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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4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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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春,李琅玉在央大的第四个学期,哲学系请来方东美教授讲课,其中一节是关于洛克的《人类理解论》,里面正好谈到——“直觉认识与解证知识无法遍行于一切观念的全部范围,而感觉比前两种都狭窄。”李琅玉用钢笔在这句下面画出一道横线,又用圆圈标出重点,做好批注。字迹是很浅的蓝色,欧体行书,与黑色印刷体互为映衬。

洛克的这句话不难理解,追本溯源,可以说成“局限”问题。

李琅玉当时问道,既然知识囿于既有观念,那又如何辨别事实。

教授的回答是,无解。判断基于认知,认知的主体是‘我’,从始至终都在局限中,事实无法被企及。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沉默,1943,仍然处于“盲人摸象”的年代。

“那就孤子求生。”李琅玉笑了笑道。

围棋上有“治孤”一说,意思是深入对方势力作战。虽然事实不可触及,但仍可以不断接近,孤子走入绝境,注定四面受敌,这个境地中,认知观念被拓展,也是打破局限的一种可能。

李琅玉声音铿锵有力,他眼睛明亮,黑发茂密,脸上带着年轻的朝气,那年阳光稀少,但对鲜活的生命来说,算不了什么。

1947年初,李琅玉回到北平,他携身行李不多,充其量几套必备衣物,以及一沓家书。家书是白静秋从上海寄的。

他在北平的头两月,托四方关系帮忙打听程家情况,又不远千里将白静秋接回来,给她找了点活儿,办好一切该有的手续。而程兰,是在回来之前便联系好的,但他没有急着去找她,足足拖了三个月。

三个月,是一场破釜沉舟前的挣扎。

回北平,其实是故地重游,李琅玉上次离开时是十四岁,至此已十年。空气里有熟悉的烟火气,他回来,如同丈夫邂逅久别的妻子,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李琅玉去程公馆那天,春花都在烂漫,万物完成由冬入春的蜕变,包括他自己。他长相周正,眉眼清澈,承的是他母亲模样,如今已足够亮眼。而他最想见的人,跟他一样完成蜕变。李琅玉见到程翰良的一瞬,才感觉到十年的距离,岁月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不是在皮囊,是在周身气质。程翰良不再有凌厉桀骜的眼神,反而温情了。

只不过,他们二人曾同门共户,眼下却也相逢不识。

李琅玉同程兰结婚,是在农历六月。他安安分分地住下来,与程翰良偶尔有过几次交流探讨。

“无畏不应一直被推崇,人还是得要怯懦。”程翰良在书房里对他说,桌上的报纸写满了华北溃败一事。

“怯懦打不破壁垒,那是固守自封。”

“固守自封源于人的局限,而怯懦能帮你我认识到这一点。”程翰良笑道,声音温厚。

李琅玉听到“局限”二字,想起四年前的那门哲学课,他已经成了那颗孤子,正在这局限之中。他莞尔,道:“我不会怯懦。”

程翰良停顿几秒,不着温度问:“这句针对谁?”

真知灼见便该如此,通过一针见血的方式。

这是1947年的秋天,程翰良谈及“无畏”与“怯懦”,一个随口而出的问题,第一次给李琅玉带来危机感,枪矛对准了身陷敌营的孤子,他只能将将躲过——“针对我的局限”。

随后,李琅玉陪程翰良赴广州。

广州的夜晚充沛着土腥气,他们在路边看到有人摆下棋局,引来许多围观。设局的是位六旬老人,解局的则什么人都有,人们见奖赏可观,跃跃欲试。李琅玉学过围棋,也读过一些棋谱,不由流露出兴趣。

程翰良看了会儿,偏头问,你要试试吗?

他有点诧异,但还是道,今晚我们俩都没带钱,输了是要赔的。

程翰良笑笑,忽而对那老人说,让我家少爷会会你。

李琅玉是被他推进去的,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上,还必须得赢。死活题的残局,李琅玉孤注一掷,走了招“治孤”,他是临场拆解,老人是套路熟心,你来我往,最终,胜了四分之一子。

赢,到底是件开心事。

李琅玉看着破解的残局,由衷生出满足,他是处在二十四岁的时间点上,年轻、招展,身姿挺秀,像风里的树、空中的雁,像大漠里奔腾的马,无上旺盛、无上明亮。

程翰良拉他到身边,用手指拭掉他额角处的汗,道,你看,这不是赢了吗?

他说得甚是轻松,李琅玉微微不满,紧张出力的是自己,万一输了又该如何。

程翰良半晌盯着他,突然引出一个久远的问题——你不是说你不会怯懦吗?

又是一针见血,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了先前的巧舌善辩。

而这个问题,与事实辨别一样,似乎也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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