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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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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允子仰头看着她笑道:“流姐姐若是笨嘴拙舌,那咱就是那牙都没长齐全的了,怎么也不敢在姐姐面前说嘴啊。”

流朱被他哄的得意,“这么会哄我开心,赶明儿做双鞋垫好好犒赏你。”

小允子一作揖,弯下腰道:“多谢姐姐,姐姐做的鞋咱怎么敢穿,一定日日放床头看着念着姐姐的好儿。”

流朱笑得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揖都作下了,可见我是不能赖了,定给你好好做一双。”

我道:“既做了,连小连子那双也一道做上。”

两人一齐谢了恩,众人看了一会才渐渐散去。

转眼到了夜间,用了膳便坐在红漆的五蝠奉寿桌子前翻看《诗经》。窗外月华澹澹,风露凝香,极静好的一个晚上。《诗经》上白纸黑字,往日念来总是口角含香,今日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月色如绮,窗前的树被风吹过,微微摇曳的影倒映在窗纸上,仿如是某人颀长的身影。神思游弋间,仿佛那书上一个一个的字都成了乌黑的瞳仁,夹在杏花疏影里在眼前缭乱不定,一层静一层凉。心思陡地一转忆及白日的事,那一颗心竟绵软如绸。眼前烛光滟滟,流转反映着衣上缎子的光华,才叫我想起正身处在莹心堂内,渐渐定下心来。只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面燥耳热,随手翻了一页书,却是《绸缪》(1):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心中又羞又乱,仿佛被人揭破了心事一般,慌乱把书一合,又恼了起来。我与他身份有别,何来“良人”之说,更何来“三星”?莫名间又想起温实初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来,“啪”地把书抛掷在了榻上。槿汐听得响声唬了一跳,忙端了一盏樱桃凝露蜜过来道:“小主可是看得累了,且喝盏蜜歇息会儿吧。”

我一饮而尽,仍是心浮气躁,百无聊赖。我一眼瞥见那红漆的五蝠奉寿桌子上斑驳剥落的漆,随口问道:“这桌子上的漆不好,怎的内务府的人还没来修补下再刷一层上去。”

槿汐面上微微露出难色,“小允子已经去过了,想来这几日便会过来。”

我点点头,“宫中事务繁琐,他们忙不过来晚几日也是有的。”

我“唔”了一声只静静坐着。正巧佩儿在窗外与小允子低语:“怎的小连子今日下午回来脸色那样晦气?”

槿汐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出声阻止,我立刻侧头望住她,她只得不说话。

小允子“嘿”一声,道:“还不是去了趟内务府,没的受了好些冷言冷语回来。”

佩儿奇道:“不就为那桌子要上些漆的缘故,这样颠三倒四的跑了几次也没个结果?”

“你晓得什么?”小允子声音压得更低,愤然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说小连子几句也就罢了,连着小主也受了排揎,说了好些不干不净的话!”

槿汐面色难看的很,只皱着眉想要出去。见我面色如常,也只好忍着。

只听佩儿狠狠啐了一口道:“内务府那班混蛋这样不把小主放在眼里么?冬天的时候克扣着小主份例的炭,要不是惠小主送了些银炭来可不是要被那些黑炭熏死。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连补个桌子也要挤兑人!”

小允子急道:“小声些,小主还在里头,听了可要伤心的。”

佩儿的声音强压了下去,愁道:“可怎么好呢?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将就着也就罢了,可是小主……既在病中,还要受这些个闲气。”说罢恨然道:“那个黄规全,仗着是华主子的远亲简直猖狂得不知天高地厚!”

小允子道:“好姑乃乃,你且忍着些吧!为着怕小主知道了心里不痛快,小连子在跟前伺候的时候可装的跟没事人似的,你好歹也给瞒着。”

两人说了一会子也就各自忙去了。我心中微微一刺,既感动又难过,脸上只装作从未听见,只淡淡说:“既然内务府忙,将就着用也就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槿汐低声道:“是。”

我抬头看着她道:“今晚这话,我从未听见过,你也没听见过,出去不许指责他们一言半语。”槿汐应了。我叹一口气道:“跟着我这样的小主,的确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

槿汐慌忙跪下,急切动容道:“小主何苦这样说,折杀奴才们了。奴婢跟着小主,一点也不委屈。”

我让她起来,叹然道:“后宫中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也不过是寻常之事,他们何必要把我这久病无宠的小主放在眼里。我们安分着度日也就罢了。”

槿汐默默半晌,眼中莹然有泪,道:“小主若非为了这病,以您的容色才学,未必在华妃之下。”说罢神色略略一惊,自知是失言了。

我镇声道:“各人命中都有份数,强求又有何益。”

槿汐见我如此说,忙撇开话题道:“小主百~万\小!说累了,刺绣可好?”

“老瞧着那针脚,眼睛酸。”

“那奴婢捧了筝来服侍小主抚琴。”

“闷得慌,也不想弹。”

槿汐察言观色,在侧道:“小主嫌长夜无聊闷得慌,不如请了惠嫔小主、安小主与淳小主一同来抽花签玩儿。”

想想是个好主意,也只有这个好主意,道:“你去准备些点心吃食,命品儿她们去一同请了小主们过来。”小宫女们巴不得热闹,立即提了灯一道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便听见嘈嘈切切的脚步声,走到堂前去迎,已听到淳常在咯咯的娇笑声:“莞姐姐最爱出新鲜主意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辰光呢。”

我笑道:“你不犯困也就罢了,成日价躲在自个儿的屋里睡觉,快睡成猫了。”

淳常在笑着拉我的手:“姐姐最爱取笑我了,我可不依。”

眉庄携着采月的手笑着进来:“老远就听见淳儿在撒娇了。”又问:“陵容怎么还没到?”

我笑着看她:“要请你可不容易,还得让我的宫女儿瞅着看别惊了圣驾。”

眉庄笑骂着“这蹄子的嘴越来越刁了”一面伸手来拧我的脸。我又笑又躲,连连告饶。

正闹着,陵容已带着菊清慢慢进来了,菊清手里还捧着一束杜鹃,陵容指着她手里的花道:“我宫里的杜鹃开了不少,我看着颜色好,就让人摘了些来让莞姐姐c瓶。”

我忙让着她们进来,又让晶清抱了个花瓶来c上。晶清与菊清素来要好,c了瓶告了安就拉着手一起去下房说体己话去了。我含笑对陵容说:“劳你老想着我爱这些花儿朵儿的。除夕拿来的水仙很好,冲淡了我屋子的药气,要不一屋子的药味儿,该怎么住人呢。”

眉庄道:“还说呢?我倒觉得那药味儿怪好闻的,比我那些香袋啊香饼的都好。”

进暖阁坐下,槿汐已摆了一桌的吃食:蜂蜜花生、核桃粘、苹果软糖、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

淳常在道:“御膳房里传下的菜真没味儿,嘴里老淡淡的。”

眉庄道:“他们那里对付着庆典时的大菜是没错儿的,若真讲起好来,还不如我们的小厨房里来的好。”

我朝淳常在道:“众口难调罢了。你不是上我这儿来尝鲜了吗?”

淳常在早已塞了一块翠玉豆糕在嘴里,手里还抓着一快苹果软糖,眼睛盯着那盘蜂蜜花生道含糊其词道:“要不是莞姐姐这里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可真要打饥荒了。”

眉庄怜爱地为她拿过一盏鲜牛奶茶,我轻轻地拍她的背心:“慢慢吃,看噎着了回去哭。”

流朱捧了一个黄杨木的的签筒来,里面放着一把青竹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眉庄笑道:“我先说在前面,可是闹着玩儿的,不许当真。”

众人起哄道:“谁当真了?玩儿罢了,你急什么?”

眉庄脸微微一红:“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众人比着年龄,眉庄年纪最长,我次之,然后是陵容和淳儿。眉庄边摇着筒取了一根花签边道:“不知我能抽个什么?别手气那样坏。”抽出来自己先看一回,又笑着说:“玩意罢了。”随手递给我们看,那竹签上画一簇金黄菊花,下面又有镌的小字写着一句唐诗“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2)。

陵容笑道:“你性a菊花,住的地方叫‘存菊堂’,如今又得圣眷,可不是‘罗含宅里香’?真真是没错儿。”

眉庄啐道:“看把陵容给惯的,我才说一句,她就准备了一车的话等着我呢。”

淳常在道:“惠姐姐原是配菊花的。”

陵容捂着嘴笑:“看我没说错吧?淳妹妹也这么觉得。”

眉庄打岔道:“我可是好了,该嬛儿了。”说着把签筒推到我面前。

我笑道:“我便我吧。”看也不看随便拔了一支,仔细看了,却是画着一支淡粉凝胭的杏花,写着四字“瑶池仙品”,并也镌了一句唐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云倚栽”(3)。我一看“杏花”图样,触动心中前事,却是连脸也红了,如飞霞一般。

淳常在奇道:“莞姐姐没喝酒啊,怎的醉了?”

陵容一把夺过看了,笑道:“恭喜恭喜!杏者,幸也,又主贵婿。杏花可是承宠之兆呢。”

眉庄凑过去看了也是一脸喜色:“是吗?杏主病愈,看来你的病也快好了。缠绵病榻那么久,如今天气暖了,也该好了。”

淳常在握着一块栗子糕道:“签上不是说‘桃’么,姐姐可要做桃花糕吃?”

陵容撑不住笑,一把搂了她道:“只心心念念着吃,‘桃’是说你莞姐姐的桃花来了呢。”

我举手去捂陵容的嘴:“没的说这些不三不四的村话,还教着淳儿不学好。”又对眉庄说:“这个不算,我浑抽的,只试试手气。”

“没见过这么赖皮的。”眉庄笑:“谁叫你是东道主,容你再抽一回吧。只是这回抽了再不能耍赖了。”

我道了“多谢”,把签筒举起细细摇了一回,才从中掣了一支道:“这回该是好的了。”抬目看去,却是一支海棠,依旧写着四字,是“海棠解语”,又有小诗一句“东风袅袅泛崇光”(4)作解,我抿嘴笑道:“原是不错。我住着棠梨宫,今日早上堂前那两株西府海棠又绽了花苞。”

眉庄看了一回笑:“的确说的好,海棠又名‘解语花’,你不就是一株可人的解语花么?”

陵容已把酒递到我唇边:“来来,饮了此杯作贺。”

我举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时起了兴致,唤了流朱浣碧进来,笑着说:“东坡后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4)。你们去取两盏红灯笼来,要大,替我照着堂前那海棠,别叫它睡了。”两人一叠声应着去办了。

眉庄抚着我的脸颊道:“这丫头今天可是疯魔了。”

又让陵容:“你也抽一支玩。”

陵容笑着答“是”,取了一支看,自己一瞧,手却一松把签掉在了地上,双颊绯红欲醉,道:“这玩意不好,不该玩这个。多少混话在上头。”

众人不解,淳儿忙拾了起来,却是一树夹竹桃,底下注着“弱条堪折,柔情欲诉,几重淡影稀疏,好风如沐”(5)。眉庄用手绢掩着嘴角笑道:“别的不太通,这‘柔情欲诉’我却是懂得,却不知道陵容妹妹这柔情要诉给谁去。”

我猛地忆起旧时之事,临进宫那一夜陵容压抑的哭声仿佛又在耳边重响,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笑着,装作无意的对眉庄道:“这柔情自是对皇上的柔情了,难不成还有别人么?我们既是天zg嫔,自然心里除了皇上以外再没有别的男子了。”

我虽是面对眉庄,眼角却时刻看着陵容的反应,她听见这话,失神只是在很短的一瞬间。她的目光迅速地扫过我的神色,很快对着我们灿然笑道:“陵容年纪还小,哪里懂得姐姐们说的‘柔情’这话。”我微笑不语,话我已经说到份上了,陵容自然也该是听懂了。

眉庄道:“陵容无故掉了花签,该罚她一罚。不如罚她三杯。”

陵容急忙告饶道:“陵容量小,一杯下肚就头晕,哪禁得起三杯,不行不行。”

我见桌上燃着的红烛烛火有些暗,拔了头上一根银簪子去剔亮,不想那烛芯“啪”的爆了一声,烛焰呼的亮了起来,结了好大一朵灯花。眉庄道:“今儿什么日子,这样多的好兆头都在你宫里?”

陵容亦是喜气洋洋:“看来姐姐的身子果然是要大好了。不如这样,妹妹唱上一首向姐姐道喜。”

“这个倒是新鲜雅致,我还从未听过容妹妹唱歌呢。就劳妹妹唱一支我们听罢。”

陵容敛了敛衣裳,细细的唱了一支《好事近》:

花动两山春,绿绕翠围时节。雨涨晓来湖面,际天光清彻。

移尊兰棹压深波,歌吹与尘绝。应向断云浓淡,见湖山真色。

一时寂然无声,陵容唱毕,淳儿痴痴道:“安姐姐,你唱得真好听,我连最好吃的核桃粘也不想着吃了。”

我惊喜道:“好个陵容!果然是深藏不露,我竟不知道你唱得这样好。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眉庄听得如痴如醉,道:“若早听了她唱的歌,‘妙音’娘子又算什么?‘妙音’二字当非你莫数。”

陵容红着脸谦道:“雕虫小技罢了,反倒叫姐姐们笑话。”

“哪里什么笑话,听了这歌我将三月不知r味了。”

说笑了一阵,又催淳常在抽了花签来看,她放在我手中说:“莞姐姐替我看吧,我却不懂。”我替她看了,画的是小小一枝茉莉,旁边注着“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6),另有小字“天公织女簪花”。

我心中一寒,顿觉不祥,即刻又微笑着对她说:“这是好话呢。”又劝她:“爱吃什么再拿点,小厨房里还剩着些的,你去挑些喜欢的我叫小宫女给你包了带回去。”她依言听了,欢喜地跳着去厨房。

眉庄关切道:“怎么?抽到不好的么?”

我笑笑:“也没什么,只是没我们那两支好。”想了想又说:“花是好的,只是那句话看了叫人刺心。”

陵容问:“怎么说?”

“天公织女簪花。相传东晋女子在天公节簪花是为……织女戴孝。”

陵容脸色微变,眉庄强笑道:“闺阁游戏罢了,别当真就是。”

正说着,眉庄的丫头采月进来道:“禀小主,皇上今儿在虹霓阁歇下了。”

眉庄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见她出去,才曼声道:“好个余娘子,这么快就翻身了!”

陵容疑惑:“不是才刚放了闭门思过出来么?”

眉庄拈了一粒花生在手,也不吃,只在手指间捻来捻去,附在花生面上的那层红衣在她白皙的指缝间轻飘飘落下,落了一片碎碎的红屑。眉庄拍了拍手道:“这才是人家的本事呢。今儿已经是第三晚了,放出来才几天就承恩三次……”眉庄微一咬牙,却不说下去了。

“怎的那么快就翻了身了?”我问道。

“听说,她跪在皇上仪元殿外唱了一夜的歌,嗓子都哑了,才使皇上再度垂怜。”

陵容眉间隐有忧色,手指绞着手中的绢子道:“那一位向来与惠姐姐不睦。虽然位分低微却嚣张得很。如今看来,皇上怕是又要升她的位分。”说话间偷偷地看着眉庄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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