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放开他!」
「玛斯汀少爷?」总管疑惑地看著骆唯。
「将他留下,你们全都下去!」
眼前所见,只有这名少年或许可以解答自己的疑惑。
骆唯很直觉地这样认为,他不想花心思去辨别他人口中的真实程度,尤其当别人又是以一种敷衍应付的口吻时。
没有异议,受到良好训练的总管与仆役们很快地退下,大厅里,只剩这两个和雅纳尔有著过去与现在关系的人们。
褐发黑眸的少年看起来就像是弓起身子的猫儿,他面带警戒地站在离骆唯比较远的地方。
「告诉我,你是谁?」骆唯首先问话。
看见少年刚才的反应时,骆唯心中的怒火反而有削减的趋势,他现在能平心静气地思考。
不要责怪他们…我该生气的对象是雅纳尔…而不是他们!
「…安,我是安…你又是谁?」
从刚才的情势,安可以知道眼前这人的确是可以命令自己的人,他很不情愿地回答,语气中带著很大的不满。
在这个世界中,骆唯知道除了贵族以外的人都是没有姓氏的,所以由此可知,这名少年只是平民身份。
「特蕾西·艾·玛斯汀。」
骆唯发现少年的脸上突然闪过不自在与害怕,这是这个世界的一般平民看见贵族的通常反应。
闭著眼睛放松肌肉,骆唯再次睁眼,他将脸上的表情显现的比较和善一些。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安…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我问完很快就走。」
安猜测著对方言语的可信度,但他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他闷闷地开口。
「嗯…你想问什麽?」
对方终於也冷静下来,骆唯心中又是一股奇怪的感受,但他还是找不出是哪些事情让自己感觉不对。
「你是雅纳尔的…?」
骆唯考虑著语词,他不知道该怎麽称呼这座花园里的人。
「我是主人的正室!」
话一讲完,那名少年抬起下巴看著骆唯。
「正室?」
骆唯重复的声音有些提高。
「对!除了霏儿跟那提亚…我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
看见对方的反应,少年摆出一个胜利的表情。
三名…正室吗?
「你说的是雅纳尔的另外两名正室?」
骆唯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嗯…」
想起另外两人,安的气势有些减弱。
果然…传言的这部分是真的…那麽其他的呢?
「除了你们三个以外,这里还有多少跟你们有著类似身份的人?」
骆唯已经笑不出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别介意,这只是雅纳尔的过去。但他怎麽也无法真得不去在意。
好似没人问过这个问题,安思考了一会儿,然後回答。
「除了我们三个…嗯…应该还有十几个人吧!」
对方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安把看不见心上人的失望与刚才隐忍的怒气用言语表达。
「怎麽?你也喜欢上主人?」
成功地让对方的脸色发青,安添加火力继续轰炸。
「那麽,我看我就先跟你介绍这座『花园』好了!以免你以後还要来重新认识一遭。」
「主人在这儿的其他内宠,全部都得听我和另外两位正室的命令,所以除非你以後成了主人的第四位正室,不然…你最好是现在不要用贵族身份压我!」
「啧啧…果然是主人喜欢的黑头发黑眼睛…」
少年走近骆唯,并在骆唯身边绕圈子。
「那又如何…这里还不是很多这个样子的人比我低下!告诉你,主人很快就会另转目标,你的下场就跟这里的其他人没两样!」
「宠你、疼你,主人喜欢你的时候,彷佛将全世界都献在你脚下,你会觉得他眼中只有你一人,他也只听得见你一人的声音…告诉我,主人是不是也给你这样的感觉?」
骆唯面无表情地看著少年在他眼前放话,他直到对方试图将手摸上自己的头发时,才有了反应。
用力一挥,骆唯打开少年的手,他并没有少年预期中的暴跳如雷,而是沈默似海。
所以…这就是事实?这就是你的花园?雅纳尔!
夜黑无月的晚上,骆唯驾著马儿直直地往那个有火光的地方奔去,他的方向不是马房,而是直接往城堡的大门过去。
一到大门,骆唯下马後阴郁著脸无视任何上前想接过他身上披风的侍者。
「玛斯汀少爷…主人他…」
偏偏,就是有不会看脸色的人存在。
「住口!不准和我提到他!」
「听到了没?现在、谁都不准跟我提到那个人!」
先是斥吼,然後骆唯的声音是如此愤怒,慢慢降下的音调仍是让众人深切地感到这人的气愤。
骆唯撇下这群僵直的人们,他朝著让自己能够放情绪的地方去。
等到骆唯气消,他看见自己早已身在雅纳尔的房间。
即使这样…我还是喜欢他吗?
骆唯狠狠地揍著手上的枕头,柔软的枕头不禁人这麽摧残。
布料的撕裂声随著满天飞舞的白色羽毛响起。
站在床上,骆唯双手挥舞著已经破掉的枕头,直到,他的视线满是一片纯白,身体的疲累这才让他放弃了这样的举动。
王八蛋,雅纳尔…你竟然…竟然…该不会我也是你那些花草之一吧?
怒气夹杂著哀伤,骆唯再也不隐藏情绪,他趴在床上就放纵地哭了起来。
恍惚间,骆唯感觉自己好像叱退了好些敲门的侍者,他边哭边骂、又叫又吼。最後,他的嗓子也终於不堪负荷。
跪坐在床上,骆唯吸著鼻涕抹著眼泪,他的样子好不狼狈。
环顾四周,雅纳尔的房间变成杂乱无比,白花花的羽毛彷佛让这房里下了场雪似地。
雅纳尔…为什麽你还不回来?我想要知道这一切的源由…。
突然,骆唯脑中闪过在天鹅湖的後续梦境中雅纳尔狂乱的表情,跟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个画面,停止了骆唯持续的愤怒、悲哀等的情绪。
自己那时候…就是太快急著下判断才会…。
那麽,现在有可能会是一样的情况吗?
骆唯这样想到。
完全挑不出缺点的照顾与怜惜,骆唯再次忆起雅纳尔这段日子给予自己的快乐,跟他毫无把握的小心翼翼。
「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
眼前彷佛仍是雅纳尔带著苦恼的笑脸。
相信他…怀疑他…相信他…再怀疑他。
骆唯挣扎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眼神晃过那一片挂著钥匙的墙,骆唯想到那把特殊的钥匙。
雅纳尔…请你给我一个不想梦醒的理由…或是,这梦就该到此为止?
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雅纳尔。
依照之前的方法,骆唯将那把闪著银光的钥匙取出。他出门,将二楼以下的所有仆人遣走,然後…一扇门一扇门地,骆唯试著那把钥匙。
终於,在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後,骆唯听见了让他心慌的开启声。
他不停地深呼吸,冰冷的手握住同样冰冷的门把。他颤抖著,推开门。
禁忌的房间…是你无人能走入的心底。
雅纳尔,请你原谅我…我实在是…好累、好害怕。
一阵刺鼻的味道随著门扉的开启传来,入门是一片黑暗。骆唯将手上捧著的烛台倾斜在门边的照明装置旁。
火苗蔓延,然後随著镜子的反射,房间亮了起来。
等到骆唯适应光线的变化时,他睁眼,入目的景象让他不禁抖落手中的钥匙。
就这麽恰好,钥匙坠落的地点并不是如同其他房间般铺著毛毯的地板,而是…鲜豔地让骆唯感到刺目的色彩中。
突兀的色调,更因为地板是一片洁白而有了强大的对比。
那…略变深色、因为失去湿度而显得黯淡无比的光泽,这痕迹,怎麽看都像是…
油墨!!
骆唯弯腰捡起钥匙,看了看地板上那块应是污痕的黑色水渍。他用手抠了抠,果然,放在鼻间能隐约闻出淡淡的油画味道,跟房里传来的刺鼻气味的没有两样。
真是…漂亮的地板被染上了这麽一大块污渍。
摇摇头,骆唯不再理会地板上的痕迹。
他往四周看望,又是一阵惊愕。
墙上,挂著大小不同、颜色有别的画像;四周,是或坐或卧、或笑或悲的人物塑像。
有的画,只画了一个眼睛、或是一个背影,拥有完整人形的图案不多。
而塑像,大多也是只有手部或是身体躯干的样貌。
这房间充斥著一股疯狂的感觉,所有的画像、雕塑看得出来应是同一人。
至少,以几张比较完整的画像与具备人形的雕像而言,那些只有眼睛、嘴唇、手臂、背部…等等的部分看来都是同一个样子。
全是…自己的样子!
这才是让骆唯真正惊讶的事情。
地板上散落著杂乱的纸张,骆唯拾起一张,发现上头是类似草稿的画痕。画中的人物依然是自己。
骆唯说不出这是种什麽感觉。他手上因为这种诡异的情感而冒出了鸡皮疙瘩。
雅纳尔,你在想什麽?
双手抓起一叠地上的纸张。画上,有的图案很像自己…但也有的人物只有几分相似。让骆唯感到有些害怕的是,他看见在某些草稿中,有著被人用力涂抹的销毁痕迹,那乌黑粗鲁的笔调,显示了画者的心慌愤怒。
满满地、杂乱无序地摆放,整个房间,就像是个对自己有著狂热情感的迷恋者所做的消遣。
突然,其中一幅装框精美的画像吸引了骆唯。
那人物与自己无异,这点表现在此房间内并不算异常。但让骆唯心脏瞬间停摆一下的是…画上写了「特蕾西—唯」四个字,右下方的属名则是雅纳尔。
这张画绘得不但是自己,而且还是在梦境中取代特蕾西的自己。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袭来,房内的庞大情感让骆唯几乎喘不过气。他无法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他不愿意再深入雅纳尔的想法。
他害怕…他会发现一个自己从未了解的雅纳尔。也就是对方完全没有显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面。
斯文、温柔、细心体贴的雅纳尔,真的就是他原本的个性吗?如果是这样,那麽这个房间又该做怎样的解释?
逼近疯狂的占有,画中满是这样的讯息。
来不及熄掉烛火,骆唯转头就跑,他不知道该怎麽反应才是正确。
慌张跑步的声音在无人的长廊上带著些许恐怖的气氛,骆唯开始有些後悔他将所有侍者都遣走的举动了。
因为他此刻,迫切地不想要单独一个人面对想像的雅纳尔。
才刚到大厅,骆唯就发现气氛和之前有差,他抬头看向门口。
那个人,让他忧惧恐慌的那个人,正带著一脸笑意地迎向自己。
不是往常感受到的温暖醉人,骆唯想到那个禁忌的房间,再看看眼前自己「熟识」的雅纳尔…他开始不确定了,他喜欢上的这个人…是谁?
另一边,雅纳尔则是带著满股热情正想拥抱住情人时,却发现对方一脸惊惶地後退、再後退。
不明所以,雅纳尔以为对方在责怪自己撇下他这麽多天,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雅纳尔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臂。
颤抖、冰冷…这不该是那个人的反应。
雅纳尔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对方如同甩开什麽脏东西般的动作。
骆唯看见一抹受伤的情感在雅纳尔脸上闪过,他的惊慌因此而稍微平定下来。想要松动脸上不自然的表情,骆唯发现雅纳尔的视线从自己脸上移到下方…的手掌。
低头的速度略慢,骆唯也看向自己的手掌。
握著的钥匙圈只有挂著孤伶伶的一把银色钥匙,钥匙的形状没什麽特别的,但两人都知道,这不是一把普通的钥匙。
骆唯抬头看向那人,他心中试著放松的情绪瞬间消失。
冰蓝色、澄澈透明的双眸阴暗了下来,单纯见到情人的喜悦也从脸上消失,现在的雅纳尔,就如同骆唯在这个梦境中第一眼看见的雅纳尔一般—高傲、深邃、还带著不容许别人反对的气势。
骆唯的身体反应比脑袋的念头还快,他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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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
骆唯根本不管背後那人的叫唤,他在脑袋的思考跟上身体动作时,仍是选择了逃跑这样的举动。
拔腿想要跟上,雅纳尔却被一旁上前的总管挡了下来,总管附耳在雅纳尔耳边说了几句话,除了骆唯以外,堡内的其他人并没有被雅纳尔阴沈的模样吓到,彷佛这位公爵本来就是这样般。
「是吗?」
低沈的声音从那张豔红薄美的唇中吐出,雅纳尔脸上完全没有对待骆唯时的那种温柔表情。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让他出堡!」
甩下这句话,雅纳尔走到楼梯旁的一幅巨画前,用力一推,那里赫然出现一个密道。
「主人…玛斯汀少爷是喜欢您的!」不顾冒犯,总管突然对著背对自己的主人这样说道。
雅纳尔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後他毫无犹豫地进入那窄小黑暗的密道,巨画又恢复原来的位置,彷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场幻觉。
不用说明,堡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主人口中的「他」是谁。大夥儿开始为著那个少年感到担忧,他们清楚地明白主人对「他」的疯狂迷恋。
骆唯一路上不知颠了几次,他慌张的步伐一点都没有变慢。
该往哪儿躲,骆唯手上转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的门把。但他这才惊觉堡内的房间大多上了锁,一时的混乱让他忘了这点。
钥匙…在他的房间!
骆唯急忙地转换了方向,往那间挂满钥匙的房中奔去。
推门而入,房内依然是被白色羽毛覆盖住的杂乱,骆唯无心注意那些自己造成的破坏,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面墙。
「该死…」
手上的颤抖弄掉了他取下的钥匙,这疏忽让一群钥匙混在一起,而骆唯根本搞不清楚哪把才是自己需要的。
蹲下身来在那群钥匙中摸索,他急得满头大汗。
满脑子想的只有…他一定要逃开现在的雅纳尔。
因为他不知道怎麽面对这人。
肩上被人抓住的温热让骆唯汗毛直竖,他不用转头就能从那人熟悉的气味辨别来人。
颤抖僵住的手腕被人用力拉起,骆唯不自愿地转身,迎上对方深邃的眼神。
「你看过了?」
不是打招呼、也不是安抚,雅纳尔的声音让骆唯感觉不出他现在的想法。
「雅纳尔…我…我…」
擅闯、侵入别人秘密的证据还握在自己手中,骆唯无法否认、不能否认。
颈上巨痛,骆唯的神智迷失在甜黑的混沌中,他听见对方的喃喃自语。
「我并不想…伤害你。」
那语气彷佛恢复原本对自己的疼惜,骆唯无法对此多加反应。
※※※※z※※y※※z※※z※※※※
再次醒来,骆唯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宽大的单人椅上,颈子是那人力道恰好的揉捏。
察觉到对方突然紧绷的身体,雅纳尔知道掌下人已经清醒。
「抱歉…我仍是伤了你。」
轻柔地按摩著掌下带著青色的伤痕,雅纳尔低头在那儿补了一个吻。
不敢转动脖子,骆唯的眼睛骨辘辘地转动,在看见那些画像与雕塑时,他的身体忍不住又是一阵鸡皮疙瘩。
这里是…那个房间!
肌肤上明显的变化让雅纳尔停下手中的举动,他绕过骆唯的位置走到他面前,然後停在那张特大、装框精美的肖像画前。
「一直以来…我就知道我在寻找著某个人。」
苦涩、低沈的声音打破两人的僵局,雅纳尔用手指在那画上触摸著。
「眼睛、鼻子、眉毛、耳朵、发色、身型…经过多年,我才拼凑出他的样子。我努力地收集著,这就是花园的由来。」
「三个正室,是他的气质、笑容、与声音。上天毕竟怜我,让我分别在日出、中午、日落时分找到他们。」
雅纳尔突然将目光转到骆唯身上,他的眼神触动了骆唯悲伤的情绪。因为雅纳尔看起来是那麽的痛苦、寂寞、无可如何的哀怨。
「你不会了解那种寻寻觅觅、想得到又没有把握的害怕。所以,仔细、谨慎地…我将那些『他』藏起,不让任何人看见就没有人会来跟我抢夺。」
「靠著想像与直觉,这个房间的所有一切对我而言,就是他的代替品,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慰藉我的空虚。」
走近骆唯,雅纳尔抬起骆唯的脸,指尖描绘著他的眉、眼、唇。
「乍见你,我以为是神赐予我的礼物,你是『他』的身型,这眉眼、头发、体态…让我激动地誓言一定要得到你。你是我晚上发现的『他』,跟其他人一样,你只能属於我!」
「可是,在那个午後,我猛然惊觉,原来你就是我找寻多年的那个人,你就这样懒懒地靠在我怀里,跟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样…不!甚至更美好。」
「所以…一切情况有了变化。我不需要再寻找,我只要牢牢地抓紧你就可以。是打造个精致的笼子把你密密地锁好、还是毁了你的一切让你无路可逃?这两难确实在我心中挣扎了许久。」
「但我却无法…抵抗你的笑容、快乐,所以我尽可能地宠你,要你自动走向我的怀抱。」
「没想到…就在快要实现的同时,你发现了这个房间。」
痴狂、傲气的表情,雅纳尔的这面是骆唯从没见过的。虽然根据以往的了解,骆唯能大概知道雅纳尔是个高傲自信的人,但没想到他这方面的霸道会放在自己身上。
不再害怕,骆唯接收到对方的言语後的反应只有心疼。
这是怎麽回事?这个雅纳尔为什麽会?
眉间的绉折渐深,骆唯抿著唇看向那人,然後他的泪水开始在眼眶囤积。
雅纳尔看见这样的骆唯,身体一震,然後低头靠近对方质问著。
「你觉得我很变态?」
骆唯飞快地摇著头,但雅纳尔却是以为他是出於自己的胁迫而有这样的反应。
因为连雅纳尔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并不正常!
「还是恶心?害怕?还是恐惧?」
随著每一个问句,骆唯只能一直摇头表示,他渴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只剩隐忍的哭声,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地对看著没有说话。
突然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