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立笑道:“林大人,您就别谦虚了。难道您年轻的时候没和夫人来过这里?”
绿桔道:“何须年轻?年纪大了就不能来了不成?你太小看林大人了。”
这回连姚善予都笑了,萧家兄妹齐齐掩袖。叶明净也是忍俊不禁。
大夏风俗,年轻男女若是接到对方的莲花灯,即意味着两人有缘。故而来河边放灯的,除了给全家祈福或一些求财的商贾之家,就数年轻男女最多。
说说笑笑间走到了下游,河边已是聚集了不少人在捞灯。按照脚程来算,他们走得比河流流速要快,基本上是捞不到自己放出的灯的。
叶初阳兴高采烈地指着河心最大的一盏莲花灯:“那个最大,我要那个!”
计都花了三文钱,和岸边老翁租了一柄长柄竹钩,轻轻巧巧的一拨,那盏体积比同类大出一倍的精美莲花灯就乖乖的飘到了他们身边。岸边围观的百姓齐齐喝彩。
捞
灯也是一门技术,最为讲究的就是不能将灯打翻了,打翻了需补放,否则新年的福祉就会打折扣。计都技术漂亮,稳稳地就将最大的莲花灯捞给了叶初阳。这盏灯一看就不是外面买的大街货,竹篾细滑如丝,花瓣轻透,丝帛上用金线绣着各色花鸟纹,远远望去,如同一朵金色莲花。叶初阳喜不自胜,连呼:“太漂亮了!”
“这一定是哪家大户人家特制了来祈福的。”冯立道,“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叶初阳将花蕊中的一个纸卷取出,展开来一看,上书四个大字‘财源广进’。
“哈哈哈!”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林珂捋须道:“大雅大俗倒也有趣。这灯被公子捞到,也算应景,公子若要求财,果真容易得很。”
叶初阳苦恼地道:“林大人,您说错了。母亲说,我要到六周岁,才可以领零花钱。我现在穷得很。”众人闻言又是大笑。
萧容成同样一脸愁苦:“我也是。钱都让||乳|娘收着,只能看,不能用。”
叶初阳复吐苦水:“你还能看见,我都看不见。也不知道有多少钱。”
众人笑得越发厉害。这两个孩子倒是说过就算。喜滋滋地将金莲花灯提在手上把玩,那神仙走马灯却是失宠的丢给了侍卫。
计都将竹竿递给叶明净,叶明净瞧准了一盏素雅白莲灯,轻轻勾了过来。拿到手中取出笺纸,上书‘襄王有梦’四个字。笔锋刚劲,锐气突显。
绿桔“噗”的笑了:“这定是哪家少年郎思春了,心上人不理他,故有此愁苦之句。”
萧慧成低吟一遍,也笑:“不错,下一句‘神女无心’,可不是单相思。”
冯立笑道:“这倒是合上了夫人刚刚写的祈福语。”
接福荷灯不可替换,叶明净虽有些郁闷,也只能提在手上。接下来是姚善予,他捞了一盏普通的荷灯,内书‘一生喜乐’。众人齐声道贺:“好寓意!”
计都又将竹竿递给萧宝成,孰料萧宝成还未成年,臂力不够,差点弄翻了河中的花灯。最后只能丢下自己原本看中的,另捞了一盏靠岸的灯。取出内里的笺纸一看,上书‘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字迹柔媚,似女子书写。
“这倒是个心胸豁达的女子。”叶明净瞧了两眼,“字也不俗。”
萧宝成红了脸,悄悄将笺纸放入怀中。绿桔忍笑转过脸,催促冯立:“萧姑娘臂力不足,你帮她接一个。”
冯立二话不说,拿过竹竿问萧慧成:“姑娘看中了哪个?我给您弄过来。”
这话说得怎么那么怪呢?几个成年人满脸黑线,萧慧成红着脸指了河心一盏最小的复瓣莲花灯:“就是它吧。”
“没问题。”冯立利落地将那灯勾了过来,此灯虽小,制作却精致得紧,不是随处可见的大街货。笺纸是粉色的,还飘着淡淡香气,上书‘安之若素’。
“字写得不错,笔迹上看不出男女。”绿桔将笺纸凑到鼻端嗅了嗅,“香倒是不俗。”
接着,冯立也帮萧容成勾了一个漂亮的大花灯,内书‘子孙满堂’。萧容成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很满意。又好奇地问绿桔:“为什么夫人、大哥和姐姐接到的祈福语都那么难懂呢?”
绿桔笑嘻嘻的道:“好孩子,我来告诉你。那是因为他们眼神太好,都挑那制作不俗的花灯捞。但凡做得起这样荷灯的人,都是吃穿不愁的。心思也就怪,那祈福的话自然也怪里怪气了。”
“原来如此。”叶明净怪叫,“我说这河里怎么那么多好花灯没人捞呢,还有这个说法。”
林珂接过竹竿,道:“老夫来检验一下,看绿桔姑娘说的准不准。”他挑了一个常见的荷灯,满大街都有人在卖。里头的祈福话果然很普通、很吉祥,‘光宗耀祖’。
绿桔笑着拍手:“我说的不错吧。这话和林大人也相配。”
叶明净捶胸顿足:“你倒是早些说呀,我也就不贪那心了。还是早早和容成运气好,灯好话也好。”
绿桔抿嘴一笑:“且看我的。”轻巧地勾了一个大街货,兴致勃勃的展开内笺,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琴瑟和鸣’。她的脸霎时就垮了。
“哈哈哈!”叶明净放声大笑,“瞧瞧,多好的吉祥话啊!就冲这四个字,怎么着也得给绿桔姑娘找个好夫婿。”
众人也都善意的笑了。
在一旁玩着的叶初阳闻声凑热闹的过来问:“给谁找夫婿?”
萧容成老气的回答:“我听见了,说是绿桔姑姑。”
绿桔气得脸都青了,恨恨地将那张纸扔在地上。萧慧成立刻捡起:“可不能扔。元宵节接福,接到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天意。”绿桔的脸更青了,只得赌气拎着那灯。
冯立忍着笑,勾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灯,将竹竿递给计都:“让你压轴,祝你得个好福气。”
绿桔阴阴一笑:“冯立啊,你把那笺条往哪儿藏呢?还不交待出来,给大伙儿看看!”
“看就看。我这灯也是大街上常见的。”冯立爽快地打开笺条,随后脸色一变,飞快地就要合上。绿桔眼疾手快,娇叱一声:“住手,里面写了什么?”
冯立青着脸,咬牙切齿地展开,只见里面写着‘鸾凤和鸣’,又是一句夫妻吉祥话。
“哈哈哈!”这回轮到绿桔大笑,拍手直呼,“可不是我一人倒霉了。”
林珂和萧家兄妹齐齐闷笑。绿桔是宫中女官,虽说不像宫女那样可到年纪出宫嫁人。不过若是叶明净开恩,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可冯立就不同了,他是内侍、是太监。叶明净再怎么开恩,他又哪里鸾凤和鸣去?
叶明净和绿桔也在笑,笑得却有些意味深长。姚善予转过头看河面风景,冯立狼狈地催计都:“你倒是快点,磨蹭什么呢!”
计都确实磨迹了。因为萧慧成说元宵接福是天意。他就想捞句好话,一句和他心愿能搭上关系的好话。在河面上选了半天,最终挑了一个同样在街上常见的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笺纸。
笺纸是最普通的材质,笔迹也是由店家统一批发写就的馆阁体,毫无特色。然话却很好,几乎是众人中最好的。上面写着‘得偿所愿’。
“呀!恭喜恭喜!”绿桔第一个道贺。冯立也愣住了,似是不相信的盯着那张纸。计都能‘得偿所愿’?杀了他都不信!
林珂和萧家两兄妹也纷纷恭贺:“真真是好话,太难得了。”
姚善予收回凝视河面的目光,幽幽地叹了口气。
计都小心地将笺纸收好,如获至宝的提着那盏最普通的莲花灯。
叶明净也幽幽地叹了口气,复高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往回走吧。”
284见面礼
回程要比观灯逛街省时许多,回到知味楼,小二一脸谄媚的将他们迎上三楼,掌柜亲自递过菜单,服侍的殷勤、周到。
“林大人。”小二将菜都上齐后,讪笑着低语:“小店有几位大人见着了林大人的家丁,得知大人在此,想过来拜见一二。”
林珂面色一沉,硬邦邦的甩出两个字:“不见。”
这种时候来求见,无非是想攀个交情。元宵节知味楼的包间,不是什么人都能订到的。来此吃饭的人倒也都有几分背景。本来依他处事的风格,不该如此一口回绝。凡事留余地,日后好相见。做官和做生意一样,明面上无需得罪人,一团和气最好。可惜今天太过不巧,女帝陛下在此。便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能啊!
小二一愣,唯唯诺诺的点头退下了。
叶明净倒不甚在意。林珂身为当朝首辅,没人巴结才是奇怪呢。只要能持身谨慎便好。多了两千年的后世见识,叶明净在对待朝臣方面想的很开。主弱才会被权臣欺,控制臣子的最好办法是强大自身,永远走在他们前面,让他们只能跟随你的脚步。
她内心坦然,面上也就泱泱大度。林珂瞧了一回她的眼色,见陛下言笑晏晏,毫不介意。七上八下的心又落了下来。
吃喝完毕,叶明净下令整装待发,结束今日的元宵节观灯活动。林珂长长的出了口气,总算没出什么事。
待走到楼下大堂,出现了一点小插曲。碰上了同样在知味楼观灯的客人。陌生人也就算了,可巧的是这家子人他们都认识。往日都是穿着官服的杜悯今日穿了一间天青色锦袍,身披玄色毛皮斗篷,领着一众内眷家人从二楼下来。刚刚好碰了照面。
“先生!”叶初阳眼尖,第一个看见了。欢快的奔了过去。
“是……大公子?”杜悯满脸惊讶,恍然大悟,抬眼看向叶明净,一双明澈双目闪过晦涩光芒,视线扫过下人手中的各色花灯:“原来夫人也来观灯……”
“惜之,真是巧。”叶明净笑着招呼他,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妇人和两位少女,以及一个六七岁男童:“这是尊夫人和令郎令爱吧。”
“正是。”杜悯瞧见了林珂对他使的眼色,知道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行礼暴露叶明净的身份,只能就这么拱手介绍:“这是拙荆、这是小女、这是犬子……”
杜夫人是聪明人,见那一家子的富贵气势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微笑颔首。两个女儿都是大家闺秀,动作标准的福身行礼。叶明净轻笑:“呀!头次见面,受你们了礼,我可不能空手。”她嫌弃镯子碍事,从不佩戴,遂从头上摘下一对赤金镁空镶红宝石的发钗递给二人:“匆忙出门,身上没带好东西。拿去玩儿吧。”
那发钗镂空金丝细如发丝,数颗枚指大小的红宝石透亮的如同一汪幽泉。两位杜小姐踟蹰的看向母亲。
杜夫人也迟疑了。太贵重了。对方有好些个孩子呢。送出这么重的见面礼,她该怎么回礼呀?正要推脱,只见一位身穿镶白狐毛边淡绿绸面雪褂的女子接过那两支叙,硬插在了女儿们的头上。笑嘻嘻的夸赞:“好一对漂亮的女儿家。”
两位杜小姐面面相觑,却发现父母均未出声,只能敛衽道谢。
杜夫人倒是想出声的,不过她被杜悯暗地里拉住了。
“小玩意儿罢了。”叶明净不在意的摆手,将注意力集中在对面唯一的小男孩身上,笑道:“闺女有了,儿子也不能落下。可我身上只有女子配饰,倒不好送你。”边说,边瞥了一眼叶初阳。
叶初阳机灵的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想了想,今天得的花灯、逛街时买的新鲜玩意舍不得给。便从脖子上摘下嵌宝镶余的长命金锁,爽快的递给对面的小男孩:“你是先生的儿子,就是我的师兄。这个送给你。”这金锁是他出门时临时带上的,在一堆饰物中属大众货色,造型普通。送出去不心疼。
杜夫人看的倒吸一口凉气。小男孩杜雁更是接都不敢接。
这时,杜悯淡淡出声:“雁儿,给你就拿着吧。”
杜雁看了一眼父亲,接过金锁。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清清脆脆的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也送给你。”
叶初阳却是不收那块运佩,而是指着杜雁腰侧的荷包:“这个绣的好看,你给我这个吧。”
那荷包上绣了一只扑尾巴玩的小猫,活灵活现,十分可爱。杜雁露出不情愿的神情:“这是母亲给我绣的。不好送人。”
叶初阳“啊”了一声,一脸失落:“这样啊……”
垂头丧气的接过玉佩。读了几本蒙学的他也知道,母亲亲手刺绣的荷包对子女来说有多珍贵,自是不能给他的。哀怨控诉的看向叶明净:“母亲,您也给我绣一个吧。”他家母亲什么针线都没给他做过。
叶明净顿时傻了。让她绣花?她这辈子就没拿过一根针!
“母亲不会绣荷包。”对上儿子失望的脸,商量着:“要不,咱们换换?我给你削一柄木剑?”
叶初阳皱皱眉,勉强同意。绿桔、冯立、姚善予全都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就连林珂也是一脸囧然。
而杜家人除了杜悯,皆是一脸诡异色彩。
母亲拾儿子削木剑。是不是搞错了?为什么那位一家之主的男人很文静的站在后方,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这都哪家的贵人啊?入赘的也没这么憋屈呀!
杜夫人刚想说些什么,就觉掌心一热。丈夫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紧了紧。杜夫人便不动了。也安静的站着。
“好了,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叶明净和林珂、杜悯道别,“……两位也好走。”
林珂拱拱手:“老夫送夫人上车。”
叶明净轻巧一笑,眼波流转:“我知道蒙石不放心我,就依你。”
于是,临珂和杜悯站在路边,目送这辆四匹马驾驶的豪华四轮马车驶远。直到看不见影子,两人才齐齐呼出一口长气。
林珂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松懈下来,顿时觉着脚下乏力,对着杜悯道:“惜之,老夫先走一步,你慢行。”
杜悯深表理解:“林阁老慢走。您辛苦了。”
林珂摇摇手。坐上轿子:“为人臣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走远了。杜夫人才顿觉周围的空气一松,出了口大气,甩甩掌心的手汗,疑惑道:“那是林阁老?老爷,今儿这是……”
杜悯对着她耳畔悄语,杜夫人脸色大变:“原来是她!怪不得我刚刚大气都不敢喘呢。还觉着奇怪,到底是真……”
杜悯瞥她一眼,杜夫人赶紧收住口,又着急的回想,“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没有。不必紧张。她个日不过是随兴所至。”杜悯招呼家小上车,“别说那些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杜夫人点头,招呼车夫过来,他们的车小,只用一匹马拉,便分为了两辆。两个女儿合着儿子一辆,杜悯夫妇一辆。杜悯从小廊手里取过两盏莲花灯,小心的放入车厢。杜夫人就笑:“老爷何时也喜欢起了这些?莫不是你今日按到的祈福话特别合心意?”
杜悯淡然一笑,坐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