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著雅纳尔的呼唤而感觉到心痛,那声音是如此凄厉,惨切地声声想将人从死亡唤回。
最後,终於渐渐安静的雅纳尔口里剩下不明所以的呻吟。哀鸣、凄婉地让围绕他的四人都感觉其中悲哀。
「我们出去吧!」
过了好一阵子,玛莎这样说道。
「可以让我…留在这儿看顾殿下吗?」
骆唯请求的脸上满是坚持。
沈思了一会儿,玛莎点点头。
「好吧…不过你要小心,若是殿下醒来,务必与他保持距离,殿下现在…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他已经伤了好多人,就是为了想要去找奥洁塔王子。」
握著雅纳尔的手又是一紧,骆唯沈重地答应,然後看著三个少女离开,他将视线移到床上,惨白著一张脸的雅纳尔。
「雅纳尔…真的很抱歉。都是我不够信任你…」
「请你原谅我好吗?你该明白的,太喜欢你所以才愈害怕失去…你不要难过了…雅纳尔…雅纳尔…」
贴近雅纳尔的脸,骆唯小声地在他耳边轻诉。一句道歉,一个啄吻,雅纳尔脸上除了他自己的泪水之外,又混合了另一个人的淡咸。
雅纳尔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头也缓缓抒开。他如此的模样让骆唯终於稍微放心些。
突然,骆唯感觉一阵彷佛地震的晃动,然後头晕的让他无法控制行动。耳边一直有著一个吵杂的声音,然後声音愈来愈明显。
「唯?唯!醒醒!醒醒!唯!」
等到晕眩停止,骆唯睁眼,看见的却不是雅纳尔了。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骆唯已然清醒。但他的状况在梁官宴看来,却是比上午出门前更糟。
红肿的双眼,泪水仍不断从里头溢出,而且从他的身上,还找不到「冷静」这两个字。
撑起身体,想要走往好友的方向,但肌肉却因为自己长时间没有活动而酸麻,骆唯一个踉跄,往前扑去。还好对方即时反应过来接住他。
「宴!宴!他没有辜负我!他是真心的!」
骆唯急於让好友得知这个让他欣喜若狂的事实。
「等等等等!什麽?什麽东西?你讲慢一点,我听不懂啦。」
梁官宴将骆唯扶到一旁坐好,然後紧张地看著又哭又笑的对方。
不同於看见雅纳尔时还带著忧虑,骆唯此刻的心情是纯然的喜悦。他後悔自己没有坚定地相信雅纳尔,却更高兴原来这一切只是误会。
在骆唯拉拉杂杂地说完好长一段话後,梁官宴终於明白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了。
「你是说…你又作梦了。而且梦到故事的後续,原来雅纳尔并没有那样做?」
不断地点头,骆唯脸上的表情可说是喜极而泣。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将雅纳尔对自己的深情用言语表达,但又是急迫地想要和别人分享。
「对!对!就是这样!他比我想的更加…」
翻了个白眼,梁官宴发现骆唯此刻的样子实在是难看至极,一会儿自己突然脸红,一会儿又皱眉握拳。
「喔!那这样的话,你还哭什麽啊?你这样子很难看耶。」
「我真的…真的…呜呜…雅纳尔…」
骆唯知道自己更放不下他了,背叛後,虽然会怨恨,但自己就可以用此作为藉口来遗忘那个人。但如今呢,雅纳尔却是比自己不知道更用心了几倍,这样一个虚幻人物的虚幻爱情,骆唯为他感到心疼,也为自己感到遗憾。
「…这是梦呀!」
骆唯将心中最大的忧愁喃喃说出,他将求救的眼光看向房内的另一个人,至此,骆唯真的不知道该怎处理这段感情。
两人都沈默的很久,梁官宴才缓缓开口道。
「唯…不要陷下去太深,你知道那是个梦吧?」
骆唯知道这是事实,却又想要找更多的理由来肯定雅纳尔的存在。
「我…是梦没错。但说不定,这世界上真的有雅纳…」
多麽渺茫的机率,这连说服他自己都显得力道不够。骆唯的声音在对方的直视下渐渐小声,然後,取代的是刚停又起的呜咽。
「别哭了啦…」
「呜…」
骆唯哭泣的声音不大,他隐忍的样子却让梁官宴更加无法忍受。不想让人担心的那个样子,让梁官宴无法放下他不管。
「嗳…你别哭啦…唯…」
「……」
骆唯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言,他满脑子的那个人。温柔的雅纳尔、黏人的雅纳尔、体贴的雅纳尔…跟哭泣的雅纳尔…。
「你、你别哭了啦。哭哭哭哭哭!哭有什麽用?你以为这样哭一哭,雅纳尔就会被你的哭声召唤出来?这又不是魔法世界!」
梁官宴实在没有耐心对他人好言相劝,就算是好友也一样,他擅长的方式是用言语激人。话语中没有恶意,梁官宴很直接地告诉骆唯他的想法。
骆唯突然一惊,他止住哭声的张口欲言。
「魔…法…」
「对!魔法!说不定是那个!」骆唯在对方讶异的眼神下弹跳起来,他的脑中闪过姊姊骆琳把他找去护法的那个召唤仪式。
「什麽?」梁官宴看他一副惊喜又期待的模样,疑惑地问著。
骆唯将自己的那段记忆完整地说给对方听,他叙述著他能记得的一切。这阵子,骆唯也只有这件经历不同以往了。
说不定,真的是因为姊姊的魔法…
那个魔法叫什麽去了?一百?一千?梦?
「啊…对了!是一千零一夜!我记得是这个名字!」骆唯沙哑的声音十分难听。
「一天一个故事…这倒是有部分雷同…。」梁官宴想了想後回应。
骆唯跑到桌子那儿去,开始翻著东西,在因为心慌而手忙脚乱了一阵後,他终於找到目标物—手机。
然後颤抖著手,拨出自己死死记在脑海的电话号码,等待接通。
嘟—嘟——嘟————
在听见一个打招呼的女声後,骆唯又开始哽咽,他几乎无法清楚地和对方说话。於是,梁官宴在看了情况後决定接手。
两支电话通话中,一边是兴奋、持续尖叫的女音,一边是沙哑哭泣和无奈解释的回应,情绪恰好互为反比。
热线持续了一个晚上,多了一个人的看法和建议,骆唯感觉自己对於「作梦」这件事开始有了期待与想像。
他开始觉得这一切不是事出无因,更不是自己单纯的幻想。
「一千零一夜…我认为它是用来召唤命中恋人的一种魔法…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你会用作梦的方式,但依这个梦境的内容而言,或许应该是我这个魔法的影响吧!」
「书上的记载有缺页,这已经是我看过之中比较完整的记载了。所以才拿这个做实验…可能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别的作用…。」
骆琳严肃地说出这个结论,她没想过会因为自己的兴趣而让弟弟惹上麻烦,虽然主观上不清楚是不是魔法造成的原因。但在骆琳心中,她这个有奇怪梦境的弟弟,肯定是受到魔法的影响了。
被阳光曝晒後的温暖味道将自己的全身笼罩住,骆唯在一片安宁中醒来。低头一看,自己正睡在一个宽大的床上,这事实让他知道他又身处梦境中了。
骆唯记得自己带著两眼厚重的黑眼圈,随便收持的简单行李,他和梁官宴在教官室做好了请假的动作後,两人直奔车站,准备回去骆唯的老家。
不放心自己一个人上路,梁官宴陪著他一起回去。而家中等著他们的便是努力查阅资料的骆琳。
幸好他们的父母正好出门游玩,所以这两姊弟的打算也没惊动任何人。
殷切地想要看见他,柔情似水的透明蓝眼眸,眼中专注地只剩自己的注视。骆唯等不到夜晚的来临,他要回家弄清楚所有一切。
记得自己正在车上打盹,原来并不是只有晚上才会入梦。
骆唯清秀的脸上带著一丝笑容,他感觉自己的心正蠢蠢欲动。
雅纳尔…这次你又会是谁?什麽时候才能见到你?雅纳尔…
咿呀———
骆唯将眼光移向被推开的房门,然後盯著从门外推著一个推车进来的少女。
黑白双色的蕾丝裙,红棕色的马尾也是以黑缎带整齐地绑起,少女的服装很像他在欧洲看过的古老女仆服。
一双深绿的大眼瞪著骆唯,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骆唯打破沈默。
「嗯…那个…早安。」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骆唯不知道为什麽他能感受到这个女孩带著一抹惊讶。
後退一步、两步、三步,然後少女撇下手举高打著招呼的骆唯,往後匆忙地跑去。她的动作让骆唯尴尬地维持著姿势。
怎麽…现在这个身份很讨人厌吗?连打个招呼都可以把人吓成这样。
骆唯放下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未被关阖的门外,骆唯能听见少女细碎的脚步声跟惊慌的叫喊。
「来人!来人呀!少爷说话了!」
该不会…这个身体的主人是个哑巴吧!
听见少女的话语,骆唯的脸又是一僵。
张嘴、翻眼、上探下摸,骆唯忍著不悦让眼前的几名医生仔细地检查他。终於,在折腾了好一阵子後,医生们得出一个结论,结束了骆唯被上下其手的马蚤扰。
「夫人放心,少爷的身体除了有点虚弱外,并没有其他大碍。神智也已经清醒,只可惜或许是失心太久,少爷的记忆有些混乱,他仍记得一般生活的技能,说话也很清晰,只是过去的事情忘了。…或许对少爷而言,失忆并不是一件太糟的事情。」
「呜…这麽说,我的孩子没事了吗?」
雍容华贵、眼神中带著担忧的女人坐到骆唯身边。一边揉著他的头,一边帮他整理衣物。
「是的,夫人。调养得当的话,少爷很快就会恢复健康。也请夫人不要逼少爷回忆过去,这样应该会比较好。」
胡子全白的老人肯定地说道,他的眼神让骆唯感到疑惑,因为他是看起来那麽庆幸和同情。
这个身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每个人看起来都对我小心翼翼的…
骆唯忍不住这样想到。
「太好了!太好了!你醒来就好…想不起来过去没有关系,你一样是我疼爱的孩子…。」
女人脸上挂著泪痕,将骆唯抱入怀里,她的胸脯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定。
「你…别哭,我现在感觉很好!」
骆唯有些不知怎麽反应,他只能这样轻声地安慰著抱著自己的女人。眼神四移,围绕著自己身边的人都在默默拭泪。
「好、好,妈妈不哭。妈妈这样会让你感到不自在吧?毕竟你全都忘了…忘了也好…。」
丝毫不管脸上的妆已经哭花,女人稍微平复心情後开始向骆唯说著他「该」知道的事。
「我的孩子,你的名字是特蕾西·艾·玛斯汀,是我玛斯汀家的长子,我是你的母亲—安黛莉。你还有个姊姊—萝拉,我已经派人通知她,过几天她就会从王宫回来陪你…」
随著安黛莉夫人一一叙述自己的身份,骆唯渐渐明白自己现在是个怎麽样的角色。
「玛斯汀是贵族世家,现在家中的人只有母亲和姊弟三人,他的父亲—玛斯汀候爵已经去世,现在的爵位和封地是准备等待自己成年後继承,一切暂时由母亲代理。」
但骆唯仍是不清楚这个身体之前究竟是怎麽了,他的母亲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只说自己是生了大病,但众人的眼神让骆唯直觉认为事情没有这麽简单。
目前到此为止,骆唯仍不清楚现在的世界是怎麽样的背景。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认为,那个人在等待著自己。
日出、日落,一日复一日的等待,一天又一天的思念,骆唯从没感觉时间是消逝的如此之慢,他在期待中醒来,又在失落中入睡。
那人…依旧没有出现。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骆唯的身体状况已经是不能够再好的状态。这让堡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感到欢喜,於是,为了让这个小主人高兴,城堡中每天都变换著不同的娱乐。
马术、射箭、绘画…贵族的娱乐花样繁复,也所费不赀。骆唯虽然已经为此拒绝了好几次,但在众人注目的眼光下,他不这麽享受似乎就是不正常。
於是,在经过一番协调後,骆唯争取到了上课的机会。管理领地、帐本、人员调动…骆唯学习著如何扮演好现在的角色。
身心都处在忙碌状态,就不会有时间胡思乱想。骆唯是这样觉得。
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判断错误。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境,而雅纳尔…并没有在每个梦中都会出现。
随著时间过去,骆唯愈来愈不平静。一个人独处时,他几乎无法驱赶心中愈渐扩大的寂寞。
这一日,骆唯如同往常般醒来、上课,但他发现堡中的人们好像都在以为他不注意的时候窃窃私语。
谈论的内容有关自己,骆唯能够这样感觉到。
同情、愤怒、同仇敌慨的情绪随处可见,下人们没有平时的淡然与认真。而且,才一个上午,骆唯就收到比平时更多的礼物,有来自於园丁的紫罗兰小花、厨师递上的特制糕点,甚至,他几乎要怀疑城堡附近的野花是不是都被下人们采来送给自己了,花儿的数量已经多到骆唯无法用双手环抱。
将花束交给侍从们处理,骆唯手上只剩一篮满满的野莓,酸甜、略苦的口感有别於平时吃的精致食物。
母亲透过侍者通知,要他到书房一趟,骆唯於是便边咀嚼著野莓,边慢步往书房移动。
一入门,骆唯发现房中人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著些忧虑,他将疑惑的眼光转向安黛莉夫人。
「特蕾西…」
安黛莉夫人与萝拉姊姊异口同声地叫唤著骆唯,话语中带著无奈与忧愁。
「母亲?姊姊?」骆唯不明白发生什麽事情,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已经进入这个梦境的重点了。或许他很快可以弄清楚这个梦境的背景。
「唉…我就直说了吧。修贝流斯公爵来函,邀请你到他的别庄参加舞会。」
众人似乎都在等待自己的反应,但骆唯却没有多馀的表情。在他来说,他根本不记得这位公爵的事迹。於是他接过母亲转交的书信,仔细地阅读了起来。
『玛斯汀阁下,吾听闻阁下已恢复健康,重拾旧日光采。甚感欣慰。蔽庄两日後将举办舞会,又许久与阁下未见,盼请阁下来庄小叙一番,并藉此告知众人阁下久病已逾。修贝流斯。』
潇洒、漂亮的签名书於信纸最下方,不是方正的字体、但却草的有个性,骆唯从此能知道这位公爵是个挺不受规范的人物。
将书信放在桌上,骆唯等待著母亲与姊姊的反应。
「特蕾西…如果可以的话,妈妈还真不想让你参加…毕竟…公爵他…」
「母亲!!!」
萝拉大声地截断安黛莉夫人的话语,这举动让骆唯好不扼腕,他就要知道「自己」之前发生了什麽事情。
「啊…是了,是了。你不记得就算了。总之,过去的你与修贝流斯公爵并没有很深的交往,你们大约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认识的,後来…嗯,你就大病了一场,所以现在你并不记得他。」
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隐藏的部分正是自己经过这些时间仍得不到的讯息。
「原来如此…那麽,母亲,有关这场舞会?」
「特蕾西…公爵举办的这场舞会是今年社交会的开端,按照惯例,你得代表玛斯汀家出席,妈妈知道你对於舞会的礼仪等等还很陌生,我会让萝拉好好地替你恶补的。」
「是啊…弟弟。姊姊就充当你的女伴吧!这样一来,你也比较安心不是?」
母女两一说一唱,双双用著期待的眼神看著骆唯,这让骆唯无法拒绝,只能点头说好。
「少爷…求您别再追问了…小的真得不能说啊!」
「在这个家里,我是主子吧!你说…夫人和我的命令,你该听谁的?」
「这…我…少爷…您…」
「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有什麽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说!」
「这…少…好吧。我说就是,但是请少爷您听完不要太过激动!夫人承受不起您再一次的崩溃。」
「少爷…您和雪荋法小姐从小就订婚,您一直很疼宠、爱恋她。但在半年前的某次宴会上,雪荋法小姐当著女王殿下的面前…毁弃了这段婚约…」
「嗯…为什麽?」
「雪荋法小姐向女王殿下陈情…她有另外心仪的人选,所以不愿意嫁给您…您悲伤之馀,回堡後没多久就崩溃了…」
情伤…所以承受不住那样的痛苦,这个身体…就这样放弃了?
骆唯那时终於明白众人言语中的小心翼翼,他笑著,骆唯对於那位雪荋法小姐根本没有任何的感觉。但他想,之前的状况实在是吓到堡里的每个人了吧。
此刻,骆唯回想著自己和那名双眼里有著毫不掩饰的担忧的少年的对话,他并不想用权势、身份去压迫人。但在那个情况下,骆唯认为这是自己得到讯息的最好手段。
现在的正他坐在一颠一颠的马车上,偌大的马车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舒适的软垫、暖热的火炉,这马车内部豪华地不输个精致的小房。
「那个人…雪荋法心仪的是谁?我认识吗?」
当时,沈默了一会儿後,骆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於是又叫住匆忙地想要离开的侍者,开口又问。
「是…是…修贝流斯公爵。雪荋法小姐和您在一年前的同一场宴会结识公爵,後来因为雪荋法小姐常常提起公爵使您不快,所以您和公爵并未有特殊的交情,甚至,我们两家之间的交集少的可怜。所以夫人才会这麽担心您参加这次舞会的事情。」
难怪…安黛莉夫人和萝拉姊姊最近老是愁眉不展,想来便是在担心自己的反应吧。骆唯又是一笑,因为,他能很肯定地保证,他不会为了那个雪荋法「小姐」心伤。
除非…他就是雅纳尔…。
突然有些胸闷,骆唯想到是男亦女的辉夜。
雅纳尔…不会就是那个雪荋法小姐吧?
「您常说…她是您的月亮,高洁、柔和、明亮,她使您在黑夜也不觉得孤单。」
天啊…这是什麽形容词,想起这段叙述,骆唯忍不住勾起嘴角。
自己「以前」还真是个浪漫的人呐…。用这种譬喻来形容的女孩子,骆唯根本无法具体想像她的模样。
「修贝流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