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但是……」季安妮慌乱起来,她没想到云真会离开得这么突然。
虽然太后肯把云真从地牢放出来是好事,但没想到太后居然把云真放出宫了?!
花容带着一抹冷笑道:「娘娘,难道你认为国师和宝娘娘之间发生『那些事』后,还能像以前一样安然留在宫中吗?……这次,恐怕就连杨家三代带刀入朝的特权都要被取消了。」
季安妮这才想起来,以前听云真说过,当年先帝微服私访,云真的父亲替先帝挡过一刀,所以被授予三代带刀入朝的特权,以示绝对信任。
因此,云真在后宫之中受的限制极少,就连经常初入西宫殿也无人过问。
但现在……他和宝贵妃之间发生那种事,杨家的特权会因此取消也合情合理。
陷入回忆中的季安妮显得神情呆茫。
花容低唤道:「娘娘,其实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
季安妮这才回过神来。
花容的眼中忽然闪动起几点敏锐的光,压低声音道:「其实太后并未强逼国师出宫,而是给了国师两个选择,让国师暂时出宫考虑,三日之后再给她答复。」
「什么选择?」季安妮追问,心跳不知不觉忽然快了起来。
花容竖起两根手指道:「一是出宫,二是留宫。」
这根本就是白说,季安妮知道花容还把话藏了一半,又焦急又担心地等待着下面的话。
花容略作停顿后补充道:「宝贵妃已死,太后和皇上好像都不想追究她的死因和之前与国师发生的一切。所以,无论国师选择出宫,还是留宫,都不再追究他的责任。但是,如果国师还想继续留在皇宫的话,就必须答应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季安妮想也没想就已问出声来。
这时,只见花容淡淡的笑容凝固在嘴边,散发出一丝寒气。
「那个条件就是……为了后宫清净,国师必须……净身。」
正文第一百七十五章两段承诺
「净身?」
季安妮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花容的话,脑中一时无法反应那两个字的含义。
「娘娘?」
花容见季安妮呆了,担心地轻唤一声。一旁的仪珍也轻轻推了推季安妮的肩膀。
「净身……」
仿佛变成只会说这两个字似的,季安妮又重复了一遍。但这次,她稍稍回过神来,双目中的焦点慢慢移向花容平静而又暗淡的脸色,木讷地低吟道:「是么……就连云真也要走了么?……就连云真……也要出宫了么?」
宝娘娘刚刚过世,云真也紧跟着被遣送宫外。这幽幽深宫之中,对她最好的两个人忽然都消失了,看不见,摸不着,就连回忆中那些点点滴滴的碎片,都变得好像破碎的玻璃一样,轻一触及,就会被那些锋利的边刃刺伤,流出血来。
下意识捂住心口,那里疼得厉害,一阵无法言明的紧窒感,几乎快令季安妮停止呼吸。
这段时间为了宝娘娘和云真的事,她夜里根本无法安然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每每又总会被不详的噩梦惊醒。
本以为那些渗血的梦境已经够可怕了,但听闻宝贵妃的死讯之后,才明白最可怕的原来并非梦境,而是现实。因为现实才是最残忍,最无从反抗,最难以面对的真实噩梦。
入宫第一天,宝贵妃送给她的鹅黄长裙还好好地收在柜子里。当时的一情一景,都像电影一般在眼前历历呈现。她还记得当时宝贵妃亲昵地拉着她,温柔说话的声音和神情。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无法碰触的回忆,注定将随着时间渐渐昏黄模糊。
季安妮试图强迫自己牢牢自己宝贵妃的一切,永不遗忘——但这令她倍感痛苦。
也许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知道,宝贵妃曾经的笑容中,究竟含蕴了怎样的痛苦和忍耐。
记忆中宝贵妃美丽的笑容忽然变得不再真实,就像一张张虚伪的面具。
欺骗着一切世人,也欺骗着她自己。
明明可以这样一直伪装下去……
但那一次,仅那一次,宝贵妃情难自禁地在云真面前揭开了伪装。
那一次,仅那一次,把自己深埋的真心向云真剖开。
但那却成了此后鲜血的序幕。
季安妮痛苦地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不停闪过宝贵妃和云真的幻影。
宝贵妃已经消失了,云真呢?……云真呢?失去宝贵妃的云真将做出什么?
季安妮不敢想,其实她心中已有最坏的打算,但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不去承认。
「娘娘……娘娘……」
花容一连喊了好多声,才终于把季安妮从失神的状态中唤回:「娘娘不必太担心,太后并非驱逐国师,而是给了国师三天时间考虑,也许三天后……国师自己就回来了……」
虽然花容自己也知道云真回宫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讲出这些话,试图安慰季安妮。
季安妮发出一声苦笑,摇了摇头说:「不,不……他不会回来了……」
「娘娘……」
「够了!」
季安妮大声喝断花容还未讲完的话,此时耳边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令她倍感心烦,以至于她非常急躁地向花容吼道:「够了,不用说了!他回来干什么,当太监吗!」
季安妮突然爆发出的吼声,令花容和仪珍都呆了呆。
仪珍望望季安妮,又望望花容,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插嘴,最终只能选择沉默。
花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僵白的脸色恢复正常,对季安妮道:「娘娘不要生气,是奴婢嘴笨,说错话了……」
季安妮没有答话。
她可以感觉到,花容的话中没有一点道歉的诚意,但却充满了对她的顺从。
也许现在的自己真的太急躁了,所以花容才顺着自己,迁就着自己,怕自己急中生乱吧?
「小昭……」
一直沉默的仪珍忽然掏出一张小丝帕,向季安妮递来。
季安妮下意识摸摸眼角,这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哭了。
明明以为自己可以更加坚强地面对这一切,但还是没能做到。
噩耗接二连三,太突然。她还没能从宝贵妃的死讯中振作起来,就又要面对云真的离去。
宝贵妃的过世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但是云真……
但是云真……
季安妮心中微动。
自己可以挽留他吗?自己真的有资格挽留他吗?
十年前,他为了宝贵妃而入宫;
十年后的今天,宝贵妃离去,而他,似乎也理所当然地应该随着宝贵妃的离去而离去。
但是,季安妮下意识捏紧十指,手上忽然有个地方隐隐作痛……
一段记忆被轻轻触动,渐渐浮现。
那还是在仪珍生日的时候,季安妮想开个烧烤晚会替仪珍庆祝。但没想到天宁公主不请自来,酒后说出侮辱宝贵妃的话,被云真一记耳光掴下池塘。那天夜里,云真和季安妮谈了很久。他们谈到天宁,谈到宝贵妃,还谈到十年前在宫外时关于桃花盛开的一段诺言。
后来,季安妮说很想回家。
云真告诉她,她已经很难回去了,但却可以把这里当成新家,把自己当成亲人。
『你任何时候都会在我身边吗?』
『我任何时候都会在你身边。』
当时云真没有任何犹豫就说出的话,不但没有一点誓言的沉重,反而轻得就像没有任何可信度的敷衍。
但当时听到这句回答的自己,是怎样的高兴和安心,还兴奋地拉着云真歃血为盟,率先咬破自己的手指。而现在隐约传来痛楚的地方……就是当初指尖的伤口吧?
想到这里,季安妮的嘴角慢慢浮起浅淡的笑容。
云真……
你那个不是誓言的誓言,终于也到了该向我兑现的时候。
你说过你会在我身边……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但我替你记得……
你说过……你在我耳边说过……
我知道宝贵妃对你而言是怎样一个存在,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分量可以与她相比……
你对她的诺言和对我的诺言,这两段承诺的轻重相差太多,根本就无法放在一起比较。
即使知道自不量力,但我真的,真的……不想眼睁睁看你离去。
也许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更多的勇气。不然就无法面对你,无法开口挽留你。
但如果我开口,你会为我留下吗?即使留下了,如何面对残酷的宫刑?
无法潇洒地放开你,但又无法自私地让你牺牲自己……
这是一道怎样的选择题?无论给出怎样的答案,都无法得到一个满分的结局。
季安妮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叹息声中,她又听到了花容轻轻讲话的声音。
「娘娘,还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知道……奴婢刚才也说了,太后已遣国师出宫,而为宝贵妃超度法事的,是从太绝观请来的道长。照这样看来,如果国师决定离宫,那么太绝观就将取代国师的位置。而这个太绝观……」
说到这里,花容略作停顿,看了看季安妮的脸色,半犹豫半紧张地徐徐说道:「而这个太绝观的道长,曾在几月之前对太后说……梦见皇宫之上有妖气盘旋不去,隐约显于狐妖之形,恐怕不久之后……宫内将有狐妖之患。」
「狐妖?」
季安妮的目光汇聚,这两个字唤醒了她的警觉。
花容倒是不知道季安妮和狐妖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却从另一个方面提醒她道:「娘娘……狐妖之说是真也好,是假也好……但如果太后真有打算让那个预言狐妖惑乱宫闱的道长担任国师之职的话,我怕……他们会利用这次宝贵妃的死大做文章……娘娘,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