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靖和薛凝之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一见钟情?可能吗?
叶明净梦幻般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一见钟情啊这个我知道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傅在课上说过呢。这就是一见钟情。小桃定是求之不得、辗转寤寐。她不能琴瑟友之,也不能钟鼓悦之,所以就改成做鞋子袜子了。是不是这样?”
齐靖目瞪口呆,薛凝之微张着嘴巴。
叶明净继续道:“小桃太傻了,因该当时就扔一个木瓜过去,投我以木瓜、抱之以琼瑶,当场就能定下来了呀何苦做什么鞋子?”
薛皇后用力的喘了两口气,喝了一大口茶。等凉透了的茶水进了肚子,她才道:“宫女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去婚配,她现在有了私情就是触犯宫规。净儿,你可还记得宫规中,这类人应该如何处罚?”
叶明净垂下头:“去宫内各司做苦役。”
薛皇后嘴角一勾:“好既然这样……”
“母后”叶明净打断她的话,起身跪在了她的脚下:“女儿有话要说。”
薛皇后道:“哦?说什么?”
叶明净咬咬牙:“小桃触犯宫规,理当受罚。净儿不敢徇私。只是,小桃毕竟跟随我多年,照顾净儿长大。净儿实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罚。若是净儿不闻不问,未免太过凉薄。净儿想,能不能将小桃从轻发落,那少去的刑罚,由净儿来补上。”
薛皇后原本神色和穆,结果越听脸色越不好,眉宇间严厉异常:“你说什么?由你补上,你打算怎么补?”
叶明净朗声道:“犯错受罚,天经地义。若是人人都能以求情而减轻罪行,就失去了刑法的意义。明净愿代受一部分刑罚,以求换得小桃能出宫婚配,还请母后成全。”
薛皇后气极反笑:“代受?你如何代收?去做苦役吗?”
叶明净正色道:“不然,我乃皇家公主,威严不容玷污。明净愿在昭阳宫外长跪,已示受罚。母后,明净去了。”她肃然起身,大步走向门外。
齐靖终于回过神,一把拦住她:“你疯了不就是求个情么?跪什么跪?”他冲到薛皇后面前,“舅母。您就从轻发落小桃吧。”
叶明净正色道:“靖表哥,你这么说是想让母后徇私枉法吗?”
齐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铁不成钢的吼她:“你少说两句傻啦”
薛皇后气的浑身发抖,连声道:“好我可不敢徇私枉法,我统领后/宫,自认秉公办事,你倒是去呀”
叶明净转头,刚要往外走就看见薛凝之挡在她身前。
“让开。”
薛凝之的眼中流露出伤感的目光:“你就不能退一步?”
叶明净叹息一声,他果然懂。于是小声道:“退一步,城池尽失。”
薛凝之闭了闭眼,让开身体。叶明净跨出殿门。来到昭阳宫外,在春日的阳光中,面对着正门跪了下去。
正殿里,齐靖揪住薛凝之的衣领:“你怎么不拦住?”
薛凝之反问:“你拦的住?”
云洁在那里不停的给薛皇后揉胸口:“娘娘,您消消气,公主年纪还小呢。”
齐靖跺了跺脚,冲出大门,来到昭阳宫门口,一眼就看见叶明净跪在那里,气的上前去拖她:“你给我起来”
“齐公子,住手”冯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齐靖顿时感到如同被铁钳子钳住一般,全身的力气立时流失,大惊:“你?”
冯立正色道:“公主主意已定,还请公子不要干扰。”
齐靖大怒:“你就这么看着你家公主受罪?”
冯立摇头:“公子,我们做下人的,最忌讳的就是替主上做决定。公主既然有了决断,我们就只能遵守。”
齐靖气的大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你以为你家公主是为谁跪的?还不是你们这些惹祸的奴才?”
冯立低声叹了口气,凑近他,声若蚊呐:“公子何不回去向长公主讨个主意?”
齐靖眼睛顿时一亮,看了冯立两眼,笑道:“原来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行好生伺候你家公主,我去去就来。”在他看来,只要他娘进宫求个情,事情就完了。净儿表妹也真是,她不是皇后亲生的,怕求情不管用,不会请别人帮忙嘛?真个是傻瓜齐靖飞速离宫。昭阳宫里,云洁向薛皇后报告:“五公主已经在大门外跪下了。”
薛皇后狠狠的将杯子往桌上一放,“砰”的一声响,茶水四溅:“她这是不想欠本宫一丝人情。果然养不熟本宫要是她的亲娘,她也敢这么着?”
薛凝之在一边默默垂头,心中颇不赞同。
若是亲娘,也没有这么防着女儿,要女儿低头的。
云洁想的是,涉及到了权利和利益,这宫里哪怕是亲娘,皇子们也照样不买账。太后还活着时,除了无关紧要的小事,陛下又何曾听过她什么?
第五十九章小桃(四)
齐靖急匆匆的赶回景乡侯府,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冲到福寿长公主的正房:“娘,你在吗?快进宫一趟吧。劝劝皇后。”
房里只有两个人。福寿长公主正在和一位中年女子下棋,齐靖认得她,那是母亲从宫里带出来最看重的人,就叫了声:“连喜姑姑。”
连喜起身,行了个礼:“公子好。”
齐靖曾偷听过母亲的谈话,知道连喜是一个神秘的组织,皇家护卫天波卫出身。于是也不避讳她,直接道:“娘,昭阳宫出事了……”将中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娘,你快进宫去劝劝吧”他焦急的奔向后屋,“我去给您拿衣服。”
“站住”福寿公主大喝一声,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儿子,对连喜怨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呆瓜?”
连喜眼皮都不眨一下:“公子宅心仁厚,心性很好。”
福寿公主叹了口气:“我活着一天,倒是能护着他一天。可要是我哪天去了,他这莽撞性子,可怎么过?”
齐靖不解:“娘,你在说什么呀?快走呀?”
“急什么?”福寿公主瞪了他一眼,“我问你,那小桃既然是叶明净手底下的人,怎么叶明净不知道她有私情,反而是皇后知道了?”
齐靖道:“净儿表妹天真无邪,自然不会知道手下奴才的龌龊心思。”
福寿公主简直要气晕过去:“天真无邪?天真无邪能让叶息观终身监禁,叶息聆苟延残喘?能让吴淡晖和何飞发配琼州?能让黄庸行吃个哑巴亏?你倒是这么天真无邪给我看看?”
齐靖道:“会试的案子不是过去了吗?您又拿它说什么事?”
福寿公主拍拍胸口,强自深吸了几口气:“我问你,皇后处置小桃,证据确凿,一点没错。叶明净为什么不直接求情,非要去昭阳宫门外跪着,传遍整个宫廷?”
齐靖也在纳闷:“对啊?我就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好多奴才们看着呢?怎么能这么丢脸?就为一个宫女,值得吗?”
福寿公主耐心解释:“这是她在和皇后分庭抗礼。她想要回那个宫女的处置权,可又不能欠下皇后的情,或是答应皇后什么条件。就用了这个法子。她的道理很能站住脚,公主是万金之躯,长跪代罚。一来、道理上挑不出错,二来、能搏个善良的名声,三来、以后她身边的人,就很难被收买了。她这是在逼迫皇后,让她少插手她的事。”
齐靖怔住,脸色变幻莫测。良久后才道:“真是这样?”
福寿公主语气肯定:“当然那宫女的j夫一定另有其人。什么一见钟情,骗鬼呢要真是对陌生人一见钟情,说不定你那位五公主就不这么紧张了。我敢肯定,她一定知道那男人是谁?薛皇后也知道那宫女的招供是假的,可只要人落在她手上,迟早有一天能问出来。所以,她气急败坏的也就是这个。叶明净来了这么一出,她就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齐靖呆呆的立在原地,半晌后道:“我是不是太傻了?难怪薛凝之刚才只虚拦了一下。他一定是早就明白了。”
福寿公主安慰他:“你的身份在这里,心思少一点反而好。净儿会和你更亲近的。只是你关键时候要拎的清,别坏了她的事就行。”
齐靖叹了口气,想起了冯立拦着他时意有所指的话,怪不得叫他回来呢,连一个小太监看的都比他清楚。
福寿公主听了后,和连喜对望了一眼:“你是说,那冯立功夫非常好?”
“是啊。”齐靖灰心的道,“我原先以为那姓计的护卫就够厉害的了,谁知道连个太监也是深藏不漏。”
福寿公主道:“寸有所短,尺有所长。想必是皇上特意安排的影卫。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日后自有只有你才能办,别人都办不了的事。”
齐靖随便点了点头,无力的回房换衣服去了。
福寿公主见他走远了,问连喜:“难道我们猜错了?这个冯立才是天波卫?”
连喜迟疑:“五公主这一辈轮到计都,按说姓计就应该是了。可若真的是,也没道理现在就定下计都这名号的……我也不能确认。况且,现在只有五公主一位皇嗣,保险之下,弄一明一暗两个护卫也不是不可能。最重要的是,皇子身边,还曾有过男子做贴身护卫。公主的话,只能是女子或太监。从来没有男人给公主做贴身护卫的。贴身、贴身……这要是有了情意,就难办了。”
福寿公主赞同:“是啊,我听靖儿说,那计侍卫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可不正是情窦初开的时节么?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和叶明净贴身相伴,成什么样子?靖儿也说了,在宫里的时候,基本上看不见计侍卫。”
连喜道:“那就是冯立?”
福寿公主又怀疑:“这也不一定。算了反正和我们关系不大。”
两人将此事放下。
皇宫里,承庆帝得到了消息,神色莫测。半天后才自语:“竟用了个最决绝的方法。”
谭启回答:“公主年幼,尚起不了杀心。”
承庆帝“哼”了一声:“又不用她自己动手,计都我是白给的吗?他……算了,他不掺和主上的决定也是对的。”
谭启道:“陛下,公主这个做法,从长远来看,乃是大大的有好处啊”
承庆帝自然知道,将小桃灭口固然容易,手法上却不如现在光明磊落。而且日后御下也会颇有难度。只是他就是气不过,明明是奴婢犯了错,却累的他家女儿受苦,心头的怒火怎么都下不去。
“那小桃是怎么回事?”他问。
谭启一五一十的说了。
“叶息观?”承庆帝狞笑,咬牙切齿,“竟然这样了还不灭口,等着受人于柄吗?”
谭启道:“陛下,这小桃是公主一心想要救下的,您若是替她灭了口,只怕公主会怨恨您。还是应该说一说的好。为个奴婢,落得父女有间隙不值得。”
承庆帝又“哼”了一声:“怎么?她还为个奴才和我生气不成?”
谭启暗叹,又道:“陛下,公主只有十一岁。现在就接触杀人,只怕她受不了。”
承庆帝淡淡的道:“不杀人,就等着被人杀。她迟早要习惯的。”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叶明净依旧跪在昭阳宫的门口。这时,事情已经闹到整个后/宫已经无人不知了。
安妃急匆匆的赶到,抱着她嚎啕大哭:“净儿,你这是干什么?你犯了什么错?”
叶明净汗颜,对桔子道:“还不把娘娘给扶起来?”
桔子劝安妃:“娘娘,您来这边歇歇,奴婢给您细说。”
安妃不肯:“现在就说?”
桔子只得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安妃出身低微,进宫时品级低,那时全靠几个最底层的宫女照应,才在如狼似虎的宫廷里活了下来。生了女儿后又安安分分,承庆帝不是那么宠她,对她却也不厌恶。薛皇后本着“后/宫总会有几个女人,没威胁的比有威胁的安全”的态度,不冷不淡的容下了她。只要她老老实实不犯错,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了。谁知道世事无常,安妃居然咸鱼大翻身,成了唯一一位皇嗣的母亲。
由于出身问题,安妃对叶明净救小桃的举动到没什么意见。她道:“你一个人求也没用,我陪你一起,求皇后娘娘开恩。”说着就要跪下。
叶明净头大如斗,赶紧拉住她,低声道:“母妃,我是晚辈,怎么跪都不为过。你要是跪下,让皇后娘娘的脸往哪儿搁?不如你去找父皇吧,看父皇怎么说。”然后叫道,“冯立。你过来”
等冯立来了后,她道:“母妃要去皇上那里。你找着机会对谭公公说,我母妃累了,最好想个法子让她休息休息。”
冯立领命而去。
安妃来到宣明宫,冯立进去通禀。低声将叶明净的吩咐说了一遍。
谭启看看承庆帝。承庆帝没好气的道:“我是给她收拾烂摊子的不成?劝不动人就往我这儿塞。”
冯立垂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承庆帝又问:“你家公主可还吃得消?”
冯立道:“公主还在坚持。”
承庆帝的脸很阴沉,道:“你去告诉你家公主,问她值得吗?要是想通了,只需吩咐一声她的侍卫,事情就能办好。”
冯立应诺退下。
安妃被告知,皇上公务繁忙,请先在偏殿休息等候。安妃在偏殿喝了杯茶,安静的等候,渐渐就有些瞌睡……
冯立再次回来,对承庆帝道:“公主说,但求无愧于心。”
承庆帝的脸全黑了,怒道:“这种奴才,你们怎么早没处置了?”
冯立垂头不语。谭启提醒:“皇上,冯立的身份公主还不知道,有些事不宜插手。”
承庆帝仍旧没消气,问:“计都呢?他会不知道?”
冯立答道:“计侍卫知道。好像他和公主还专门讨论过这件事。小桃的房间里,并没有明确标志着叶息观名号的物品。计侍卫昨晚去过柴房,应该是叮嘱小桃去的。毕竟,牵扯出叶息观小桃就死定了。不说还能有条活路,她会明白的。”
承庆帝仍是不满:“妇人之仁。”
谭启看了看冯立,心中有不同的答案。公主这一举动,给了无数底层宫女一线希望。私下里,他们开了赌局。有赌小桃结局的,有赌五公主能坚持多久的。现在,小桃这一普通宫女的命运,已经引起了全宫廷宫女、太监们的关注。
他已经吩咐小徒弟去买五公主赢了。薛皇后早在五年前就上了女帝这条船,除非她瞎了眼才会转换阵营。
而皇上,巴不得她转换阵营呢,好一网打尽。
第六十章安排(一)
安妃到宣明宫的时候本就晚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足足一觉,醒来后,发觉天已经亮了。再看看周围的摆设有些陌生,顿时大吃一惊,难道她还在宣明宫?
妃位者在宣明宫过夜,属于名不正言不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以上纲上线的施以处罚。
一个太监带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安妃认出是承庆帝身边的。那太监见她欲言又止,如同明了心事一般,笑道:“娘娘放心,这里是侧殿。娘娘身体不好,在这儿累倒了。陛下吩咐就不用挪动了。陛下昨晚去了贤妃娘娘处。”
安妃这才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女儿来,忙问:“皇上可有去昭阳宫?”
那太监叹息一声,指挥宫女们给安妃穿衣洗漱。退下前回道:“五公主昨晚跪了一整夜,今早各位娘娘还要去皇后娘娘处请安,想必不会有事。”
安妃怔怔的由着那几个宫女折腾。心中只在念叨:她的净儿跪了一整夜,她的净儿跪了一整夜……
一个梳头的宫女立时就吓了一跳:“娘娘,您怎么啦?”
安妃玉一般平滑的脸上,颗颗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目光呆滞,就这么无声的哭着。
众宫女不自觉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等到安妃去昭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