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脸一沉:“我又没让你去死!大喜的日子,嚎得跟哭丧似的,成何体统!”
舒潼面色大变,打了一半的络子攥在手中紧紧地团成一团~
林瑞家的伏在地上,颤抖着:“奴才,知错了!”
她在舒府风光了大半辈子,临到老却被主家逐出府去,还有何脸面?
这对她,比死还难过!
舒沫跟着巴图出了昆山伯府大门,章学敏亲自在门外等候:“慧妃娘娘,请~”
舒沫上了马车,夏候烨已在里面,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见舒沫坐定,他低低吐出一字:“走~”
“恭送王爷,慧妃~”章学敏躬身,送马车离去。
直到过了半条街,舒沫才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你很希望出事?”夏候烨挑了眉反问。
舒沫见他神态轻松,心生狐疑:“然则,为何中途把我叫走?”
既是特地来贺别人的弄幛之喜,最少得喝完喜酒才走。
筵还未开,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拜见章老夫人,就被叫出来,实在于理不合!
“原来,”夏候烨转了头不再看她,淡淡地道:“你很想跟李氏和四姑娘多聚一会,倒是我多事了~”
舒沫直觉反驳:“总不会是为了我吧?”
夏候烨阴沉着脸,盯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不发一词。
“不会吧?”见此情形,舒沫惊诧万分,失声低嚷:“真是为了我!”
天要下红雨了吗?
做事只凭自己的好恶,从来不管他人感受的睿王,居然也会体谅她的心情,怕她被李氏和舒潼纠缠得不耐,不惜说谎骗她出来?
“有紧急军情!”夏候烨面色铁青。
“哦~”舒沫识相地不再追问军中究竟出了什么紧急状况,逼得堂堂睿亲王亲自出面解决?
沉默,难堪的沉默笼罩着二人,使得原本宽敞的车厢,骤然间变得狭窄逼仄,令人透不过气。
“咕噜~”轻微的响起,打破车厢里的沉寂。
舒沫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早上只吃了半碗粥~”
夏候烨依旧不说话,只转头,冷冷地瞥她一眼。
舒沫很小心地道:“如果那个军情不是紧急得分秒必争的话,能不能先找个地方,吃顿饭?”
不等他答话,又急急接了一句:“当然,若你真的很急,直接把我放下来也行,我吃完了,雇……”
夏候烨的眸光一冷。
舒沫识相地把后面那句“雇车自己回去”字吞了回去,换成:“再急,也是要吃饭的,对不对?”末了,还不忘“嘿嘿”干笑两声,以掩饰心虚。
“你很害怕?”夏候烨瞧着她,忽地来了一句。
“呃?”这话没头没尾,舒沫听得莫名其妙,却直觉地摇了摇头:“不,不怕~”
“不怕,你笑什么?”夏候烨冷哧。
“我……”
“你每做错事,或是说错话,就喜欢干笑。”夏候烨冷冷地道。
“嘿嘿~”舒沫道:“哪有~”
“现在~”夏候烨看她一眼。
舒沫一恼,板了脸:“你到底要不要吃?”
“本王也不是铁打的~”夏候烨回了一句。
“瑞香居~”舒沫掀了车帘,中气十足地冲外面的车夫吼了一声。
吼完,缩回车里,示威似地瞪他一眼。
夏候烨微愕,唇角轻扬,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浅笑。
如柳叶拂过池塘,划开水面的那道浅淡的波痕……
、醺然欲醉
王府的马车停在瑞香居,舒沫和夏候烨从马车上下来时,引来一阵小小的马蚤乱。
当巴图领着十几个带刀的王府侍卫鱼贯而入,列队进入酒楼,往大门和楼梯口一站,闹轰轰的酒楼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看了这个架式,舒沫不觉有些小后悔。懒
早知这般张扬,她就不会突发奇想,要到酒楼里用饭了。
夏候烨携着舒沫的手,并肩穿过人墙,从容地步上二楼。
想当然,二楼早被清得空无一人,只剩下睿王府一桌客人。
“想吃什么?”夏候烨难得地绅士一回,竟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来问舒沫的意见。
看着空荡荡的大堂,舒沫只觉得兴味索然:“随便~”
六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踏进传说中的酒楼,却是以这种极度无趣又孤傲霸气的方式。
“不是你要吵着来的?”夏候烨有些不悦。
前后情绪反差如此之大,未至之前的喜悦和兴奋,进来之后的沮丧和失望,大到他想假装看不到也不行。
可,他却找不到原因,只能将之归结于任性。
舒沫轻咬唇瓣,低低地道:“只是,突然不饿了~”
仅仅一顿饭,已经让她清楚地看到了未来的生活。
永远隔绝在人群之外,活得安全而高贵。
同时,远离了活色生香,过着孤独而呆板的生活。虫
这,绝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夏候烨眯起眼睛,嘲讽地盯着她:“不饿?”
印象中的她,虽然倔强却绝不矫情。
情感丰富却擅于掩藏,鲜少如此情绪化。
猜不透她的心思,莫名觉得烦燥不安。
“嗯~”舒沫点头,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直挺挺守在楼梯处的侍卫,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场闹剧:“要不,我们回去吧?”
夏候烨抿着薄唇,好看的眉轻轻地敛起来:“哪里不满?”
“不敢~”舒沫垂眸,竭力想让自己显得谦卑。
显然,她失败了。
夏候烨的脸色因此变得铁青,语气也凶悍起来:“说!”
舒沫深吸一口气,收拾起心情,硬挤了笑容出来:“事实上,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巴图见两人又要闹僵,早就暗自着急,乘机殷勤地道:“瑞香居的烧鹅很有名……”
夏候烨冷冷扫他一眼:“本王没让你说话!”
巴图识相地闭紧嘴巴,乖乖地退到一旁。
立夏和绿柳两个,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远远地缩在楼梯旁。
舒沫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里是酒楼,不是睿王府!”
要耍威风,回去多的是机会,何必定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夏候烨索性将背靠到椅子上,双手环抱胸前,冷冷地道:“想要跟我比耐性,尽管继续兜圈子。”
舒沫瞪他:“你讲不讲理?”
什么事都没有,硬逼着她认错,不是找碴是什么?
他气定神闲地反瞪回来:“本王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王爷,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舒沫两手一摊,无奈地道:“别要让我费神去猜,麻烦直接问,行不行?”
上帝做证,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
这么玩,有意思吗?
夏候烨眉峰一敛,是山雨欲来的征兆:“还装?”
舒沫侧头,认真地想了想,找到一点端倪,摇头:“我确实没有不满。”
夏候烨将脸一沉,语气冰冷:“那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他很确定,当她冲着车夫嚷出“瑞香居”三个后再望向他时,眼里一闪而过的那抹精光,有二分狡黠,三分j诈和几分挑衅。
直到下马车的那一刻,她分明还是带着兴奋和期待的……直到,进入瑞香居,到了二楼,才忽然象只被刺扎破的水袋,突然间瘪了……
他猛然醒悟,转头看一眼空荡荡的大厅,讶然挑眉:“你喜欢人多?”
舒沫垂眸,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模糊而细不可闻:“你不觉得那样更真实,更贴近生活?”
夏候烨点头,忽然就心平气和了:“下次换了便装再来。”
“没有侍卫,没有丫环,”舒沫眨了眨眼睛,故意刁难:“也不再清场,就只有我们二人,象下面那些人一样?”
“有何不可?”夏候烨轻哼一声,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要来吗?”
舒沫没有立刻回答,侧头想了想:“为什么不?”
“吩咐掌柜,拣拿手的菜,上一桌就是。”夏候烨倏然微笑,不再管她,径自下令。
“是~”巴图长吁一口气。
一顿饭,总算有惊无险,平平安安地吃完。
重新回到马车上,两人依旧相对无语,维持着沉默。但气氛却明显比来时显得融洽多了。
舒沫透过竹制的车窗帘子,望着外面飞逝的街景,一遍遍回忆刚才的对话,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说下次换了便装再去,不带侍卫,不带随从,只有他们二人。
这,算不算是正式的约会?
夏候烨把她的身影映在眼底,仔仔细细,没有一分遗漏。
此刻的舒沫,不带一丝戒备,也不再竖起满身的刺,她的神情那么放松,身体的每一根线条都如此柔软优美。
尤其是唇边那抹带着点神秘,透着点喜悦的笑容,惹得他心痒难耐。
忽然间,他很想知道,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是谁?
又是什么事情,令她绽放出如此耀眼的美丽光芒?
明明没有喝多少酒,仅仅只是这样看着璀璨夺目的她,为何竟有种醺醺欲醉的感觉?
、疯狗要咬人
舒元琛的动作比预料的还要快。
与李氏不欢而散的第三天,舒淙就到了睿王府求见舒沫。
他只字不提过往之事,舒沫与李氏的争执亦只做没有发生,只絮絮地说着些家常。
舒沫也不着急,甚至连他来王府的原因都不追问,笑眯眯地陪着他打太极。懒
舒淙终于按捺不住,装着不经意地道:“林瑞家的这几年真的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前些日子陪着娘去四妹家喝了喜酒。对了,那日王爷也携你同去,应该在内宅见过了吧?”
“是~”舒沫含笑点头:“在四姐房中匆匆见了母亲一面,可惜王爷有事,中途退场,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体己话。”
说完,她悠悠一叹,很是遗憾的样子。
“林瑞家的从四妹家回来,便得了风寒,一病不起。母亲体恤她多年辛劳,给了她一笔养老银子,打发回乡下养病去了。”舒淙象是讲笑话一样,说着。
舒沫很配合地做出惊讶之色:“真的?那日在母亲身边,分明还健朗得很,怎么说病就病,还这么严重呢?”
“天气炎热,想是四妹房中冰块放得多了些,她上了年纪,一冷一热的,反而受不住。”舒淙说着。
舒沫点头附和:“这么一说,我倒也是想起来了。怪道那日我随口一问,她竟跪了下去。我还恼她故意给我难堪,原是病了,倒怪不得她。”虫
舒淙看一眼舒沫房中四处搁置的冰盆,笑道:“七妹也要小心些,莫仗着年轻身体好,只顾贪凉,日后老了落下风湿的毛病,可不好。”
“二哥说得是~”舒沫连连点头,掩住心虚。
往日在舒家,冰块算是奢侈品,便是李氏房里,一天也只得四盆。
到了她那里,一天只有一盆,用来冷了室温,想喝点冰镇的东西,就得另给厨房加钱。
她想着,一盆冰搁在房里,也不起啥作用,索性不用。
如今到了王府,别的不说,只这冰块的供应,倒是大合她的心意。
偏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热,她也就放开了手脚,大肆挥豁了。
“对了,”舒淙拉拉杂杂又说了一大堆琐事,临到起身时,才似突然想起一样:“瞧我这记性!孙姨娘的风湿象是又严重了些,上个月起便不太出门,这几日索性躺在床上了。她知我要来看七妹,捎了话,说想见你一面呢~”
舒沫虽明知他说的多半是假话,意在诱她回舒家,但孙姨娘有风湿是不争的事实。
这种病在现代也属难以根治的疑难杂症,她当然没想只凭自己的几张药方,就能根除。
再加上,她几次三番驳了李氏的面子,她奈何不了自己,肯定要找孙姨娘的麻烦。
保不齐,因此加重病情,也是有的。
因此,忍不住露了焦灼之意:“可有请大夫?”
“七妹勿急,”舒淙见她脸都白了,暗悔把话说得过重,忙安抚道:“大夫请了,药也一直在吃。只是这病需慢慢调理,不可一蹶而就。”
说到这里,他看一眼舒沫,见她平静下来,又怕她不肯去探,话锋一转:“只是,在我看来,身体的病尚是次要,孙姨娘此番,主要是心病。她最后一次见七妹,怕还是正月吧?这么长的时间不通消息,哪有不牵挂的?”
舒沫闻音知雅,立刻道:“二哥的意思我懂了。我会禀明王爷,尽快回家探望姨娘。”
舒淙达成目标,很高兴地起身:“二哥这就回去告诉孙姨娘,让她也高兴一下。”
“我不在家,姨娘那里,要请二哥多费心了~”
“七妹放心,这事包在二哥身上!”舒淙自然满口答应。
舒沫将他直送到垂花门外,停步不前,做依依不舍状。
“回去吧,二哥等你好消息~”舒淙挥手示意,高高兴兴地离去。
“小姐,别担心了。”立夏见舒沫一直站在垂花门外,轻声劝道:“我上个月才见过孙姨娘,身体硬朗着呢。”
舒沫看她一眼,笑:“我知道。”
两人正要打道回府,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舒沫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见一团红云裹在一匹全身雪白的马上,转瞬间便已风驰电掣般地冲了过来。
定睛一瞧,马上这位身着火红的骑装,神情倨傲的少女,赦然竟是薛凝霜。
正所谓,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却不知这位骄纵火暴的郡主姑娘,这次要怎么找她的麻烦?
“站住!”她一声清叱,右手一勒鞍绳,胯下白巴便长嘶一声,前蹄高竖,骤然急停在了她的身边。
立夏尽管吓得面青唇白,仍不忘自己的职责,张开双臂挡在舒沫的身前,颤着声音喝道:“大胆,竟敢对慧妃娘娘无礼!”
薛凝霜手中一条银鞭,唰地抖得笔直,直指舒沫的笔尖,一脸轻蔑地骂道:“呸!什么慧妃,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小昌妇而已!”
“请你,放尊重些!”立夏俏脸由青转红。
“尊重?”薛凝霜不屑地道:“笑话!不过是件玩物而已,竟然也配要本郡主尊重?”
“凝霜郡主,”舒沫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不急不恼地道:“咱们又见面了。”
立夏诧异地瞥一眼舒沫。
没想到,眼前这位盛气凌人的妙龄少女,就是传说中的凝霜郡主!
可小姐从未见过她,怎么猜得出她的身份?
薛凝霜不怀好意地盯着舒沫,上下打量:“贱人!你猜表哥如果知道你曾跟几个下人一起厮混,其中还有个烂瞎子,会不会把你逐出王府?”
“郡主,郡主~”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慌慌张张的叫喊,一群侍女追了过来:“慢点,仔细摔下来了~”
薛凝霜艳丽的红唇得意地上翘,带着森然的冷笑,挥鞭提缰,策马跳过垂花门,肆无忌惮地往内院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股烟尘。
“郡主,郡主!”那群侍女见状,呼啦一声又追了过去:“等等奴婢们呀~”
越过舒沫和立夏时,其中一人轻“咦”一声,蓦地停了脚步,看了舒沫一眼,眼中浮起尴尬慌乱之色,低了头急匆匆地跑走。
舒沫冷冷一笑:“立夏,我们走。”
“小姐,”立夏一脸狐疑,亦步亦趋地跟着:“凝霜郡主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话骂得粗鄙恶毒,不堪入耳。
但听在耳中,总觉得这两个人不象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间积了很多怨气似的?
“疯狗要咬人,难不成还有道理可讲?”舒沫神情冷淡,不肯多谈。
“可是……”立夏有一肚子疑问,见她脸色不好,识相地闭了嘴,不再追问。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回了出云阁。
舒沫看似平静,象往常一样抽了本医书,倚在迎枕上翻阅。
可立夏注意到,她手中的书一直保持在同一页,不曾翻动。
显然,她的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根本不在书本中。
立夏瞧了,越发狐疑,却也知道她心事重重时,最好不要打扰。
于是,拘着底下那些丫头,没事不许进正房。
到掌灯时分,绿柳忽地掀了帘子,神情激动地闯了进来:“小姐!大事不好了!”
立夏见她惊惊诈诈,急惊风的样子,心知要糟,偷偷给她使眼色。
果然,舒沫脸一沉,冷冷地斥道:“天要塌了,还是地要陷了?”
绿柳却似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