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在椅子上坐了,道:“那里呆着,怪伤心的,这不,我们就到你这来了。宝姐姐,姨妈怎么不在?”
“到老太太那去了,你们如若不去,就在我这里用膳吧,这厨子可是我在家带来的,做菜一准的好,保你们说不出个不字来。”
宝玉一听,忙说好道:“早就听说姨妈家的厨子做菜好吃,一直也没这口服,如今总算是赶上了。”
薛蟠见着秦钟面有忧郁,想是为姐姐亡故所致,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也只好什么也不说。
这厨子可是经过了薛蟠的调教,虽然他不会做菜,可是吃过的可不少,又会些药膳的方子,做得就更是好了。宝玉和秦钟吃了,直说好。秦钟起先还有些认生怯懦,一顿饭下来,见着薛蟠很是亲切,人也好,又善谈,再有宝玉从中说笑,倒也是亲热了不少。
这小容奶奶秦氏的灵要听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方好,而这当中,春闱也开始了。
科考
本来想要借着家中有丧的原因出了贾府,可是姨夫不放心自己独自在薛府里,薛母也是这个意思,也就不了了之,只好等考完之后再商议吧。
且说,这日正是农历二月初九,也就是会试开科取士的日子,不过才过了寅时,贡院门口就人满为患起来。
薛蟠仍带着三儿等人,到了大门口等候,四周点着巨大的灯笼,照的在场的人都影影绰绰的,很是不真切。站在门口,薛蟠不禁感叹起来,这就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这就是鱼跃龙门的地方,这就是父亲一生的向往。
正在走神,只听得贡院门口突然鸣炮三响,贡院的差役们在门口排成两列,大开中门放举子正式入场。
会试一般每隔三年才举行一次。贡院内考试其间,为防止考生作弊,考生进入考场时要脱掉鞋帽,搜遍全身,考场内戒备森严,四周建有高达一丈五尺多高的“棘墙”等。
薛蟠忙接过了东西,对三儿等人说道:“天气冷,你们也别等了,回去吧。”说着就随着人流往里走去接受检查。
举子们都集中在贡院的大门口前,门前有一张刚刚被差役抬出来的书案,一个师爷模样的胥吏坐着,一边翻弄着手中的名册,一边报着举子的姓名和籍贯,旁边的差役可能是专门挑选出来的大嗓门,来充当人肉小喇叭的角色。差役每高声报出一个姓名,便有相应的举子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明到前排来交给差役效验,然后才会放进贡院。这个过程也是非常有说法的——俗称“开龙门”,所谓龙门就是“燕喜堂”大门两边的盘龙石柱。
薛蟠站在人群里,四周望了望,在第三排看见了彭浚,对方也正好顺着看过来,两人点了点头,笑了笑就各自回转了过去。在此时是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否则可能有私通的嫌疑。待得接受完了盘查,薛蟠才拿着自己的东西,进得院子里。
贡院为三进院落,大门五楹对开,称为第一龙门,上面高悬着三块牌匾,东首那块牌匾上写着“明经取士”,中间则高悬着的是一块“开天文运”,西则是块“为国求贤”。
进得贡院第二龙门,也有人称之为“内龙门”,门内建有数千间木栅制成的房屋,专门供考生在贡院内答卷吃饭住宿。
在进入“龙门”的时候,薛蟠也不例外的摸摸用浮透混雕地手法雕刻的龙门,以图个吉利。
进了“号朋”,放好东西,研磨好墨,就见着穿着补服的管理一个个盘查房间,清点人数,然后发放了考卷,并锁好了门。
首场照例是《四书》、《五经》,这对薛蟠来说并不算难,以前和张先生亦探讨过许多,做过各种的论题,想好了思路,薛蟠亦仔细回想了张先生之前说的各种避讳,方用绝好的馆阁体开始动笔。
薛蟠一旦沉静在自己的思维里,就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得而知了。只看见一个考官在薛蟠的号朋前站了片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次的主考官,大学士顾茂,顾大人。看着薛蟠,不过是才到弱冠之年,也听好友张筑贤大人说过此子,亦不过是紫薇舍人之后,贾家和王家的亲眷罢了,又什么值得郭公公特意提起此人呢?
想起了昨日从临敬殿出来时,万岁身边的首领太监郭公公特意把他留下,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奴才听说此次会试中,多有年轻才俊,特别是应天府的解元公薛蟠,更是人中龙凤。”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告辞走了。
顾茂却被郭公公这几句话弄的摸不着头脑,这郭公公一直服侍万岁爷,向来谨言慎行,深的万岁信任,今日此言,是他自个的意思,还是。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他希望薛蟠能够中举,毫无疑问。
因为此,所以今日顾大人才会亲自来到考场视察,想要看看在薛蟠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够得了张大人的垂青,如今又得了今上的注意。
旁边的副考官等人,看着顾大人盯着“号朋”发呆,仔细看了看这门口的登记,应天府薛蟠。随行的几人都交换了个眼神。
顾茂顿了一下,才继续视察起来,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而“号朋”里的薛蟠却不知道,这次,又有多少人注意到他,想要低调恐是不可能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薛蟠正在紧张的科考时,吴有良正在家中生着闷气。你道是为哪般,还不是前次在路上被张霈打了的事,他回去后越想越有气,恨不得立时拿了他们几个一顿好打才好,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姐姐虽贵为贵妃,可在宫里,她并不是最受宠爱的,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皇上不过是念在姐姐是最早跟着他的一批女人,才封了妃罢了。
他把自己受到的委屈告诉了父亲,可父亲也是个怕事的,只叫他忍耐着,还因为此时把他教训了一顿,罚他这一个月都不许出门。
可是他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去,既然明知不能把他们怎样,暗地里,嘿嘿。想到此,吴有良脸上冒起了狰狞的笑,看的边上伺候的丫头毛骨悚然。
忙传了个贴心的小厮,说道:“你去账房拿五百两银子,给这次的主考官顾大人送去,就说吴贵妃胞弟吴有良拜上,有一举子为应天府薛蟠,希望能够名落孙山,去吧。”
那小厮应了,方退了出去。
真正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去。
九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最后一天的考试结束,薛蟠从贡院中走出来时,真正是长长地吐了口气。终于结束了,真正是地狱一般啊。
被三儿他们迎着送了回去,洗澡用膳,薛蟠才觉得舒服了些。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薛蟠才到了贾政的书房里。见着贾政正和几个供奉在一起论题探讨,好不热闹。见着薛蟠进来,又是一番互相问候吹捧之言。
贾政也是知道这会试的九天,对于书生来说既是幸运也是不幸,现在薛蟠肯定很是疲乏。笑着说道:“蟠儿觉得怎么样?”
薛蟠笑道:“尚可,虽也有不尽意的,但外甥已经尽力了,只待发榜。”
一供奉笑道:“世兄如此文采,定能高中。”
薛蟠谦虚地答道:“哪里,只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能不能中,还在两两之间。”又笑道:“如若不中,岂不是羞煞我了。”
各位供奉忙笑道:“哪有不中的理,世兄的文章策论我等都借阅过,真正是极好。”
贾政笑道:“好了,既然考了,只等发榜再看吧。你且去好好休息才是。”
薛蟠谢了,方退了出去。
其实薛蟠不紧张是骗人的,不过表现的比较沉稳罢了,毕竟如若没有进士的正牌出生,那么以后在官场上也是没有多大的出息,这不是薛蟠想要见到的,他想要获得权力以保全家人,这些年来,他见的听的多了去了,那些平常的百姓虽说不用为家族的兴衰而劳心劳力,过的平淡踏实,但他们却也失去了自主的权力,随便一个达官显贵都可以致他们于死地。
没过多久,就到了杏榜发榜的日子。
琉璃厂出红录每三年一次,当然碰上了类似于皇太后过六十甲子生日、皇帝大婚等偶然事件加考,这出红录在当时的京城绝对是一件轰动全城的盛事。原本出红录这种事情是在礼部进行,不过也知道为什么慢慢的就变成琉璃厂了,也许是因为外省进京参加会试的举子大部分都居住在这里,而且也带动了这里诸如笔墨纸砚、古玩字画的产业发展,渐渐的琉璃厂也变成了京师的文人聚会中心。而出红录本身也是琉璃厂笔墨纸砚庄和闱中杂役事先结好头的,这也算是最早的“赞助商”之类了。
言归正传,不管在琉璃厂处唱红录有多么的热闹,薛蟠是不愿意在那里热闹的。因为老太太也知道这次放榜,便把薛夫人、薛蟠和宝钗都请了来。
贾母见着众人都在,对薛夫人笑道:“姨太太,我想着你们在家等也是气闷,不如到此和我们说说笑笑,大家等着也过的快些。”
薛夫人笑道:“那是老太太疼我们呢。这放榜,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们在家干等着,也是无趣,还不如到老太太这里来讨些乐子,我们也开心开心。”
贾母哈哈笑了起来,“正是这理。”
王夫人在旁问道:“这红包等物都准备好了吗,我也叫凤丫头预备了些,有备无患。”
薛夫人笑道:“谢谢姐姐,我都让人预备齐全了,外门上三儿等小厮都去听信儿了,一有消息必来回。”
王夫人点了点头。
林黛玉及三春和宝玉、宝钗、薛蟠一处坐着说笑,只探春笑道:“二哥哥,你见着蟠大哥如此,就不想着也去考个来,老爷也不会成天的骂你。”
宝玉笑着,本想说,那些腌臜物,还是别污了他好,可又想到薛蟠也在旁边,且今次是他会考放榜的日子,就笑道:“既已经有一个去了,我又何必去凑热闹。”
其实很是奇怪,宝玉向来不喜欢这些成天介仕途文章的人,可是对于薛蟠却无法不喜欢,感觉他不是那种腌臜之辈,反而有种超脱淡然的气派,再者又长的如此俊美,在一起很是舒服,让人觉得亲切。
林黛玉一笑,道:“原来如此,上次你去学堂读书,我才说,祝贺你蟾宫折桂,可见是我白糟蹋了这些子话。”
宝玉忙笑道:“怎么会是糟蹋,这原是妹妹的好意,我心领就是了。”
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探春说道:“听听,前儿袭人也说了这些仕途文章,有人就恼了,今日怎么不了,可见人这心事偏的。”
宝玉忙站起来,向着探春作揖道:“好妹妹,我错了还不成,等下就向袭人道歉还不成。”
探春笑道:“好没道理,你向我作什么揖。”又笑着对林黛玉说道:“林妹妹,还不拉了他去。”
林黛玉一听,羞红了脸,啐道:“你们闹你们的,与我有何相干。”
薛蟠见着,这林黛玉已然对宝玉情根深种。而这林黛玉确实是红楼中顶出色的女子,确实见之忘俗,从外貌上来看宝黛确实是绝配。
大家正说说笑笑,只听得王熙凤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见了薛夫人,忙笑道:“给姑妈道喜。”
贾母一听,急着说道:“快说,喜从何来?”
王熙凤哈哈笑道:“才传来的消息,蟠兄弟中了今年会试一等第一名,是会元。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众人一听,忙给薛家母子道喜,气氛定时热闹起来。
王夫人笑道:“外面谁在打理,既是喜事,就多赏些红包才是。”
王熙凤笑道:“姑妈家的王总管正在外门应酬,一应事情都是极妥当了。”说着,王熙凤又走到薛蟠跟前,拉着他的胳膊,笑道:“会元老爷,大福啊。”
薛蟠听她此说,笑道:“凤姐姐就别拿我打趣。”
王熙凤笑道:“我哪敢拿我们的会元老爷打趣,罪过罪过啊。”
她这一说,众人又是大笑起来。
在张府
知道了自己中了会元,薛蟠忙命人备了马,带着小厮们匆匆的往张府去了。张先生是他一直以来的恩师,薛蟠对他极为敬重,这次能够中得会元,薛蟠当然想亲自去告诉他。
待得到了张府门口,门房小厮们都笑着作揖,一起道喜。
薛蟠笑道:“你们倒是消息灵通。”
一小厮笑道:“在这地面上混的,谁没有些门路,况是蟠大爷您这次也要考,小的们自是要多留意些才是。”
“哈哈,难为你们了。”说着对三儿说道:“赏。”三儿忙拿出了事先准备的红包,厚厚的,分给了各位,又是谢恩不断。
“老师在家吧?”薛蟠边说着边往里走。
一小厮笑道:“老爷、大爷、小爷们都在二老爷处。”
对于张府,这几个月来,薛蟠也不知道来过几次,不仅是向老师请教功课,就是从张大人处也是受益匪浅。
刚到了老师的书房。就见着张起在门下候着,见着薛蟠来了,笑道:“给大爷道喜。老爷们正等着呢。二老爷说您今天一准来,命我在这等着,这不您就来了。”
随手拿了个红包,给了张起,才笑道:“怎么今日都在?”
接过了红包,谢了,方说道:“大爷进去了就知道了。”
见张起笑得欢实,薛蟠亦一笑而过。待入得书房,方方正正的给老师和张大人见了礼,又和张氏兄弟的父亲张杰见礼,又受了张氏兄弟的礼,才方算完。
这大家之族,书香门第,就是礼数多了些。
待大家都落了座,张大人笑着说道:“你今次的名次我已经知道了,很好。但还是不要松懈才好,要认真准备殿试。”
薛蟠应了,方见着老师仍笑着看着自己,点头说道:“你有如此成绩,也不枉我教导你一场。”又和张大人对了个眼色,说道:“只是,你想好了以后的路怎么走?你此次能夺得会元之名,虽是你才华横溢,但你从案首到解元,又到会元,如若又夺得魁首,那就是三元及第,总古至今也没有几人,倒是有点锋芒毕露了。”
薛蟠听得老师所说,一直被进位的好消息冲击着的心灵也冷静下来,是啊,如若真是三元及第,确实是锋芒毕露了,岂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是要低调一点才好。
薛蟠笑道:“老师的教诲,学生铭记在心。想来学生微末学问,怎可能多的那魁首之位,天下有识之士,才华横溢者不知凡几,学生此次不过多凭运气罢了。”
张老师已经明白了薛蟠的意思,笑着不语。
张杰在旁却说道:“如若如叔父所言,蟠儿在殿试上应收敛锋芒,可也不可太过才是。”见着薛蟠等人都看着他,他又说道:“蟠哥儿这一路走来,到了会试都是头名,如若在殿试上,不过是成绩平平,怎能让人相信,也未免太假了。这里面的尺度还是要好好琢磨一下方好。”
张大人笑着说道:“当是如此,说的有理。”
薛蟠亦点了点头,兄长说的也很是有道理,他刚也只想到拿个名次就好,表现普通一点,可这样反倒有点画蛇添足,太明显了。
张霆在旁笑道:“祖父,叔祖父,父亲,这倒是有个前例,殿试惯例中,一般不就点着些年轻的进士为探花吗,不妨也可一试。”
一听此言,大家都笑了,至于如何为之,那是薛蟠要烦恼的事,基调定下来就好了。
张筑贤道:“蟠儿,不知要任何官职才好。”
薛蟠躬身道:“但凭老师和大伯做主。”
张先生捋着胡须,想了想,说道:“虽还是要看官家的意思,但我们也要筹谋一二才是。我看还是要走些实缺,也好多历练些,等几年,再放个外缺,去外地历练几年,再回来也有好的前程。”
张大人点了点头,说道:“蟠儿毕竟年轻,如若是祖宗荫庇得了些虚职也就罢了,可他如今是正经的科考取士,这二十都不到,确实要多历练些年月才好,也可服众。”
张笃庆点了点头,亦同意了哥哥的观点。
见着老师和张大人为自己的前程操心,薛蟠亦是感动不已,又说了些话,薛蟠方随着张氏兄弟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见着薛蟠除去,张筑贤才说道:“二弟,如今你这学生也是有出息的,可为兄见你膝下子息单薄,不若从族里或是杰哥膝下过继个给你做儿子、孙子如何?”
张笃庆苦笑着摇头道:“算了,谢哥哥操心。我这么些年,也想通了许多,没有子息就没有吧,孩子他娘也走的早,如今除了哥哥等,就只蟠儿让我操心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得为小辈们操心算计,只蟠儿一人就成了。”
听了弟弟此言,张筑贤也叹了口气,“可毕竟蟠儿不是你的正经子嗣。”
“哈哈,哥哥不用操心,蟠儿是个孝顺的,我归天的时候,让他给我带了孝又有什么不可的呢,我们虽无父子之名,却也情同父子了。我这一生能得这样的弟子,也该知足了。”说着,张笃庆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