣也带着几分干燥的灼烫。
然而张御医的话还在耳边,他心里始终惴惴不安,犹豫一瞬,终是慢慢退开,仔细端详着她,微笑道:“走吧。”
只是才走出两步,还未到门边,殿外的内侍便匆匆进来,躬身道:“陛下,徐贤妃在殿外跪着,想求见陛下。”
李景烨面上笑意稍稍收敛。
何元士忙低斥:“陛下不是吩咐过,徐贤妃来,便小心劝回去吗?”
那内侍连连道是,面露难色:“大监,实在是贤妃一来,便跪在殿外,说今日若见不到陛下,便不回去了……”
李景烨面色又难看了几分,隐隐有烦躁闪过。
丽质冷眼旁观着他的反应,转头看一眼窗外堆满积雪的寒冬光景,轻声道:“天这样冷,陛下便让贤妃在殿外跪着吗?”
李景烨没说话,目光也跟着望向屋外积雪。
他自然也不忍如此苛待徐贤妃。可他一向不喜旁人步步紧逼,越是想焦急劝说,越会令他烦躁厌恶。
丽质隐隐明白他的性子,有心帮一帮徐贤妃,遂慢慢垂下眼眸,幽幽道:“若妾那一日也落到这样的境地,陛下是否也会让妾就这样跪在冰天雪地里,不闻不问?”
李景烨微微一怔,一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神顿时软了大半,忙捧着她的手郑重道:“不会,丽娘,朕绝不会这样对你!”
丽质的眼前顿时闪过梦境之中,扶风城下被掩埋在沙土之下,只余一截雪白皓腕的尸身。
她心底不禁冷笑一声,面却不显,只轻咬下唇,似乎并不信他的话。
“丽娘啊,”李景烨轻叹一声,捏了捏她的手,无奈道,“这么久了,你仍是不信朕。”
说着,他揉了揉眉心,冲何元士挥手,示意他让徐贤妃进来。
丽质见状,似松了口气,冲他笑了笑,行礼后便先行离去。
殿外,晴朗暖阳下,却是一片冰天雪地。
徐贤妃未披氅衣,只穿了寻常冬衣,面色木然地跪在积雪间,见何元士出来,淡漠的眼中才微微波动:“大监,陛下如何说?”
何元士心下不忍,忙将她搀起来,道:“幸好有钟贵妃在,劝了陛下两句,眼下陛下正等着呢,贤妃快进去吧。”
徐贤妃眼神波动,自冰雪间勉强起身,待双膝的麻木与刺痛过去,才慢慢迈步往屋里去。
恰见丽质出来时,二人视线对上,不约而同停住脚步。
殿外的长廊上,凛冽寒风吹过。
丽质白皙红润的面庞被刮得有些麻,望着徐贤妃时,却仍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她们都厌恶殿中的那个人,只是都心照不宣。所以贤妃不会揭露她和裴济的事,而她也会帮贤妃一把。
若不是走投无路,这样孤傲的人怎会放下尊严,屡次祈求?
徐贤妃定定看着她,张了张口,吐出一串水汽:“谢谢。”
丽质望着那一阵水汽消失在空气里,待回过神来时,二人已擦肩而过。
春月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小娘子,咱们回去吧,外头冷。”
丽质朝远处看了一眼,没急着回去,却起了兴致,带着春月步行过北面的蓬莱殿,往太液池边去了。
冬日的太液池没了春夏秋三季的碧波荡漾,水天辉映,只在严寒的温度下结了层厚厚的冰,再覆上一层白雪,一片银装素裹。
远处有数个宫人在岸边最厚的一片冰面上嬉戏,笑闹声忽高忽低。
春月想着方才徐贤妃略显狼狈的模样,心中颇不是滋味,趁着周遭无人,小声嘀咕:“陛下也忒狠心了些,徐贤妃入宫多年,不曾有过打错,如今有事要求见,都得费这么多功夫。奴婢听许多人都说,徐尚书虽比不上当年的徐相公,可品行却是一样的,哪里会做那样的事?”
丽质望着眼前雪景,听着那一阵一阵的笑闹声,面色似乎渐渐好了起来,只是说出的话仍带着几分不明的情绪:“是啊,这些事,陛下自然也知晓,可他仍是把徐尚书关进了大理寺狱中。”
春月情绪也跟着低落:“也不知徐贤妃向陛下求情能不能奏效。”
丽质没再说话。
说到底,李景烨除了自私自利,也常优柔寡断,先前不见贤妃,恐怕也是不想见了她后便即心软。
眼下事情已过去,应当不会再为难徐慵。可他每每举棋不定,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准。
她脑中闪过日后自己有可能落到的下场,心口一阵紧缩,竟忽然想到了才离开不久的裴济。
那是她的一根浮木。
……
徐慵到底没熬到能出狱的时候。
听闻那一日,徐贤妃在紫宸殿中声泪俱下,哀哀恳求,本已令李景烨心底松动,答应不必等结案,翌日便先下旨让徐慵回家中延医养病。
可徐贤妃才离开,不过一个时辰后,舞阳公主府却忽然传来太后病倒的消息。
自李令月流产后,太后便亲自去了公主府照料女儿,连日操劳忧思,令她好不容易在温泉宫修养好的身子一下又垮了。
李令月年轻,几日下来,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太后却当众昏厥了过去。
内侍宫人们送回来时,李景烨再顾不得其他,径直去了太后殿中,亲自捧药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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