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波喉咙里咕噜了几声,才哭一般挤出些声音来,“爷,那百子莲,不是,你,不知道?”
平王脸上闪过愕然,立即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指着林蕴波叫道:
“什么百子莲?你说清楚!”
林蕴波只觉得头晕目眩,跌坐在椅子上,似哭似笑的看着平王,话语零乱的说道:
“我带着,连庆,问爷,连庆说,黄嬷嬷送了碗百子莲,两粒,两粒,夫人说一粒就够了,浪费了一粒,真可惜,爷,如今,竟是,不知道!”
平王只觉得耳边静寂无比,青青吃了两粒百子莲!一粒就够了!一粒就足以绝了她的子嗣,她吃了两粒!
她让连庆来问他!她被他绝了子嗣!她,永远不能再有孩子!
她不嫉妒、不生气、不计较,她还有什么好嫉妒、好生气、好计较的?她没有母亲,父亲送她入官,她没有娘家,没有亲人,她只有他,他给她吃了百子莲!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死了吗?她的静默,是痛!她会怎样的痛彻心肺!痛入骨髓!
他的青青,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人儿,“只有我才能护得你周全!”“青青,我不会伤害你,不伤害你!”他已经绝了她的子嗣!她陪他一起去摸了那个冰冷的城门钉,他添了丁,她永远不会添丁!
平王脸青红不定,又泛起了灰色,眼睛眯了起来,却没有聚焦,耳边的静寂里突然刺进股尖利的啸鸣来,头脑中一片纷乱,仿佛有根绳子迟钝的、慢慢的拉着什么东西,划破心肺,划破皮肉,血淋淋的往喉咙里提上来,有什么东西涌上来,平王猛得喷了一大口血出来。
林蕴涛和林蕴波正拉着他,摇着他,叫着他,见平王喷了口血出来,两人一下子傻呆呆的定在了那里,不敢置信的看着地上的一片鲜红。
平王吐了口血出来,人清醒了过来,甩开两人,退后两步,慢慢把手背到了后面,腰背挺直了起来,冷冷的吩咐道:
“下去!”
林蕴涛和林蕴波担忧的看着他,林蕴波小声的建议道:
“爷,要不要叫太医来?”
平王垂下眼帘,看着地上鲜红的血渍,声音阴冷的重复着:
“下去!”
林蕴涛拉了拉林蕴波,两人退了出去,到了院子里,林蕴波叫了丁一和丁三过来,低声吩咐道:
“爷正在生气,一时急火攻心,吐了口血,这屋子里没打扫干净前……你知道轻重,小心侍候着!”
丁一和丁三脸色变了数变,突然咽了口口水,拼命点着头。
林蕴涛和林蕴波一脸凝重,垂着头,出了院门,两人停下了脚步,沉默着互相看了半晌,林蕴波点点头说道:
“我这就去趟逸梅庄。”
丁一和丁三垂着手,分立在门两侧,支着耳朵小心的听着屋里的动静,过了一盅茶的功夫,才听到平王阴冷的吩咐声:
“来人。”
丁一和丁三急忙轻手轻脚的进到屋里,也不敢抬头,跪倒在地上,“把地上收拾干净,去叫了丁二和孙义过来。”
丁三忙爬起来,飞快取了大棉布帕子,沾了水用力的擦着地面,丁一忙起身出去取了漱盂,倒了杯热茶,一手捧着茶,一手捧着漱盂侍候着平王漱了口,两人收拾干净了,才退下去叫了丁二和孙义进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受害者片刻功夫,丁二和孙义进来,小心翼翼的跪倒在地,磕头请了安,平王眼睛直直的瞪着他们半晌,才声音淡淡的慢慢吩咐道:
“老太妃的私库里放着两粒百子莲,你们去查查,这两个东西去了哪里?谁拿了去的?做什么用了?就从黄嬷嬷身上查起吧。”
丁二和孙义急忙答应着,平王眼睛看着窗外仿佛枯干了的粗大的蔷薇藤蔓,出了一会儿神,才回过头来,阴阴的吩咐道:
“明儿一早爷就要结果!从现在起,这王府就交给你们两个,爷准你们以军法处治,除了老太妃,不管查到了哪个,统统拖进刑堂,丁二,你只管用刑,没有哪个是不能动的!”
丁二和孙义身子轻轻颤抖了下,忙深深的躬下了身子,重重的答应着。平王眼睛眯到了一处,挥挥手吩咐道:
“去吧!”
丁二和孙义急忙告退出来,到了院子里,两人站住,满眼惊骇的对望了片刻,默契的沉默着垂下眼帘,一个转身去了内院,一个转身出了院子,带上人,匆匆往东夹巷去了。黄嬷嬷还住在东夹巷养着伤。
林蕴波骑着马,带着小厮,奔到了逸梅庄大门口,林蕴波艰难的翻身下了马,小厮忙左右扶住,林蕴波在地上站稳,稍稍活动了两下腿脚,急步往庄子里进去了。
这会儿,是李青睡午觉的时辰,林蕴波被拦在了门口,急急的让人叫了郑嬷嬷过来,着急的吩咐道:
“快叫夫人起来!我有急事!”
郑嬷嬷曲了曲膝恭敬的回道:
“回三爷,这事爷吩咐过,夫人休息的时候,任谁也不准吵着了,夫人身子骨弱,爷吩咐的事,奴婢万万不敢违了去。”
林蕴波眉梢竖了起来,指着郑嬷嬷,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年到现在,王爷只要在平阳府,每天不管忙到多晚,都要到逸梅庄来过夜,日常起居除了外书房,就是在这庄子里,这话若不是王爷吩咐过,郑嬷嬷断不敢如此回他。
可是,他心急如焚,如何等得?郑嬷嬷仔细的看了一眼满脸焦燥的林蕴波,眼睛里闪过丝惊讶,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要不,三爷稍等片刻,奴婢进去看看夫人醒了没有?”
林蕴波忙挥着手,“快去快去!我就在这里等着,快去!”
郑嬷嬷进了院子,掀起帘子,进了正屋,悄悄掀起东厢的帘子,往里看了一眼,李青正面朝里侧着身子睡在炕上。
郑嬷嬷轻手轻脚的放下帘子,拉着水苏,贴着水苏耳朵低低的问道:
“夫人睡了多长时辰了?醒过没有?”
水苏悄悄的回道:
“半个时辰吧,没醒过呢。”
李青躺在炕上,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些动静,扬声问道:
“谁在外面?”
郑嬷嬷忙放开水苏,进了东厢,水苏急忙出去吩咐小丫头送热水进来,准备侍候李青洗漱。
郑嬷嬷进了东厢,李青已经支着身子坐了起来,抬手绾着头发,郑嬷嬷急忙过来帮她绾好了头发,侧身坐到炕上,低声回道:
“夫人,三爷在外面等着见您,看样子,急得不行,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我怕是爷出了什么事,夫人?
”
李青怔了怔,绿蒿和水苏带着小丫头端了热水进来,郑嬷嬷忙起身,一起侍候着李青洗漱后,重新梳理绾了头发,李青转过头吩咐郑嬷嬷:
“嬷嬷带三爷到花厅等我吧。”
郑嬷嬷答应着出去了,绿蒿听到李青要去花厅,急忙把手里的碧玉莲花簪递给水苏,进去取了件桃红撒花袄,一条白底满绣桃红缠枝蔷薇曳地裙出来,侍候李青换上,又取了件月白哆罗呢斗篷给李青披上,和水苏一起,跟着李青去了花厅。
花厅里,林蕴波正站在门口焦灼的张望着,见李青过来,忙接下台阶,抱拳行礼,李青怔了怔,笑着曲膝回了礼,让着林蕴波重新进了花厅,李青刚在上首坐下,林蕴波已经开了口:
“夫人,有些事……”
林蕴波回身示意让丫头们退下,李青眼睛里闪过丝凝重来,挥了挥手,郑嬷嬷微微低着头,带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林蕴波回身看着丫头们都出了花厅大门,才转过身,焦急的低声说道:
“夫人,爷刚吐了血,爷……”
李青一下子怔住了,皱着眉头看着林蕴波,放缓了声音说道:
“你先不要急,仔细说说,这血是怎么个吐法?越仔细越好。”
林蕴波踌躇了下,苦笑着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李青眼睛里透出丝疑惑来,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林蕴波,林蕴波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的转了转头,抬手捂着嘴咳了几声,垂下了头,眼睛看着地面,低声说道:
“爷才知道,黄嬷嬷给夫人吃的是百子莲,就吐了血。”
李青暗暗舒了口气,缓缓挺直了身子,这是早晚的事,这口血不过是急火攻心罢了,也是,堂堂王爷,号称‘阎罗’,自以为能掌控一切,那样自负的一个人,突然发觉自己被内宅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口血不吐出来岂不是要憋坏了!
李青垂下眼帘,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来按了按鼻侧,低声说道:
“爷吐血前人可清明?吐血后呢?”
林蕴波怔了怔,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
“吐血前,我和大哥叫他、摇他,他都没反应,吐了口血,好象是清醒过来了。”
“那就没事,这口血若不吐出来,才是大事呢,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拿几粒丸药给你带回去,爷愿意吃就侍候他吃一粒,若不吃,也无妨,今天晚上饮食上清淡些就是了。”
林蕴波看着李青,犹豫着问道:
“夫人,是不是,去看看?”
李青嘴角露出丝讥笑来,往椅背上靠了靠,眯起眼睛看着林蕴波说道:
“三爷也要用心想一想,爷现在看到我,是个什么想法?我该说什么才好?说那百子莲是我自己要吃的?
说我不怪爷?说我知道爷不知道?”
林蕴波身子缩了缩,李青顿了顿,平缓了声音,继续说道:
“爷是个要强的人,一时不察,被人蒙骗了去,这会儿谁去劝他,都是火上浇油,还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爷坚强着呢,多少军国大事都扛下来了,何况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
说着,李青站起来,走到门口,吩咐道:
“去让琉璃把我那个月白色绣着兰草的荷包取了来。”
水苏忙答应着去了,不大会儿,琉璃拿着个荷包进来,奉给了李青,李青接过,打开荷包闻了闻,系上荷包递给了林蕴波,林蕴波接过,小心的放进怀里,抬头看着李青,迟疑了下问道:
“夫人,真的不用过去看看?”
李青坚定的摇摇头,林蕴波低头想了想,叹了口气,有些泄气的说道:
“夫人说得对,爷这会儿,只怕是越劝越生气,今晚,我和大哥就轮流守在院子外,若有万一,再来和夫人禀报就是了。”
李青眼睛里露出丝笑意来,声音清淡中带着丝轻笑说道:
“这么点事,爷吐口血已经是过了,若还有什么事,爷还能做这韩地的王?做这万万人的主子?你也太小瞧爷了。”
林蕴波窒了窒,看着李青,半晌,才苦笑了几声说道:
“夫人说得,说得,倒也是,极是。”
林蕴波告退出来,到大门口上了马,往平阳府疾驰而去。
李青笑盈盈的回到东厢,屏退了众人,只留下琉璃侍候着,琉璃侍候着李青靠到炕上的大靠枕上,李青动一动,把自己放舒服了,想着笑着,笑着想着,转过头,声音轻快中带着些得意,吩咐琉璃:
“去,把竹雨做的那个米酒给我热一杯端过来。”
琉璃侧着头上下打量着李青,笑着问道:
“夫人现在这个样子,就象是在寒谷寺那年夏天,你骗了月静师父跳进粪坑时一样!”
李青窒了窒,伏在靠枕上,笑了起来,招招手,示意琉璃俯身过来,趴在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有那么件事,你家姑娘得的全是利益,全是大利益,然后还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说完又笑了起来,推着琉璃,“快去,给我倒酒去,你也倒一杯来,陪我喝几口!咱们几个活到现在可不容易!”
琉璃笑着出去了,郑嬷嬷掀起帘子进了东厢,看着炕上笑容满面的李青,站直了身子,舒了口气,笑着说道:
“看夫人这样子,是没事的了。”
李青笑着不停的点着头,郑嬷嬷侧身坐到炕上,温和的看着李青,笑着问道:
“爷没事吧?”
李青点着头,笑着看着郑嬷嬷说道:
“没事,爷跟人生气,气着了,三爷过来想请我去劝劝。”
郑嬷嬷点点头,笑着站起来说道:
“夫人,我等会儿就过去平阳府了,杨家成亲的院子昨天收拾出来了,我去看着人量量尺寸,顺便一起把木料、式样、花色什么的也和秋月定下来,得让工匠赶紧动工了,还有些金银器物,衣服料子什么的,也是这几天运到的,正好和秋月一起看了定下来,明天晚上再回来。”
李青点着头,笑着吩咐道:
“叫上张大奶奶,虽说是咱们操办,可也不能越过张家去。”
郑嬷嬷笑着拍拍李青的手说道:
“不用夫人吩咐,这个我知道,张家往后可是秋月的正经娘家,要依仗的地方可多着呢,这面子哪能不给足了!”
李青笑着点点头,郑嬷嬷告退出来,叫了车,往平阳府去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黄嬷嬷林蕴波匆匆奔回王府,在大门口下了马,痛苦的拧着眉头,两条腿岔得开开的,罗圈着奔向外书房院子。
林蕴涛正焦急不安的等在门房间里,看到林蕴波奔过来,忙迎了出去,往林蕴波身后张望了两眼,着急的问道:
“夫人呢?”
“夫人说爷没事,她现在过来也不方便,爷看到她只怕更……气恼,我觉得也是,夫人让我带了些药丸子过来,说爷吃也行,不吃也行。爷,现在怎么样?”
林蕴涛摊开手,一脸无奈的叹着气,“谁知道!你走后,爷就叫了孙义和丁二进去,再往后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也没人敢进去看看,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蕴波怔了怔,按了按胸前,迟疑的说道:
“那这药?要不,我去求见一声试试?”
林蕴涛低头想了想,点了点头,林蕴波理了理衣服,往书房门口走去。丁一和丁三垂手侍立在房门两侧,林蕴波在离门口十来步处停了下来,招手叫着丁一,丁一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林蕴波指了指屋里,低低的问道:
“怎么样了?”
丁一苦笑着摇摇头,“爷没叫过人。”
林蕴波转头看了看远处已经往西山坠落的日头,和周围渐渐涌上来的暮色,沉着脸说道:
“我进去看看。”
丁一点点头,悄悄回身重新侍立到门口,林蕴波放重了脚步,走到了门口,高声说道:
“爷,我是福生,该掌灯了,我进来把灯点上好不好?”
屋里一片沉寂,林蕴波侧着耳朵,仔细的听着动静,丁一和丁三也支起耳朵,唯恐漏掉了一丝声响,林蕴波等得渐渐焦急起来,屋里才传出声低沉的吩咐:
“进来吧。”
林蕴波大喜,忙接过丁三手中点着的灯烛,丁一掀起帘子,林蕴波进了屋,平王端坐在桌子后的扶手椅上,目光清冷中带着些疲惫,看着林蕴波,慢慢吩咐道:
“叫丁一进来掌灯吧。”
林蕴波微微松了口气,丁一急步进了屋,接过林蕴波手里的灯烛,小心的引燃着屋里的灯烛。平王眼神随着丁一转动,看着他点亮了一盏盏灯烛,屋里越来越明亮,平王仿佛感到刺目般微微眯起了眼睛,淡淡的吩咐道:
“倒杯茶来。”
丁三急忙进屋,收拾了平王面前已经冰冷的茶水杯子,换了杯热茶上来,林蕴波面容放松下来,从怀里取了荷包出来,双手奉给平王,小心的说道:
“爷,这是夫人让带给您的药,您现在吃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