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果沈立言带兵打了败仗,难免会被朝廷当做战事失利的替罪羊,如果沈立言带兵打赢了,未必不会是下一个李通,一时间,丹年心乱如麻。
行驶了几天,路上看到的难民逐渐多了起来。中午的时候到官道旁的一个路边茶摊吃中饭,一家人和老王就着茶水吃些带着的干饼子。
听茶摊老板说,以前他婆娘会做些面条和馒头,但最近流民越来越多,赶也赶不走,怕被人哄抢,也就不再做了,还把自己儿子和几个侄子叫来镇场子,怕难民闹事。
丹年看着茶摊周围三三两两衣衫褴褛的逃难的人,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大饼子,她也吃不下去了。沈钰劝她吃完,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丹年摇摇头,随手把饼子递给了一个脏乎乎的小难民,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看不出来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难民一把夺过饼子就往嘴里塞,一边警惕的看着周围的其他难民,噎的直翻白眼还是不停的往嘴里塞。
丹年怕他噎坏了,想把桌上她喝剩的茶水给这小孩,未料还没递给小孩,茶铺老板就不乐意了,高声叫道:“这位小姐,你给他用我们的杯子,客人们嫌脏不来喝茶怎么办?”
丹年一听,只得作罢。沈立言安慰她道:“这附近有茶摊,肯定就有井,他们会有地方喝水的。”
临上马车时,几个十来岁的难民紧跟着丹年,凶悍的眼神让丹年惊骇不已。沈立言和老王拿着木棍上前呵斥了几句,几个半大孩子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茶铺老板叫过儿子来护在马车周围护送沈立言他们上了马车,老板儿子对丹年摇头叹息道:“小姑娘,你是发好心给了那小孩一个饼子,可你能给这群人天天发饼子吗?人要是饿狠了,可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
路上慧娘千叮咛万嘱咐,丹年保证再也不随便给难民食物了,以免惹祸上身。
越接近京城,难民反而越少。丹年有些疑惑,京城地处北方,这些难民都逃到南方的乡村了,在繁华的京城讨口饭吃不是更容易吗?
沈立言听的丹年的话,叹道:“定是京城的官吏怕这些难民被皇上看到,降罪于他们,不让这些难民进城!”
丹年联想起前世世界上的城管,也大概能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可怜了这些在边境上的百姓,遭外族侵略失去了家园,还要被驱赶到乡村。
到了京城门口,已经是薄暮时分,大伯一家的管家老郑带着两个小厮在京城门口迎接了。时隔十几年,老郑还记得沈立言和慧娘的长相,端详了几眼,便恭敬的上前来给二老爷,二太太和少爷小姐请安。
这几年他们家和大伯一家也不是没有联系,一年也通过两三封信,兄友弟恭的样子该做还是要做的。
沈家大伯沈立非在太后的弟弟雍国公白大人的举荐下进了内阁,专门负责科考,已然是身居高位。
丹年看老郑的举止,恭谦有礼,一言一行甚至是眼神都让人挑不出个错来,也难怪能当上沈府的管事,看来肯定是颇有几分本事的。
老王放心不下家里,沈立言就让他回去了,说等这边安顿好了就着手处理家里的事。
沈立言想先回原来住的院子,老郑恭谦的说那处院子已经破败不堪了,夫人另外给了一座院子。吩咐了小厮接了马车来赶,带着他们到了一处三进的小院子。
丹年一看到这处宅子就喜欢上了,虽然院子小了些,可院子里的花园侍弄的不错,还有紫藤架和葡萄架,三进的院子足够他们一家住了。
房间里桌椅床铺用品一应俱全,看来是精心布置过的。老郑领着他们看了一遍房子,小心赔笑道:“二爷二奶奶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是缺了什么,您跟奴才说声就成。”
顿了顿又说道,“大爷吩咐等二爷走了,就让小的和小的婆娘就搬来住在院子门口的门房里,要是二爷不嫌弃,我们两口子就给二奶奶和少爷小姐看个门儿。”
沈立言见大哥一家殷勤到了这份上,也不便推辞,原来的房子十几年没住人,就算修葺,也要花费不少时间。自己马上就要去兵部报道,也没时间照顾慧娘,沈钰和丹年了。既然这里大哥都准备好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丹年注意到,这老郑说话,明明是恭谦的语气,可却偏偏听起来有那么股敷衍应付的味道。等她注意去打量老郑的时候,老郑却又把头埋的低低的,一副听候吩咐的奴才样子。
沈钰指挥着小厮把他带来的书从马车上抬到房间里,沈钰的房间连着书房,笔墨纸砚和一些常见的名家名作都准备齐了,沈钰很是满意。
丹年的房间简单了许多,但需要的东西也都一应俱全。
老郑赔笑说天色晚了,府里事多,大爷和夫人抽不出空来看他们,等到明天一早,就接了他们进府,一家人好好见个面,带着小厮先回去了。
灶房里有米有肉有柴,慧娘生火做了饭,一家四口就着小油灯吃上了这几天来的第一顿热饭。
丹年让沈钰给她提了几桶水进灶房,烧热了再帮她倒到房间里的大浴盆里,好好洗了个澡,赶路赶的太急,几天都没洗过身上了,丹年觉得自己都快要发臭了。
临睡前,慧娘试探着问了沈立言,“相公,大哥一家是什么意思?说是欢迎我们,怎么只派了个管事来接我们?”
沈立言翻了个身,“大哥的意思是说他虽然欢迎我们,可我还是庶子,嫡庶有别,让我懂得这个规矩!”
慧娘气结,“沈立非一家没一个好东西,先前推你去顶替他丁忧,说不定这次你去边关打仗,也是他举荐的!”
沈立言双眼在黑暗中发亮,“我推断,大哥举荐的可能性很大。知道我师从李通的人不多,他在朝中身居高位,却没有过硬的后台,唯一靠的住的,就是他母亲和白家二房有亲戚。如果我旗开得胜,救国家于水火,沈家就是大功臣。如果我战死沙场,沈家就出了一个英烈……”
未等沈立言说完,慧娘就流着眼泪捂住了他的嘴,“你乱说什么,平白的惹晦气!你还没看到阿钰中状元,还没送丹年出嫁……”说着,慧娘已经是不可抑制的抽泣起来。
沈立言伸手揽慧娘入怀,“我不会犯和老师一样的错误,老师当年太过于忠心太过于相信皇帝和朝廷,为了你们,我也要活着回来。”
“对,一定要活着回来,就算当逃兵,我们娘仨也跟着你逃的远远的。”慧娘抹了把眼泪。
沈立言哭笑不得,“娘子,哪有劝自家男人当逃兵的?为夫好歹有些身手,自保是没问题的。”
慧娘反驳,“那不可一定,战场那么多人那么多刀箭,又没长眼睛,你遇到危险你就赶紧跑!”
“行行行,快睡吧,明天还要去拜见老夫人。”沈立言哄道。
慧娘这才放心的睡下了。
第三十九章进沈府
老郑回到府中后,就听门房小厮说大爷吩咐了,等他一回来就去夫人的玉兰苑找他。老郑未敢耽搁,匆匆往玉兰苑去了。
沈家大爷沈立非闲适的躺在美人榻上,手里还把玩着两个通体碧绿的玉石球。“这么说来,二爷这几年过的还不错?”
老郑躬身垂首,“回大爷,二爷看起来气色不错,走起路来身形矫健,应是这些年也没放下武艺。”
一旁拿着茶盅盖轻轻拨着茶叶的沈大奶奶发话了,“那两个孩子如何?”
“回大奶奶的话,男孩还在读书,已经考取了举子,听说原本是打算今年参加殿试的,因为这事就给耽搁了。”老郑答道。
沈立非笑了起来,“想不到还是个有出息的,回头告诉那孩子,大伯会想办法让他参加殿试的,叫他安心读书。呵呵,也顺便安了二弟的心。”
沈大奶奶哼了一声,问道:“那个丫头呢?”
老郑道:“那个丫头话不多,可看人的眼神倒挺利的,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老奴看着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就是不方便跟她说话,也不知道性子如何。”
沈大奶奶嗤笑道:“一个乡下出来的丫头,也称的上漂亮?”
老郑一听主子语气中有不屑之意,立刻赔笑道:“老奴没见过世面,看那丫头长的挺水灵,就以为漂亮了。那丫头没规没距,跟个木头似的,哪比的上府里的小姐,一个个都是美人胚子。”
沈立非扬扬手,示意老郑可以下去了。待老郑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后,“啪!”的把手里的玉石球扔在了榻上,吩咐道:“明天二弟要来,你去看看厨房那边,多准备些菜色。明天这顿饭,既是洗尘宴,也是送行宴。”
沈大奶奶忙低头称是,叫过丫鬟扶着她去厨房了。
第二天一早,丹年就被慧娘从被窝里拉出来了,翻出了身簇新的衣服让丹年换上。
等丹年穿好了衣服,上身是水红色绣花小褂,下身穿着百褶撒花的月白色裙子,让慧娘满意不已,又把丹年按在凳子上梳了个漂亮的发髻,拿着胭脂水粉在丹年脸上涂涂抹抹了半天。
丹年本来不想化妆,慧娘不依,说不能让老大家的一帮子人小看了去,只得由着慧娘。
等丹年收拾好出来,沈立言和沈钰一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了,院子里摆上了简单的早饭。
沈钰见盛装打扮的妹妹,抚掌赞道:“妹妹一打扮起来,真是漂亮!”丹年不乐意了,“哥哥的意思是说我只有打扮了才漂亮,不打扮就不漂亮了?”
沈钰连叫冤枉,“爹,你也不管管丹年,故意编排自己的亲哥哥!”
沈立言拉过丹年坐下吃饭,回头慢悠悠对沈钰说道:“你要说人家打扮了才好看,怪谁?”
一句话一出,沈钰大呼爹爹偏心,从小到大就偏疼丹年。被慧娘一巴掌拍脑门上,拉他坐下吃早饭了。
吃完早饭,沈立言开了大门,意外的发现老郑早就带着几个小厮赶着车等候在门外了,也不知等了多久。
见沈立言微怔,老郑忙解释自己也是刚到,怕二爷一家昨日赶路劳顿,今天来早了起不来。
沈立言微微颔首,吩咐老郑稍等一下,转身回院子叫了家人出来,落了大门的锁,就坐上了老郑赶过来的马车。
老郑看到打扮一新的丹年和沈钰,微微楞了下,又赶忙低头,这两个孩子,长的好看不说,还有股府里的少爷小姐所没有的灵气。
车行不远便停了下来,丹年在沈钰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头就看到了气势恢宏的沈府大门,门口站满了前来迎接他们的人。
领头的一名中年男子一身宝蓝色绸衫,整个人站在那里不怒自威,丹年猜想肯定就是未见过面的大伯父沈立非。
一旁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公子,长相不错,只可惜面色苍白,眼部乌青,神色轻浮硬生生破坏掉了儒雅之气,倒像是沉湎于酒色之人。
果然,中年男子一见到沈立言,立刻激动的迎了上去,握住沈立言的手,连声叫道:“二弟,好多年不见了!”
两兄弟寒暄完,沈大爷看到了一旁的丹年和沈钰,问了问沈钰现在读书读的怎么样,听说沈钰已经考上了举人,惊喜的夸赞了沈钰半天。
丹年听的暗自撇嘴,这事怕是他早就知道了,没听出来哪里惊喜了。
沈大爷引荐了一旁的年轻公子,是沈家大公子沈铎,目前在京务司领职。沈铎见了二叔一家,随便行了个礼,叫了声“二叔,二婶”。
待沈大爷领着二弟一家进府没几步,丹年回头就看到回廊处一个贼头贼脑的小厮在向沈铎招手。沈铎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领着一个小厮悄悄闪人了。
看着领头走在前面一无所觉的沈大爷,果然是个不成气候的败家子,丹年暗笑道。
穿过荷花池回廊,到了一个院子跟前,圆拱门上的匾额上写着“松鹤苑”几个字,沈大爷向沈钰和丹年解释说是你们祖父祖母住的院子,几十年来一直住在这里,字是已故大师黄霖的遗作,取松鹤延年之意。
沈钰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很有礼有节,点头称是,丹年有点木木的,松鹤在她看来俗到家了,而且那几个字无论是字形还是风骨上,都算不得上品,偏沈大爷还一副当了宝的样子。
沈大爷见丹年低头没吭声,压根想不到丹年也懂得书法,以为是小女孩没见过世面,胆怯害羞,想起了昨天老郑对她“木木的”评价,心中暗自摇了摇头,接着领着众人进了院子。
待丹年进了主屋,正中的榻上坐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和一个富态的老妇人,看起来不过五十上下。还有个夫人领着几个年轻的小姐端坐在下首。
老丈低着头时不时咳嗽两声,虚弱不堪的样子,富态的老妇人看起来面容严肃,一旁侍立着丫鬟婆子。
沈大爷上前去,躬身道:“父亲,母亲,二弟一家来了。”
丹年有点不能适应这么肃杀的气氛,他们不过是来拜见下长辈,怎么这老太婆的眼神仿佛要撕了他们一家一般?回想起沈立言是庶子,不会吧?都多少年了还在记恨这个?丹年在胡思乱想。
站在丹年旁边的沈钰眼明手快的拉着丹年跪下,丹年才反应过来,原来沈立言和慧娘已经跪下向祖父祖母行礼了。
看到丹年木愣愣的样子,坐在下首的沈大夫人借着端茶杯的空当露出了不屑的微笑。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女孩直接笑出了声,被另外一个稍大点的女孩瞪了一眼后老老实实的垂首而立。
丹年跪在地上微微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这两个女孩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应该就是大伯家的女儿。离沈大夫人稍远处还躬身站了一个媳妇打扮的妇人,低着头,丹年也没看清楚她的长相。
坐在主位上的两人对沈立言一家显然不那么热情,待一家人行完礼,老妇人扬手唤来丫鬟,丫鬟手里拿着托盘,上面放了些头面首饰,都是明晃晃的纯金打造的。
老太太张了尊口说这是给慧娘和丹年的,待慧娘接过了托盘,就有气无力的推说自己身体乏力,精神头差。
一旁的沈大夫人立刻躬身起立,吩咐丫鬟婆子扶着老爷和老太太回房歇息了。
正式拜见了祖父祖母后,才轮到沈大夫人说话,丹年一看到她那双利眼,就认出了她就是丹年当年在藤条箱子里看到的沈大夫人。
沈大爷拉着沈立言去了书房,说是兄弟两人多年未见,要好好说说话,沈钰笑嘻嘻的要跟着去,沈立言刚要反对,就看到丹年冲他眨眼睛,见沈立言不反对,沈大爷也不好说什么,三人先行离去。
沈立言顾忌沈大爷是兄长,沈钰对沈大爷没什么感情,自然不会顾忌,有沈钰在,沈大爷也会顾忌着在小辈面前的形象,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一边沈大夫人就带着众人去了她的院子,穿过几条花径,便到了沈大夫人的含香院,一众人来到了含香院的暖阁里,围坐在一起说话。
沈大夫人拉着丹年不放手,连声夸赞慧娘是个有福气的,养了这么个漂亮女儿,从手上褪了一个通透碧玉上面绕着粗大的金刻凤凰的镯子塞给了丹年。
丹年眼快的注意到了对面两个女孩的惊讶之情,估计这镯子价值不菲。
沈大夫人指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年纪稍大点的姑娘说道:“这是你大姐姐丹荷。”又指了另外两个道:“这是你二姐姐丹芸,这是你三妹妹丹薇。”说罢,顿了顿,唤过那个低头不语的媳妇,“这是你大嫂子许氏,平时也不爱说话。”
许氏抬头看了看丹年和慧娘,小声叫了声“二婶婶,丹年妹妹”又缩了回去,看起来分外胆小,沈大夫人不甚满意的哼了一声。
丹年一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大姐,身上穿着月白色衫子,下身一件同色的撒花洋裙,外面套着一件嫩绿色的蝴蝶暗纹马甲,让丹年暗暗惊奇的是马甲上的盘扣,用的竟然是翠绿的玉石做的。
沈丹荷模样是极好,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仪态从容大方。从沈大夫人的语气中,也可以看的出她对这个女儿有多满意。
二姐沈丹芸模样也不错,一群女孩当中属她最出众,相比起沈丹荷的落落大方,用一个词来形容丹芸就是“艳丽”,如同三月的桃花。身穿着桃红色的衫子和裙子,天气不算炎热,可她穿的明显单薄了,还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臂,戴着一个绿玉手镯,更衬的肌肤胜雪,看向丹年的面容上隐隐透露着不屑。
三妹妹丹薇还小,看起来只有十岁不到,有些害羞的站在两个姐姐身后,鼓着包子脸好奇的看着慧娘和丹年。
第四十章离别
过没多久,丫鬟撩开帘子通报说是周姨娘和秦姨娘来了。沈大夫人吩咐让她们进来,见见二奶奶。
丹年一看到周姨娘就知道她是沈丹芸的亲娘,两个人长的太像了,同样艳丽的面孔,大约是保养的好,三十来岁的妇人看?br/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