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安就讪讪然的笑了两声。
“哥儿武哥儿蕤娘他们出生的时候,我都没有在家里。后来三娘她们,我也是忙着处理事情。何况一直都有娘和||乳|母照应着,我也不用操这种心。”
这种情景,应该是时下最常见的。
很多贵族世家的孩子生出来,就是交给||乳|母伺候,要不就是为了尽孝心,养在长辈面前。
要是嫡子嫡女,亲身母亲要忙着管家的话,也难得照拂一回,更不用说忙着大事的父亲了。
纯歌也知道不该责备李建安,不过还是借机会提醒道:“您别看孩子小,其实就在肚子里时候,他们就知道谁对他们好呢。要是您现下不多看重他们一些,等将来可就不听您的话了。”
半真半假的语气,却惹得李建安沉着脸道;“他们敢!”
说完了又犹豫的看了一眼纯歌的肚子,小声道:“是不是真的,你从哪儿听来的道理,我怎么没听人提过。”
就跟孩子抱怨一样的口吻,纯歌差点闷笑出声,不过还是正正经经的道:“真的,安姑姑也这样说!”
安姑姑在这方面的盛名,李建安早就打听过,抬出了安姑姑,这一下由不得李建安不相信了。
李建安就面色难看的坐在那儿,过了半晌,试探着伸了手放在纯歌肚子上,一边慢慢抚摸着,一边咕哝道:“那我以后每天给他们讲讲道理。”
竟然就一本正经念起了《兵策》来。
纯歌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虽说胎教重要,不过哪有这样给孩子胎教的。
但好歹李建安开了窍,纯歌也不打算去给这一份积极性泼一盆冷水,就耐着性子听李建安背书。
李建安声音浑厚低沉,刻意放慢的语调如同陈酿老酒一般氤氲在安静的屋子里,有一种醉人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孩子真的就能感觉到这一番父爱和心意,纯歌总觉得往日有些疲乏的身体和闹腾的肚子在李建安的声音中慢慢变得松软下来。
渐渐的,就靠在李建安肩头上睡了过去。
李建安低下头,望着笑容恬静的纯歌,忍不住俯身轻轻落下了一个吻在粉色唇瓣上。
鼻尖闻到一股特意的芬芳气息,李建安心神宁和,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
第十七章捕蝉(中)
陈家院子里格外宁静,朱妈妈轻手轻脚进了屋子,看左右都没有人,关了门。
本来背对着歇息的三太太慢慢坐起身,含着讥讽的笑意望着朱妈妈,“如何了?”
朱妈妈低眉敛目立在三太太床前,比以往的态度多了几分恭敬,看起来却有些像惧怕。
“和姨娘今早服了药,又吐了一回血。冬梅说三老爷又找大夫从新开了方子,一定要让和姨娘熬过八少爷的洗三宴。”
三太太听见后,满脸都是笑意,喉咙里发出干涩的笑声。
笑着笑着,眼角就溢出了泪花,却拼命的锤着床板,堆积着皱纹的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
朱妈妈看的心头骇然,有心想要挪动上去几步帮忙,还是站在原地没敢动。
三太太这段时日,变化太大,自己这个服侍了多年的老人,看着都有些怵。
三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又经历过陈纯贞的事情,多年累积的病痛一下子爆发出来。虽说后头又有心愿未了,强撑这一口心气活下来,还是伤了根基。
这时候笑起来,牵动肺腑,一口浓痰堵到喉管上,脸色都涨青了。
朱妈妈瞧着不对劲,急忙上去在三太太背后拍了几下,才让三太太把这一口痰给咳出来。
“太太,您没事。”
太摆摆手,靠在迎枕上,冷冷道:“放心,我还没给纯贞报仇,那些贱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死!”
都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想着报仇,
朱妈妈上回背叛了三太太,找到陈端崕,也是逼不得己,但到底还是多年的情分,也不愿三太太一条道走到黑,就苦口婆心的劝道:“太太,您没了十姑娘,还有四少爷呢,还有小孙子呢。您也看开些,养好身子是正经,就不要再为其他事情整日伤身了。”
三太太听了却勃然大怒,“纯贞对你也是妈妈妈妈喊得恭恭敬敬,你如今却帮着那些贱人说话!”
朱妈妈知道三太太是犯了倔性,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多年主仆,三太太对朱妈妈还是信得过,又想着现下身边无人可用,唯一得力的就是一个朱妈妈。看朱妈妈不提了,也缓下口气道:“行了,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纯贞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她死的那么惨,她父亲哥哥都不管,我这个当娘的,却不能叫她在九泉之下都死不暝目。”
“可赵家都……”
“不止赵家!”三太太睁圆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神色凄厉的大吼道:“陈纯歌那个贱人,我辛辛苦苦把她养那么大,给她安排这么一门好婚事。又给她一大笔压箱银子,替她照顾她姨娘。我哪点对不起她们母女,结果她居然翻脸不认人!李家在京城是什么名声,什么地位!要是她早早的就肯照顾纯贞,赵熵那个畜生,又怎么敢在外头养女人!就算养了,她要是肯听我的意思办事,那个女人也早就被赵熵恨之入骨,决不能还回去祸害我的纯贞。都是她,都是她,是她帮着赵家,帮着那女人害死了纯贞!”事情哪能这样算……
十三姑奶奶是陈家的姑娘,虽说是庶女,可出嫁之前自然也该由陈家养活。
要给压箱银,也是嫡母自己随心意定下的。
至于赵家的事情,李家就算再势大,十三姑奶奶一个出嫁的人,也不能没头没脑的就去伸手,事后知道了不也及时写了信回来,还叫了国公爷一道去给撑腰。
事情后面变成这个地步,谁也不愿意,说起来还是十姑娘自己太软弱,被养的娇惯了,半点风雨都经不起。
怎能一股脑儿怪到十三姑奶奶头上。
朱妈妈心里知道的道理,却不敢拿出来和这个时候的三太太说,只能一边给三太太顺气,一边道:“您注意身子,注意身子。”
三太太却充耳不闻,跟着了魔障一样。
“还有陈纯瑶那个丧门星。在家里就一直克着我,出嫁了还要克着陈家,在周家干出那样不要脸的事情,居然皇上还把她放回来了。怎么不让她跟周家一起去死,偏偏要回来继续祸害,可怜我的纯贞,这个丧门星一被放了合离,我的纯贞就难产送了性命。都是她克的,都是她克的!和芳这个贱人,她生的狐狸精克死我的纯贞,还想着要找一门好婚事去做当家主母,去过好日子。做梦!”三太太脸上满是青筋,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就拉着朱妈妈手道:“我就是不答应,拖死她们母女,她不是趁着你们不在来给我下疯药,想让我更疯一些。啥,她这个贱人以为我是真疯了,她以为我真的会喝药。我从来就没喝过。我就顺着她意思去疯,她挑拨我几句,我就端着她给的药去送给冒姨娘。反正我是疯子,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等出了事情,老爷自然会查清楚,陈纯歌那个贱人也会查清楚。我是正妻,我是嫡母,他们能拿我怎么办,还不都是那个贱人的错。”
“太太,太太,你歇口气,歇口气……”朱妈妈看三太太不喘气的说了一大堆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要去倒茶给她喝。
三太太却不理会,继续道:“那个蠢货,看着那边母子都没事。还敢自己跑到李家去,她想用别人的手绊倒我好把陈纯瑶这个丧门星嫁出去,结果反而让老爷对她动了杀心。等着,等着,等洗三那天一过,我就去看着她咽气,还要把事情都告诉她,再让她看着我把陈纯瑶弄回来给我侍疾,我要她死不暝目!
朱妈妈看三太太抓着她的手都在发抖,忙安抚道:“是,是,您就放心,一切都在您的算计里呢,谁也出不了您手掌心。”
三太太就一个劲点头,“等那两个母女都去地下服侍我的纯贞了,就该轮到陈纯歌那个贱人。国公府又如何,怀着三个孩子,什么时候死,都要看我的意思!”
提到国公府,朱妈妈心里就是一个激灵。
看着三太太越发癫狂的神色,朱妈妈心里直打鼓。
看太太这样子,劝是劝不了了。
不过就算是告密,自己也没有法子。
不是找不到机会,而是太太现下越来越不相信人,什么时候都是悄悄做好了,事后再来告诉自己。
就连发现和姨娘在换药的事情,也是和姨娘从李家回来,被老爷下令灌了慢性毒药之后才跟自己说起。
至于要如何对国公府那边动手,半个字都不肯提。
第十八章捕蝉(下)
可和姨娘和十三姑奶奶又不一样。
和姨娘不过是个妾,没了就没了,老爷本来也存了心思,和姨娘更是自己找死。
但十三姑奶奶……
朱妈妈想到就觉得寝食难安……
要是出了事,只怕整个陈家都要牵连进去。十三姑奶奶肚子里可是有国公府的嫡子和嫡女!国公府背后是皇后和即将册立太子的皇长子!
要不就这样去告诉四少爷,不管太太打算怎么做,都告诉四少爷,四少爷总有办法查出来。
但太太这段时日表现的那样好,就连昨天端了药给冒姨娘喝,事后药渣真的查出问题来,老爷和四少爷都还有些半信半疑。
现下又查出和姨娘有问题,到底人家是母子,自己无凭无据就跑去说了,只怕四少爷不仅不信,还要收拾自己。
真是左右为难。
朱妈妈神色不定的想着,三太太一通发泄之后,却拉着朱妈妈的手,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陷入了沉睡中。
院子外头陈端琅看着紧闭的院门皱了皱眉。
怎么这样冷清……
跟以前在家里时候可真是没法比。
真是树倒猢狲散了……
特意来看望冒姨娘和弟弟的陈端琅嘴角就浮现出一丝讥诮。
旁边领路的丫鬟看见如今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又看着那一身精致的上等苏绣竹纹衫直缀,还有腰间在日光下闪烁着夺目光芒的金嵌玉双狸佩,眼中闪烁的满是欢喜和淡淡的羞涩。
看陈端琅对着三太太的院门发呆,就上去小声道:“七少爷,太太这些日子都要好好歇息,您还是先去瞧瞧冒姨娘。”
陈端琅从回忆中抽出来,朝着旁边的小鬟瞥了一眼,发现对方晕红的双颊时,微微一笑。
“母亲既然要静养,我也不便打扰。不过我也得尽一份孝心。”
说着就毫不犹豫的掀起了袍角,跪到了地上,磕了几个头。还振振有词的祈求上天保佑三太太身体早日安康。
旁边跟着来的几个婆子丫鬟看见都在心里称赞不己。
觉得比较起来,还是陈端琅这位庶出的少爷更知道孝道,不像三太太,见到这位七少爷就要打骂,没有半点嫡母的慈心。
陈端琅隔着院门给三太太磕了头,也就没有再耽搁时间,径直去了冒姨娘的院子。
冒姨娘正坐月子,躺在床上。不过陈端琅还没有束冠,还算是孩童,三老爷得了幼子,心情大好,又看着陈端琅出息,就破例让陈端琅直接去看冒姨娘,也不用隔着屏风帘子了。
陈端琅一进屋,早得到消息,心情急迫的冒姨娘就想要从床上下来,旁边的鬟急忙拦住。
陈端琅有心想要上前搀扶,想到来时纯歌的叮咛嘱咐,还是硬生生顿住脚步,强忍着泪意,给冒姨娘行了礼。
“姨娘,我来看您了。”
冒姨娘眼中蓄满泪水,看着一年不见的儿子,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连连说好。
丫鬟给陈端琅端了凳子摆在冒姨娘床边上。
虽说有些不合规矩,陈端琅还是顺水推舟的坐下了。
在过去十来年的岁月中,陈端琅几乎就是冒姨娘人生全部的希望。至于后面生的儿子,则是完完全全意料之外。
当初迫于无奈离别,如今见到了人就在面前,而且隐隐已是大人模样,冒姨娘既欢喜又心酸,拉着陈端琅的手,哽咽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最后也只能道:“七少爷,您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陈端琅一听到冒姨娘喊七少爷,心里就跟刀割一样难受。
以前是孩童不知道滋味。总觉得喊姨娘跟喊母亲也没什么差别。
现在慢慢懂得了,才明白其中的真意。
尤其是上一回过来探望冒姨娘,却也只能先去给三太太请安,还束手束脚,不能直接见到冒姨娘人的事情,让陈端琅心里更有无数感慨。
陈端琅就露出笑容,连连安慰冒姨娘。
“姨娘放心,姐姐把我照顾的很好。我在李家族念书,每天都有先生教导,下午姐夫还要教我练武。太夫人也常常叫我过去说话,赏我东西。”
听到李建安和太夫人都对趁端琅不错,冒姨娘就忙道:“好好,国公爷和太夫人照顾您,您也要记在心里,今后要好好报答人家。”
“姨娘放心。”
冒姨娘是个不菩言辞的人,有一肚子话想要跟陈端琅说,但真的要说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一个劲盯着陈端琅看。
还是旁边丫鬟知道时间不多,提醒道:“姨娘,要不要把八少爷抱来给七少爷瞧瞧。”
刚生下来的孩子,身体弱,吴四奶奶又有身孕,三太太也需要静养。所以三老爷就答应冒姨娘暂时带着孩子,给找了奶娘安排在冒姨娘隔壁住着。
听到丫鬟提醒,冒姨娘才醒过神,一连声吩咐人去把孩子抱过来。
“跟七少爷小时候一模一样,您见了一定喜欢。”
看着冒姨娘欢喜的样子,陈端琅微微笑着,保证道:“我的亲弟弟,我自然喜欢,将来还要好好照顾他。教他念书,让他练武!”话中透露出一股坚决的信念。
听出来陈端琅言语中的真挚,冒姨娘欣慰的笑了。
||乳|娘很快就把孩子抱了过来。
软绵绵的小娃娃,裹在粉色小襁褓里头,眼睛还没有睁开,正打着呼噜。
陈端琅看着,有些手足无措,||乳|娘就笑着把孩子放到陈端琅手上,“七少爷,您得搂着脖子。”
慢慢的,陈端琅就适应过来,打量着孩子的五官,越看越觉得像纯歌,忍不住回头道:“还真是跟姐姐长得像。难怪那天来人回去回报说跟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姐夫还说等看了要是真的像,一定把礼送的再厚些。”
陈端琅兴致勃勃,冒姨娘本来一直噙着笑意的嘴角听了却僵硬起来,忙摆着手推辞。
“不用不用,小孩子,不用国公爷费心了。”很惶恐的样子。
陈端琅也知道冒姨娘的顾虑,没有再多说,却盯着孩子沉睡的面容微撇出神。
这是自己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
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自己以前吃过的苦,一定不能再让他吃。自己以前因为是庶子,要被姨娘教导着低声下气的过日子,可以后,自己的弟弟虽说不能做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纨绔子弟,却也要抬头挺胸的在陈家过日子!
以前都是姐姐照顾着自己,今后该轮到自己照顾弟弟,帮着姐姐了!
陈端琅心神一定,就回头朝着冒姨娘笑道:“姨娘,父亲说把八弟养在母亲名下。您待会就给八弟换了姐姐送来的襁褓。”
屋子里人一下子愣住。
第二十章嫡子
定国公府进来的东西。
今早上随着陈端琅而来的那些花团锦簇都涌入了众人脑海之中。
那些东西,不管是襁褓还是鞋袜,大多都是大红的颜色。
按照规矩,虽说长成了的庶出姑娘能穿着正红色。但周岁之前,一般人家都是给庶出的子女穿戴粉色或是玫瑰色的衣衫。
毕竟周岁之前,孩子要办洗三,要过百日,还有剃发,以及周岁这几个宴席要办。
到时候必然是宾客如云,这种事情把孩子抱出来,在穿着打扮上区分一些,也是正正嫡庶差别的名分。
身为国公夫人的十三姑奶奶,到底是不是一时之间忘了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或是正好国公府有哥儿姐儿要出生,准备的都是正红颜色,也就顺手送来了。
这些本来都还让人怀疑。
现下七少爷却直接说要给八少爷换了国公府送来的东西,那不就是挑明了……
冒姨娘的唇一开一合,望着陈端琅,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充满了祈求。
陈端琅回避的移开了视线。
不是不知道姨娘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姨娘虽说先生了姐姐和自己,可碍于规矩礼法,却没有一个孩子是养在姨娘身边长大的。
哪怕是太太不养,也是||乳|娘看着长大。
当初自己多半时候能够跟姨娘亲近,但也要跟姨娘分开住着,见面说话还是有次数。
而这个刚出生的弟弟,因着太太病重,四嫂有孕,谁也分不开身来照管,再者父亲那边又发了话,只要没有别人刻意点出来,兴许就能一直养在姨娘身边长大了。
是真正的养在身边……
自己和姐姐都不在身边,姨娘应该很希望有个孩子陪伴着。
但要是把八弟过到了太太名下,一切就不一样了。八弟会是名分上的嫡子,没有哪一个人家,会将嫡子养在姨娘身边。
不过这是为了八弟好!
要把八弟过到太太名下,并不容易。要不是因这回姨娘难产,父亲和四哥都心中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