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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德静静地听着,专注地听着,欣喜地听着,用君王俯瞰天下的气势和神态看着青霞,苍白、清瘦、俊朗的五官上,双目突然如炬,闪闪光,仿佛那双眼睛里隐藏了无数百只聚光的小眼睛,在这个时刻同时射出了犀利刺人的光芒,仿佛他在倾听世上最美妙动听的音乐。因为,他太喜欢青霞用这种态度,用这种口气,说出这样的词句了。青霞,他刘耀德的新娘,那坦然的气质,高洁的言谈,是他从小到大,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看不到的,在任何女人嘴里都听不到的。

青霞说着说着,被丈夫那穿透力的目光震慑住了,在这样的目光里,她不由得心慌意乱,也戛然停止了没有说完的话。

“青霞,”刘耀德几乎有些疯狂地一把将青霞拥进怀里,俯头痴迷地吻了一下青霞的额头,狂喜的愁眉苦脸,随将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咱们家日进斗金,不这样做,你说怎么办那些金银珠宝都霉了。”刘耀德貌似无可奈何,那神情,那自傲,那口气,好像因为金钱太多而愁的无计可使,而愁的食不甘味,而愁的忧心如焚。但他苍白、清瘦、俊朗的脸上,却因为欣喜若狂而尽情地挥着稀缺的红光,那是愁眉苦脸、无可奈何和忧心如焚所无法掩饰的。

“哦啊”刘耀德因为金银太多而忧心如焚的言语和神态,着实让青霞感到震惊。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愁金银太多而无法花销的,怪不得夜壶也用黄金做。

当青霞抬起头,看到丈夫双眼深处那汹涌奔腾的炫耀和自傲,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坦然镇静地冷笑两声,向门口走去:天寒,丈夫又没穿长袍,她想关上房门。

刘耀德见青霞一步一步走向门口,以为青霞生气了,清瘦的他如一股旋风似抢在青霞前边,欲关上门拦住青霞,正好和迎面进来的淑女碰了个满怀,紧跟在淑女身后的春草便咯咯地笑。

淑女看见青霞还是刚刚起床时的衣冠不整样子,赶紧走上去,催促道:“七丫小姐,来,快点,让淑女给你梳头吧听春草说,你和姑爷还要去给老太太请早安呢。”

“七丫”淑女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刘耀德大吃一惊。

随即,聪明的刘耀德便恍然大悟,自傲地诡笑:“绝配,天下绝配,本人上边有六个姐姐,也排行老七。”

春草笑过,迈着碎步进来,俯身给耀德和青霞请了安,问了好,便径直走入帐幔,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新床。

青霞看着春草铺叠好被褥,又开始收拾她的胸衣和丈夫的内裤,心里很不是滋味,禁不住仰脸看淑女。淑女立即会意,丢下正给青霞梳着的头,小跑到床前,夺过春草手里正在收拾的衣服,面带微笑,而又气哼哼地说:“春草,你是老太太的贴身人,怎么能再让你干这屋里的活,太累了,以后这屋里的大小活儿让我淑女来做,我家小姐在娘家的时候,也一直由我来侍候。”

“嗯,这是老太太吩咐春草来做的,春草不敢违老太太的命。”春草说着,丢下床上的活儿让淑女收拾,又开始服侍耀德穿衣梳头,离开的时候,她胳膊上搭着一条带着青霞和耀德新婚温度的崭新床单,踏着地面上白茫茫的冰霜,朝老太太杨氏的院子走去。

此时此刻,杨氏正激动地在室内徘徊着,见春草回来,一把从春草手里接过床单,将春草打出去,关上房门,几步到窗前,双手颤抖地展开床单,一遍一遍地看,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那颗激动的心,那颗兴奋喜悦的心,慢慢沉入到冰冷黑暗的深渊里。因为,床单上除了一片片、一块块的斑渍之外,她没有在床单上看到应该出现的元红。

怎么回事这些天来,盼星星盼月亮,食不甘味,夜不能寐,难道说貌美的儿媳竟不是chu女身不可能呀,像这样的仕宦人家,养出来的女贵,不可能在大婚前就败坏门风的可没有为什么看不到元红呢难道是是她自恃出身宦门,欺负儿子没有因为饱读诗书而出仕做官,不让儿子动她的身子哼,妇道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扁担扛着走,别说是出身宦门豪邸,就是皇帝的金枝玉叶,嫁入平民百姓家也要尊守妇道,为夫家传宗接代,相夫教子。

杨氏想到这里,准备在儿子带儿媳来请早安时候,给青霞来个下马威,用以震慑一下她的傲气,杀杀她的威风,好给儿子扬眉吐气,让儿子早一天破了她的chu女身,自己也早日抱上孙子,刘家后继有人了,一切便高枕无忧了。

青霞跟着丈夫到前厅的正堂去给杨氏请安,杨氏早已经在那里了,她的左右,分别坐着张氏和朱氏。只是,杨氏脸上那冰冻三尺的郁愤,不用开口说一个字,已经让张氏和朱氏感到了致命的寒冷和窒息。

杨氏看见儿子和青霞迈步进屋,为了掩饰心中的郁愤,急忙端起桌案上的茶碗,僵硬地伸头张嘴,“呼噜”一声,猛喝了一大口。

耀德和青霞双双跪倒,磕头说:“儿子媳妇给母亲请安,给二姨娘三姨娘请安。”

“青霞,”杨氏不容张氏朱氏二人还礼说话,“啪”一下放下茶碗,极力掩藏起心中的郁愤,尽情摆出镇静和端庄,稳住语气,慢条斯理地说,“你初进刘门,初为人媳,初为人凄,做为妇道人家,娘有些话,想叨唠一下”

没等杨氏说完,青霞便又磕头俯地,点一下头:“敬请母亲教诲。”

“嗯,”杨氏对青霞这个动作和这句话很满意,撇了一下嘴,露出冷冷的微笑,又接着说:“做为女人呀,纵使出身皇帝将相之家,纵使金枝玉叶,纵使饱读诗书,纵使身怀经纬之才,一旦婚嫁,一切都要随夫家,夫为妻纲,君为臣纲,夫妻之间,如同君臣,你既然嫁入我们刘氏族,从今以后,就是刘马氏,以后上报丁口册的时候,就将马姓改为刘姓,叫刘青霞。”

杨氏滔滔不绝,青霞低头不语。婆婆的话语让她心里极不舒服,但她知道,这是每个女人都逃脱不掉的最终命远。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从她迈进这个门槛那一瞬间,便,婆婆看自己的眼神就不对头,她老人家好像自己很不顺眼,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灾星,在看一个卑贱的下人。

“还有,”杨氏见青霞在很专注的倾听,便接着说,“我们家郎,虽说没有出仕任官,可也用万金捐了个山西试用道的四品职衔。之所以没去实任,是因为咱刘家的生意遍布全同几百个城镇,为了顾全生意,郎实在无法出仕。试想一下,这世上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年薪俸禄才拼命读书出仕的,那年薪俸禄,不就是金钱吗而咱们刘家,不用走出仕为官那条辛苦的独木桥,而挣到的金银却远比那些出仕为官的年薪俸禄多的多”

青霞迷惑不解,婆母为什么说这些话,在炫耀吗可哪里用得着炫耀呀,刘家是中原富,这是中原人人皆知的事情。可听婆母的口气,倒又不像在炫耀,那婆母说这些话做什么似有无际的责备和惨烈的怨府,深藏在她那起伏不定的胸中,而这些责备和怨府,又像因自己而起。奇怪,自己昨天才刚刚进入刘家,今天一早就来给她老人家请早安,她那些责备和怨府从何而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一时,青霞的心里,痛苦万分,悱恻惆怅。

杨氏心疼儿子跪着,本想让他站起来,可如果这样的话,那媳妇不也要跟着站起来吗。于是,为了惩罚媳妇,她也只好忍痛让儿子承受跪地之苦了。

一旁的刘耀德,听母亲一番扔地有声的言语,心里舒坦极了。从看到青霞的第一眼,那一瞬间,他便隐隐约约的感到,内心最深处,不时的泛延着丝丝缕缕的自愧不如,再加上青霞那坦然高贵的气质,和出语不凡的奇特言论,着实让他感到一种很遥远很缈缥的危机,和若有若无的恐慌,这是他刘耀德从小到大,所没有过的不祥感觉,还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但同时又感到很刺激。不过,刚才母亲对青霞所说的一番话,又让他感到扬眉吐气,仿佛也高大起来,高大的甚至顶天立地。

于是,耀德悄悄扭头,沾沾自喜地偷窥青霞的反应,他迫切想从青霞的脸上看到满足、幸福和对他刘耀德的敬畏。谁知,不看则已,这一看,又让他大吃一惊:因为,他在青霞的脸上看到的竟是:铺天盖地的忧伤和漫无边际的委屈。立即,他便心疼起来,恨不得代替青霞忧伤难过,恨不得一挥手就把青霞的忧伤、委屈和难过,抹的干干净净,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的干干净净。

立时,刘耀德心里又暗暗埋怨母亲对青霞说话太过份,便抬起头,替青霞辩护:“母亲,你说的这些话,青霞她都懂,母亲呀,岳父出仕为官,而舅兄们,出仕为官的出仕为官,不出仕的又在安阳当地兴办工厂,青霞她更是饱读诗书,通情达理,怎么会不懂您说的这一切呢”

杨氏僵硬了所有的动作和言语,怔在那里,不相信地俯视着跪在那里的儿子,她难以相信,自己熬寡熬出来的儿子,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儿子,遍走大江南北的儿子,竟然在娶媳妇的第二天,就因为偏护媳妇而顶撞自己,心中禁不住悲痛万分,怒火中烧。心中暗骂:你这个窝囊废,新婚之夜,竟然没有完成一个男人应该完成的事情,我这个做娘的心疼你,替你教训一下你媳妇,你倒心疼媳妇,顶撞于我这个亲娘,还把她娘家人的官职亮出来天哪这就是我杨氏孤守青灯,熬寡熬出来的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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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想到这里,禁不住浑身哆嗦,怒火万太,腾地一下站起,欲走上前去教训儿子,杀鸡给猴看,也让出身官宦之门的媳妇知道,女人的使命就是为夫家传宗接代,要相夫教子。

谁知,气哼哼站起来的杨氏,刚刚向前迈两步,便摇摇晃晃,晕晕腾腾地昏了过去。

第30章:青霞欲泼墨,族妇偷窥视

青霞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卧榻上,望着炭盆里那时明时暗的温暖,心里却冰天雪地的寒冷,从婚车陷进贾鲁河,到夜半现丈夫抽鸦片,再到第二早晨的婆婆昏倒,怎么这么多不顺畅的事呀,好像几辈子的不顺畅全集中到这几天了。

除了到婆婆的房间问安,青霞一整天也不出自己的房门。婆婆的昏倒,让她很难堪:刚进门的新媳妇,第一天就把婆婆气昏了,这不知情的外人会怎么议论呢。尽管是丈夫顶撞的婆婆,可丈夫是因为维护她这个做妻子的才顶撞婆婆的。

从婆婆昏倒的那一瞬间,丈夫都在跑前跑后,几乎是寸步不离婆婆的床前。因为,整个刘氏家族,一听说婆婆昏倒了,全都惊诧好奇地过来问安探病。而一些远道而来贺喜的官绅富贾们,仍然留住在刘家专供客人居住的外院客房里。定好要唱的三天大戏,还在刘家大门外,锣鼓喧天地演唱着。

尽管几个大姑子都没有回去,可她们毕竟是出门闺女,支撑门面的一切事宜,还得由丈夫一人来应付。

不过,这样倒好,自己落得个清净,尽管外面热闹的像翻了锅一样。

可青霞的心里,实在不明白,自己与刘家结亲,是刘氏族主动上门提亲的,特别是定亲之后,一个月两趟地到府里商量婚期,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想早日完婚,可现在完婚了,婆婆看自己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冰冷和仇视,好像她根本就不同意这门亲事似的,好像她是被逼迫才同意的这门亲事的。那是谁逼她呢,是丈夫吗孤儿寡母,什么事不都是商量着来吗,再说了,从丈夫对婆婆的尊重态度来看,不可能是丈夫逼着婆婆来答应这门亲事的。

一时,青霞百思不得其解,如坠云雾之中。此时此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闺女出嫁时为什么要哭,那是因为,一旦出嫁,不仅仅意味着告别父母,也意味着告别欢笑,告别幸福,在娘家所拥有的一切快乐,做丈夫的都不能给予,即使能给,那也需要自己承担一定的责任,付出一定的代介。

青霞真是后悔,出嫁的时候,只是在迈出门槛的一刹那,伤心欲绝、失声痛哭了一阵儿,而没有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哭上个昏天黑地,石破天惊,哭得就像丈夫娶自己时的庞大场面一样,给以后所有再出嫁的闺女做个榜样。

青霞一个人正多愁善感,浮想联翩,淑女推门进来,悄悄走到青霞对面,给青霞倒了杯热茶,放到卧榻边上的小桌案了。看着青霞阴郁的脸色,叹了一口气,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把脚跷到温暖的炭盆沿上,一晃三悠的,陪着小心说:“老太太早醒了,不过,这老太太可会的真多,给前来探望她的人说什么是娶了你这个好媳妇,高兴的几宿没合眼,早晨你去给她请早安,一看到你如此端庄俊雅,礼仪周全,通情达理,高兴过了头,就昏倒了”

“是吗,她真是这样说的,那太好了,”青霞好像突然觉得一切不顺都云消雾散了。

“好什么呀小姐,这说明老太太机关深着呢,喜怒不露于表面。你想呀,小姐,这如果老太太真是一看到你,高兴的了不得,还能对你那态度吗跪着都不让起来。”

“淑女,这你就不懂了,她这是心里高兴,可表面上仍然摆婆子的威风罢了。好了,这下没事了,笔墨侍候,本小姐的手痒了。”

“但愿如此。”淑女说着,起身,打开青霞娘家陪送过来的一个镶金边牙子的红色精致小箱,取出作画泼墨所需要的一切笔墨砚纸,在窗前的桌案上展开。

青霞刚提起笔,却传来一阵阵像卡着脖子似的窃窃私语声。窃窃私语像蚊蝇大合唱,像鸡鸭群奋力展翅。青霞惊恐地抬起头,却现虚掩的门缝里,窗户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好奇目光。

“淑女。”青霞急忙喊正在收拾小箱子的的淑女。

淑女明白之后,慌忙奔到门口,打开虚掩的门,将众人引进屋,原来都是族里的媳妇们,来探望杨氏,被好奇心驱使,顺便来观赏一下让杨氏喜欢的昏倒在地的青霞。

青霞急忙放下手中的笔墨,微笑招呼这群族妇们。淑女将炭火盆推到中间,又摆放了一圈棉褥坐榻,请所有的族妇们入坐。

可这群打扮的花红柳绿的族妇们,却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地不肯入坐,而是像鸭子一样三五成群的挤在一起,双眼只顾盯着青霞的大脚,叽叽哝哝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接着,又将目光移向窗前桌案上的笔墨砚纸,一阵惊诧好奇之后,又看淑女的大脚,又看房中的摆设,最后,又将目光全集中在青霞的脸上、身上,脚上。那神情,那阵式,那窃窃私语,活像撞进了了异界,看到了奇异的人。

青霞都不好意思了,便求助似的看淑女。淑女一脸的温色,说:“各位都坐下歇吧,我们家小姐要到东院探望老太太。”

众族妇中间有聪明的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便很无奈地招呼众人出去,可有呆板的仍然站着不动,贪婪地望着青霞和淑女的大脚看个不够,看到别人都离开了,仍然恋恋不舍的不愿出去,就像不愿意离开正在兴头上的好戏一样。

众族妇前脚走,淑女后脚便抱怨:“哎呀,都是什么人,还有钱人家的媳妇,瞧瞧个个那装模作样、矫揉造作媚俗样,进得厨房,上不得厅堂。”

“哦,是吗”青霞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淑女,本小姐突然起来一件事,这三天头上,是需要我做一顿全家福的早饭,可我在家的时候,连厨房都没进过,到时候可要辛苦你了。”

“真的”淑女像是很惊喜的样子,“做什么样的全家福早饭有什么讲究没有,如果没有讲究的话,我可会做饭了,我从小就会做饭。”

瞧淑女的兴奋样,好像有什么绝活厨技,迫切需要展露一番。

“是吗那太好了,估计也没什么讲究,到时候你就随便做吧,”青霞忽然想了淑女在春草面前胡侃的菜名,便又说,“比如说什么满汉全席呀,孔雀全宴呀,天鹅全宴呀,梅花鹿全宴呀,佛跳墙呀,杨妃孚仭窖剑西施舌呀,反正等等吧,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brgt;

随着青霞说出第一个菜名的时候,淑女立即吃惊地瞪大了双眼,青霞一个菜名接一个菜名的往下说,淑女的俩眼珠都快脱眶而出了,连嘴也张得大大的,凝固了似的怎么也合拢不上。当青霞说完最后一个菜名后,主仆二人早已忍不住了,几乎是同时暴出了疯狂的大笑。

恰在主仆二人大笑的时候,刘耀德忽然推门进来,他看了看正开怀大笑的主仆二人,又瞥了一眼淑女那只跷到炭盆上的大脚,皱了皱眉头,没说一句话,拿了一样东西,又急急慌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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