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该怎么办?不会有什么难堪的意外吧?”
他伸出一指轻戳我额头,“你啊,真叫人不省心!我倒有个解决的方法,你要试试吗?可是,先说好了,到时不许翻脸,不许生气,不许……”
“好了,都答应你就是了嘛!”我嘀咕一声,“其实都是你不好。”
梅继尧感到好笑,“明明是你命带桃花,怎么又变成了我不好?”
“就是你不好,怎么可以有机会让我比你帅呢?明明长了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却没有好好地吸引住那些女子的心,就是你的错!”
他大笑,凤眼眯得细长,嘴角笑意像涟漪一般荡漾开去。
正午时分,我们如约来到青和园。
青和园种满了柳树,只是现在这个季节柳叶的颜色已然苍老,伴着泠泠的江水别有一番冬天的情味。青和园里摆着很多根雕,有佝偻如拄杖老人的,有端正如擎天玉柱的,也有形态各异的腾云驾雾的仙人形象。那些名士公子们三三两两地观赏议论着,我却没有什么心绪。
水晴柔拉着梅继尧也在看那些根雕,一边指指点点,梅继尧则是微微笑着小声应答,我很不以为然地别过脸不去看他那副自以为文采风流的表情。
那种到处留情的本性还真是一点没改!
这时,一个丫环模样的人走过来像我一福身,说:
“庆庭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穿过层层杨柳,丫环把我带到江边的一处凉亭,我远远看见一位身穿狐裘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坐在那里,我走到他面前作揖,说:
“庆庭见过谢翁,不知谢翁有何见教?”
他抬起眼睛看我,炯炯有神,说:
“你就是久居颢王府的庆庭大夫?今年贵庚?”
我一愣,又赶紧说:“不才今年十七。”
他稍一皱眉,又问:
“家在何方?父母高堂何在?”
“少小时与父母离散,不知家在何方。”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闷哼一声说:
“接下来你要告诉我你家徒四壁身无长物是吗?”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说道:“谢翁精明,一眼便知在下根底。”
“既然如此,那我要把女儿许配给你,想必你是不会拒绝的了?!”
“啊?”我瞠目结舌,谢元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我想这个人是不是疯了,竟想要把宝贝女儿嫁给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贫穷无依的人。
“谢翁厚爱了,可是在下地位低微不敢高攀,还望谢翁另觅贤婿。”
谢元眸中精光乍现,“莫非你是嫌弃我女儿?”
“不,不,小姐蕙质兰心,在下自惭形秽,与小姐如何相称?”
“哦,想不到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可是,娶了我女儿,你什么都有了,我谢元富甲天下,可保你今生衣食无忧;若不是女儿情愿,你以为我会开这个口?”
“谢翁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是婚配一事在下……”
“行了,就算你已有妻室,可是只要我女儿看中的,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会为她绸缪!”
怎么会有这么野蛮的父亲,他女儿这样就会幸福吗?我直起身子刚想大声争辩,却见一个丫环满脸焦急之色地跑过来,说:
“老爷,宣阳王他……他好象身体不适……”
我脸色大变,谢元问:
“到底怎么回事?”
“宣阳王他说他这里不舒服。”丫环指指自己的心窝处。
我大惊,连忙飞奔回青和园,是中毒还是余毒又发作了?梅继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背对着我,一手扶着柳树,一手捂着心口,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上气不接下气地一手拉过他,着急地问:
“心脏又有麻痹的感觉了吗?怎么会这样,我不是让你吃三清丸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吃药?!”
他的脸色有点发青,我用力拉开他衣袍的前襟,把手伸进去按压他左边的心房,一边问:“还是这个地方又麻又痛是不是?”
他的双臂垂下来绕紧了我的腰,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在我耳边用一种蛊惑的声音说:
“晴儿,你紧张我了,心疼我了?”
我一愣,忽然明确到自己好像被设计了,并感觉到危险的存在。
“你还记得你欠了我什么吗?让我讨回来好不好?”
我终于觉悟,可是为时已晚。他的手臂一收把我拢入怀内,俯下头,两片略嫌冰凉的薄唇毫无预防地印上了我的双唇,轻柔地吻着我,就像落花拂过长阶,白露滑落青草,悄无声息却又像等待了许久而终于到来的一场细雨那般自然。我的心狂乱地跳动着,像极了那不安分的鼓点,敲打着自己的神经。两个人的气息是如此的接近,好像已经无法区分彼此,他的动情,我的迷乱,一瞬间我几乎连呼吸都无法自已……
惊声尖叫声,倒吸一口冷气声……整个青和园此时死寂一片,众人的目光纠结过来,没有谁愿意错过这对于古人来说难得一见的限制级镜头。
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青天白日之下公然分桃断袖,此人真可谓色胆包天!
他松开我,清润如水的目光看着我,是那样的专注,深情,似乎旁人丝毫不在他眼内。我捂着被吻得红肿的唇,瞪着他,不知道该是难过还是愤怒。再看看众人的目光,我恨不得立马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梅继尧,我的初吻被你毁了!我的清白名声也被你毁了!
他看着我震惊盛怒的表情,忽然邪魅一笑,衣袖一拂不知用什么手法点了我的麻|岤,手臂一伸搂住我小声说:
“此时不走,难道要留在此处被旁人的目光凌迟吗?”说罢一腾身,双脚轻点,施展身法飘落到湖边的一只小船上,一提长篙将小船滑离岸边,对着聚在围观的人说:
“替我转告谢翁,司马继尧今日冒昧,先行离去,日后再到谢府拜访。”
我被他搂在怀中,亲密暧昧不可言说,闻到他衣衫上的木叶味道,我恨不得一脚把他踢落到快要冷凝成冰的湖水之中。
可是,我此刻却全身麻木,无法动弹。
眼光掠过湖边围观的人,那些嘲讽的好奇的尖刻的目光仍然隔空传来,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伶伶仃仃的落进我的眼里,我心里“咯噔”一下,迎着那道视线,我看见岸边一棵柳树下一个身穿浅蓝衣袍,身长玉立的人桀骜不驯寂然而立,一脸孤寂冷清的神色仿佛把冬季的落索气息都写进去了。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里有一簇火焰,燃起了,又熄灭下去……
我的心瞬间竟冰凉下去了。
行云,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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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当时已惘然
眼前水天开阔,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水洁如霜,波纹如绫。
没有想到,久别后的重逢,竟会是在这样的尴尬情境下。我苦笑,行云他,看见这样的我时会作何感想?
我独自坐在船头,扑面而来的冷风倏地钻进了我的脖子,可是此刻我的心中已经全无游湖的兴致。
“怎么?生气了?”梅继尧那可恶的脸又在我眼前放大,“需要打我一巴掌泄愤吗,师妹?”
他的调侃让我怒火中烧,我抬起手就是对着他那张桃花脸一巴掌甩过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
“你真的要打?不是有言在先,说好了不会生气的吗?”
我瞪着他,想起刚才那一幕,莫名的难堪又涌上了心头。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大声说:
“梅继尧,你让我名节受损,我要跟你绝交!”
他得意地笑了,说:
“好像是我的名节受损了吧。现在可能满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宣阳王爷为男色所惑,沦为断袖之徒,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说罢竟然解下发冠在小舟上躺下,闭目养神,一脸惬意自得的样子。
“你——”我气极了,却无处发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当你是什么人?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青林山的梅继尧,你在我的心里,是……”
“是什么?”
“过来,躺下。”他说完后又眯上了眼睛。
船身还算宽,我躺下来,恰好占满了他身旁的位置,“我告诉你,你再敢乱来我就拉着你落水!快说,是什么?”
“啊,是……”他侧头看看我,笑了,“是我逃婚在外的妻。丈夫亲吻妻子,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
“梅继尧!需要我再写一张退婚书吗?”我怒气大盛,脸板了起来。
“你是天上的白云,随风而动,任意去留,潇洒自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你想说的是这样吗?”
我看着澄澈的天空,“是啊,想不到你对我还是有些了解。”
“可是,我不是任何人。”他说,“我是天空,你飘得再远,还是在我的怀抱里,在我的视线中……”
我心一动,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看他,他狭长的凤眸明澈如水,笑意流转,说:
“唉,俗气,浅白!这样的话怎么会出自梅继尧之口?如果我是这样对心爱的女子表白,也太没有水平了吧!晴儿你说是吗?”
我心里忽然有种喜悦落空了的感觉,我又被戏弄了!该死的梅继尧,看我有机会不把你千刀万剐?
“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我?”我冷冷地问,“不止一个原因吧?我还不至于傻到相信你满嘴‘情之所至,不能自已’的鬼话!”
“为什么就不能是真情流露呢?”
我又想吃人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说:
“你,庆庭大夫,今天惹了大祸了!”
“我没有得罪人,没有做亏心事……”
“你知道要杀你的人有多少?司马承中在京城布下多处杀局,只要你踏进那些地方,定是有去无回。所以我二哥不允许你踏出颢王府一步。今日谢元办赏花盛会,想为女儿谢芳龄择婿,谢元富甲天下,谁娶了谢芳龄谁就得到了半个天下。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这门亲事?王侯将军来了多少你知不知道?若这门亲事退不了,你还会有安生日子过?他们会用种种你想不到的手段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听到这里,我不禁心寒如雪,又听得他说:
“即使谢元能保你平安,但你女儿之身的秘密若被他发现,只怕到时第一个要杀你的就是他!你可是让他女儿陷入了轰动全城的丑闻啊!”
“还有,不要想着对郡主隐瞒些什么,你手指上的金环已经毫无遗漏地把你出卖了,这个金环,是我姨母也就是二哥的母妃给他束发的金环。若是她对你起了杀意,你一个小小的大夫,躲得过吗?”
他一脸闲适,话语却让人无比心惊,我沉默着没说话,脊背一阵发寒,原来我已经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他忽然握住身侧的我的手,说:
“还想给我一巴掌吗?你成了我的男宠,我却成了全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从此以后那些美女们恐怕一见到我就不是送鲜花而是扔鸡蛋石头了!”他夸张地长叹一声,喟然说:
“夏晴深啊夏晴深,莫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今生要穷追不舍地偿还?”
他的手很暖,手掌宽厚,被他握着就仿如被羊脂暖玉缠绕,我一时间竟忘了要挥开他的手,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天上静静的流云,周围一片寂静,天光云影包围着我们,想说的话一时好像都要忘却了。
我为什么要离开扶风书院?是为了逃开婚事,逃开他;可是越是逃越是与躺在我身边的他纠缠不清,越是想寻得自由却越是跳进了数不清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心明明离他那么远,可是人偏偏离他那么近;好像冥冥中有一根线,把我们拴在一起……
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我用力地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是他握得很紧,我的手根本无法动弹。我忽然想起了在碧湘楼船上辰恒睡着时带着笑意的嘴角,一瞬间我的心纷乱而茫然,于是我用力地掰开他的手指,一边说:
“我知道你是假寐,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岸?你快起来划船!”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说:
“你会划船吗?”
“不会。”
“我也不会,所以我干脆连竹篙都扔了。”
“什么?!那我们怎么回去?”
他坐起来好整以暇地说:
“从流漂荡,随风而动,估计到了暮色四合之际就可在南岸下船。”
“梅、继、尧!”我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师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湖水寒似冰雪,掉下去就算救上来也会伤心损肺啊!”
……
傍晚时分,船到了南岸,下了船就看见岸边的柳树上系了两匹马,一黑一白。一个马夫打扮的人见了梅继尧马上单膝下跪,说:
“见过王爷。属下已准备好马匹,随时待用。”
“起来吧。张鸿,到王府的路,清理过了吗?”梅继尧淡淡的说,一边接过张鸿递给他马鞭子,骑上了黑色的乌骓马,然后向我伸出了他的手,说:
“上来。”
“王爷如此有先见之明,怕是早就计划好今日这场戏了吧?否则莫非是天降神马?”我冷冷地说,看他一眼,他愣一愣,生硬的把手收回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走到树下牵过白马一跃而上,说:
“谢了,宣阳王爷,在下借白马一用,今日之‘恩’,来日必报!”说罢策马不顾而去。
颢王府,灯火通明。
竹生看见我回来,马上拉着我就往凌峰阁方向走,我看他走得这么急,忍不住问他说:
“竹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竹生顿住脚步转身看我,眼神有如寒霜,我心下猛地一跳,说:
“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冷哼一声,把我拖到凌峰阁前院。两个大灯笼挂在槐树梢上,槐树下是一辆外观朴素无华的马车,但是并没有套上马,两个家丁正在动手拆马车,竹生打了个手势,他们就退下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他问。
“马车啊!”我奇怪地看向他,心想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掀开帘子看看。”
我走过去掀开帘子一看,顿时呆住了。这哪里是马车,分明就是一间物什俱全的房间,软榻,几案,丝被,精致的茶具……车厢右上方悬着一颗用薄纱包着的夜明珠,淡淡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我没有想到马车里面竟会是如此的华美,我怔忪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拆了它?”
竹生说:
“惊讶吧?这是我们王爷半个月前就吩咐人准备的,可是一个时辰前,他却让人把它拆了来烧掉!”
“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伤了王爷的心?”竹生脸色有些难看,应该是真的生气了,“王爷为你苦心准备这马车,就是怕你到禹州的路途上受苦,可你……”
“竹生,你话太多了!”一个淡然的声音制止了他往下说,竹生乖乖地收声,我回过头,辰恒就站在我的身后。
他一脸的平静无波,或者说,一脸的冷漠异常。
他身上的衣衫略嫌单薄,这么冷的天,只是穿了一件纹绫棉袍,连披风也没有系。他转身走进书房,我怔了怔,终究是硬着头皮随着他走了进去。竹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我尴尬地望着他,气氛沉默得有点压抑。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我讷讷地开口问。
“是啊,你喜欢吗?”还是那样冷淡的语调,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好像两个人仅仅是萍水相逢没有一丝旧识情分。
“我喜欢……”我艰难地开口,手脚好像冷得麻痹了一样,心里一阵负疚,我没有想到,原来辰恒是想带我去禹州的,更没有想到他会为我想得如此周全。
“可是我不喜欢你给我的惊喜!”他走近我,一字一句地说,掷地有声。
“你听我解释,我……”我委屈而难堪,心里更是发酸。
他一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向上抬,另一手冰冷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唇,眸光冷冽逼人。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伸手想要推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