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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停了。
叶风眠买了两身浅色系的衣服,顺带荷包发带幂离和匕首之类,零零碎碎加起来不到一两银子。以这个物价来说,短期内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他留意过原主的衣裳配饰,玄黑底色,深红里衣,暗金织绣,低调且奢华。而铜镜中的自己,不笑的时候气质清冷矜贵,甚至显得有些肃穆,明明很年轻,却沉静如渊。
这种人,哪里是随便就能伪装的了的?
叶风眠不想让自己死得太难看,干脆从一开始就反其道而行之。
成衣铺的伙计殷勤地帮他把一堆东西送到客栈,听他随口道谢,满脸受宠若惊地走了。
伙计刚走,店小二就送了一桌饭菜进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店饭菜粗陋,还请客人见谅。”
“麻烦你了。”
“不麻烦。客人请慢用。”店小二欢欢喜喜地笑道。
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叶风眠坐下来,左手别扭地握住筷子。
四道菜,清蒸鲈鱼、一品豆腐、蜜汁梨球、乌云托月。
他向来挑食,尝了一口鲈鱼,觉得有点腥,梨球太甜,汤又太淡,便只就着几口豆腐,勉强把一碗饭吃完了。
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身体似乎沉重得很,混乱的梦境中闪过光怪陆离的画面,等醒来却什么不记得了。他怔怔地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忽然想起楼下那只怀孕的流浪猫,不知道它生了没有?
还好没有把它抱回家。
头昏沉沉的,四肢无力,懒得动弹。
不过淋了一场雨而已,不至于就生病吧?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叶风眠默默吐槽,艰难地洗漱完毕,慢吞吞地下楼去,转到隔壁五味居吃早餐。
天光大亮,三三两两的客人在一楼吃早茶,谈笑风生。
“听说昨天泰山地动了!山崩地裂的,可吓人了!”
“啊?不会吧?天子不是在泰山封禅吗?”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老天爷生气了!”
“去你奶奶个腿!胡说八道!官家是个明君,老天爷凭什么生气?”
“就是,俺村去年闹蝗灾,要不是官家赈灾,早就饿死了。谁要说官家不好,俺第一个不放过他!”
“我说昨儿房子怎么突然晃荡呢,原来是地龙翻身了。——官家没事吧?”
“官家能有什么事?有那么多禁卫护着……”
叶风眠坐在二楼的朱栏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由莞尔一笑。
能随意在公共场所谈论当今天子,看来民风很开放。
是个盛世。很好,他喜欢盛世。
毕竟,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道上飞驰而过,马上的男子身着墨蓝劲装,腰佩环首刀,神色匆匆。众人见了,不免惊疑。
“那不是夜枭卫吗?怎么匆匆忙忙的?”
“谁知道呢。夜枭卫不一向都这样吗?神神秘秘的。”
夜枭卫?猫头鹰?
叶风眠饶有兴趣地回想了一下,那个骑马的人,胸口位置确实绣着一只灰色的猫头鹰,只是因为颜色黯淡,不太明显。
制服挺帅的,符合他的审美。
其实原主的衣服他也很喜欢,可惜不得不丢掉。还有那把小弓弩,很适合防身。
他出神地想了一会,慢条斯理地吃着小笼汤包。汤汁有点腻,他只吃了两个就放下了筷子。
悠扬的琵琶声渐起,水灵灵的小姑娘唱起婉转的词曲。“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叶风眠看了看小姑娘穿的褙子和百迭裙,又看了看墙上挂的龙飞凤舞的草书,听着天南海北的方言,实在搞不清这是什么朝代。
索性放弃了。
似乎是五月的季节,唱词的小姑娘簪了朵妩媚的牡丹花,人比花娇。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叶风眠身上,他左手撑着下巴,神思困倦,慵懒地半合眼帘。
过了一会儿,台子上唱起了戏。
俊美的世家公子遇到了西域的楼兰姑娘,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冲破长辈的阻碍,终于喜结连理的大团圆甜宠戏码。
因为主角的扮相好看,衣饰华丽,唱词文雅隽永,眼角眉梢都是情意,赢得了一片喝彩。
叶风眠听得快睡着了,又被喧闹的喝彩声吵醒。
迷迷糊糊中,不知从哪传来低微的对话。
“这写戏的也太大胆了,居然敢编排主上。”
“嗐,老百姓就是图个乐子,主上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
“那是主上大度。什么夜半幽会、私定终身,主上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哦?那少主是怎么来的?天上掉下来的?——主上宁愿损害自己的名声,也要让少主名正言顺,你连这个都不明白?”
“就你聪明。你这么聪明,能不能算出主上现在哪儿?”
“这我可算
', ' ')('不出来……真是见鬼了,整个泰山我们都搜遍了,就是不见主上的踪迹。主上向来沉稳,就算受了伤也应该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才是,怎么会失踪了呢?”
“都怪禁卫军那群蠢货,连主上都护不住。”
“行了,骂他们也没用,吃完饭继续去找主上吧。如果主上是被人掳走的,肯定会留下记号,方便我们追踪……”
隔壁的两人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叶风眠听得模模糊糊,依稀捕捉到“泰山”“主上”几个关键词,顿时心下一凛。
不会这么巧吧?
他默默戴上幂离,起身离开。
刚出雅间的门,就和隔壁两个夜枭卫撞了个对面。
草。
叶风眠心里骂了句脏话,若无其事地挂着微笑,从他们身边走过。
白雾般的轻纱遮住大半张脸,垂落到肩膀,一缕乌黑的发丝流泻在胸前。萧萧肃肃,风姿如神。
两人身材高大,双双配着环首刀,低声说着话。
冬青无意间惊鸿一瞥,整个人都愣住了,又惊又喜地唤道:“主上!”
叶风眠脚步一顿。
已知,原主身份高贵,性情沉稳,是夜枭卫的主上,那么……
叶风眠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满脸困惑:“你是在叫我吗?”
冬青和龙柏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叶风眠眉眼弯弯,璨若星河:“我叫叶风眠,两位大人是认错人了吧?”
两人面面相觑,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冬青抱拳笑道:“对不住,公子与我家主上容貌酷似,在下一时情急,认错了人。”
“没关系。”叶风眠笑吟吟地摆摆手,慢悠悠地走掉了。
两人目送他下了楼梯,走出五味居。
冬青摸着下巴:“居然能有人跟主上长得这么像,真是稀奇。”
龙柏冷笑:“稀奇个鬼。主上刚失踪,我们就遇见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连身形都相似,我可不信这是巧合。”
冬青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这么觉得。如果是有人存心布局,就应该知道,若想行李代桃僵之术,光靠一张脸可是行不通的。”
“若是幕后之人够聪明,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呢?”龙柏神色幽冷,“你去向首领汇报,我跟上看看。”
“你怎么不去传信?哎——”冬青一句话没叫住,龙柏已经没影了。
叶风眠一路且走且看,在“兰陵图书馆”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代居然就有图书馆了吗?
他好奇地走了进去,避开热闹的人群,径直上了楼。
一排排高高的书架上摆满经史子集,墨香流动,安然静谧。
叶风眠随意抽了一本书,取下幂离,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大概是原主自带的技能,书上的文言文繁体字,他都看得懂,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好温暖啊。
他死在一个寂寂的冬夜,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么好的阳光了。
两世为人,依然茕茕独立的孤寂与倦怠,一瞬间将他淹没。
他怔怔地晒着太阳,发着呆,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懒得做。
柔和的阳光洒在着象牙色的白衣上,仿佛一树盛开的梨花,皎然生辉。
“喵呜——”
叶风眠如梦初醒,诧异地抬头,和一只雪白的猫咪对上了眼。
这猫显然是有主的,被养的很好,浓密的皮毛油光水滑,毫无杂色,干干净净。一金一蓝的异色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好可爱。
叶风眠指尖微动,四下看了看,没见到猫咪主人的踪迹。他学着白猫的声音,软绵绵地“喵呜”了一声,下一瞬间,书架上的猫咪就轻盈地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他书桌上。
哇,这么乖的猫咪是真实存在的吗?
叶风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猫咪的脑袋。毛绒绒的白猫悠闲地蹲坐着,长长的尾巴蜷在身侧,舔了舔爪子。
真的好可爱啊……如果这只猫是他的就好了。
叶风眠感觉自己酸成了柠檬,冰白的手指搭在猫咪的前爪上,触感比棉花还软。
猫咪迅速抽出爪子,反过来按在他手上。
叶风眠故技重施,笑吟吟地抽出手,非要搭在猫咪爪子上,兴致勃勃地和猫咪玩起了“你拍我我拍你”的幼稚游戏。
一人一猫玩了好一会,猫咪甩甩尾巴,舒了个懒腰,跳到叶风眠腿上,熟练地找了个喜欢的位置,窝在他并拢的大腿上,胡须颤了颤,眯起眼睛“喵”了一声。
“你要睡觉了吗?”他柔声问,“你家主人找不到你,会不会着急呀?”
猫咪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大概是猫咪的懒洋洋感染了他,叶风眠受伤的右手虚虚地搭在猫咪的身体上,左手支颐,不知不觉也合上眼睛。
图书馆的人流悄悄被疏散,门口贴了“今日暂不营业”的告示。
天青色的香炉白烟袅
', ' ')('袅,甜甜的香气弥漫在书架之间。待迷香燃尽,红衣女官以手帕捂着口鼻,从书架后走出来,步伐轻捷,好似一只云雀。
她端详了一会窗边沉睡的男子,小心地捧起他放在猫咪背上的手。
他睡着的时候,连那仅有的一点陌生感都消失了,龙章凤姿,端丽清穆,气度雍容,不可亵渎。
阳光眷恋地轻抚着他密长的睫毛,冰雪似的肌肤也染上了些许温暖的色泽。
这个人,仿佛与生俱来般的矜贵,合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但他骨子里却温和又平静,绝不会因为这种冒犯的行为而处罚她,至多皱着眉,露出不悦的神色来。这一点,红莲再清楚不过。
“如何?是陛下吗?”书架后的白烨忍不住问。
“除了这张脸,没有一处像陛下。”红莲顿了顿又道,“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确实是陛下。”
“我也这么觉得。——这可麻烦了,陛下现在连自己的猫都不认识……幸好廉贞擅长易容,暂时还能瞒过去。等回到京城,别说满朝人精,连兰陵公主那一关都难过。”
“封禅大典已经结束,刺客业已伏诛,未免节外生枝,我们得按计划尽快回京。我已传信给风师道长和北落宗主,道长轻功卓绝,很快就到,陛下这里只能先交给他照看。公主那边,待回京后,由我来周旋。将军以为如何?”红莲神色平静,细细道来。
“只能如此了。”白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半晌后,风师从窗户飞进来,给了红莲一个大大的笑容。
红莲舒了口气:“陛下暂且交给道长,请务必保护好他。”
“放心,有我呢。”他拍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
他答应得干脆,众人也都信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结果他们前脚刚走,风师的手就按捺不住地摸向了叶风眠的脸。
有危险的时候,风师是安全的;而安全的时候呢,他就是危险的。
毕竟,当你忙于工作许久未见的心上人,毫无防备地睡在你面前,天人之姿,稀世俊美,谁能忍住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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