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怀孕后真的会影响情绪?我的焦虑和哀伤来得如此迅速,快得让我措手不及。甚至险些失态,这在我前世是绝对不会有的。冷静淡漠永远是我对外的表情,几何时我也这么多愁善感了……眼前隐隐浮上了之前看到的高台上的那个画面,我的心跳突突地加快,满心的疼痛化为莫大的恐惧,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君洛北?
背后传来悉悉梭梭的脚步声,我警觉地转头望去,单薄的身体,苍白的面孔,醒目的红唇,竟是许久不见的四皇子君洛沂。第一次见他,湿雨秋花,我软泥满身;一年后再见,彩灯圆月,我泪眼婆娑。这么一个体不胜衣的人儿,却总是瞧见我最狼狈的时候。
“秦小姐!?”他有些不确定地跟我打招呼。
我抽出手绢慢慢拭去眼角的泪,整理好仪容后端出一个正规的见面礼,“四皇子,民女已为人妇,叫我玉夫人即可。初见时的隐瞒还请四皇子包涵。”
说完后我还微微向前挺起五个月大的肚子,冬天衣服穿得厚,加上我并不出怀,所以不仔细留意别人很难发现我已有身孕。爹娘一直担心我身子瘦弱,生产的时候怕不顺,平日里给我灌了大量的汤药。我其实也很担心,顺产……我前世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如果胎儿的位置稍有不对,那就只有一尸两命了。
“你,你怀孕了?”他惊讶地瞪大双眼,满眼的不敢置信。
“五个月了。”我有些骄傲地微笑起来。
他也跟着我笑了起来,有些羞涩地拢了拢衣袖,“恭喜夫人了。”
我点点头道:“你怎么没参加今晚的晚宴?”
“皇上念我体弱,免了我在晚宴前半段的应酬,可后半段的观灯猜谜就非要我出席了。我现在正为了这事往清荷宫赶呢,不想看见一个人影在湖边,我怕出什么事就过来看看,结果,结果……”他期期艾艾地突然停住了话。
“那一起进去吧,我怀孕了情绪不好,刚出来透透气。”我收拾好心情,对他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
“玉大人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别太难过,吉人……”
他的“吉人自有天相”还未说完就被我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这种安慰的话,今晚进宫后我已经听得太多了。
席间欢乐祥和的气氛如旧,君洛北的身边围了一群贺酒的大臣。行素和无暇交头接耳地聊着,看起来行素已经把无暇安抚好了。
“我的姑奶奶,你回来了就好,无暇还给你了,我得赶紧回到上面去,皇上的眼神已经往我这边瞟了好几次了。”行素拍着胸口站起身来给我让座。
“赶紧回去吧,估计皇上正在恼你不顾德妃的礼仪跑下台来陪自己的妹妹吧。”我笑着揶揄她。
“他哪是在看我啊,他肯定是在看……”
“是是是,我知道你新婚脸皮薄,还不肯承认。”我赶忙截住了行素没大脑的话,且不说周围竖着多少双耳朵,无暇喜欢君洛北可是铁铮铮的事实,她并不知道去年在荷塘边君洛北救我的事,我不想宫中的流言传到她的耳朵里。
晚宴的重头戏观灯猜谜移到了清荷宫外。挂满彩灯的曲折回廊连着同样挂满了彩灯的假山庭院,穿过庭院的月洞门就是清荷宫最为出名的无边荷塘,非离送我的琼花就掉落在了那里。
想到这里,我有些恼怒地望向莫思攸,这小妮子的嫉妒心也太可怕了。
却不想,她正专注地凝视着人群中的君洛北,双眼里的冰冷不复,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热切的渴望和倾慕。那样单纯热烈的目光,让我的心倏地软了下来。罢了,她也不过一名才十六岁的孩子,我活了近三十年的心怎能和一个孩子计较。回头再望望我家无暇,和莫思攸一样的痴儿,只不过她眼里的爱慕要内敛得多。
赏赐
众人簇拥着君洛北一路来到庭院的中心,那里有一个八角飞檐凉亭,此刻八个角上均挂满了彩灯,每个灯下垂着长长的红纸条,上面写着各种灯谜。
“今晚猜中灯谜的,朕重重有赏。”随着君洛北的一句开场白,满园子开始沸腾起来。能这么近距离得到皇帝的嘉奖,对于任何一个臣子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对于这种光鲜亮丽的场面和应酬,我已经有些疲惫和厌倦了。正想着如何找个借口开溜的时候,君洛沂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手里拿着好几张红纸条,应该都是猜出谜底来了。
“怎么不拿到前面去?”我笑着问他。
“不着急,那么多人围着皇上呢,我晚点再过去也不迟。”他轻声道,“你怎么不去猜几个玩玩?”
“我不会猜。”我说的是实话,我的古文造诣哪比得上这满园子浸滛了几十年的王公大臣。
“那我把我手上的分你两个吧,你也好去皇上那里讨得一两件自己欢喜的奖赏。”
我“扑哧”地笑了,这四皇子挺可爱的,“谢谢你的好意了,我怎能分你的功劳。”
“我在宫里认识的朋友不多,就当,就当我提前送给你孩子的见面礼吧。”君洛沂拿着两张红纸递给我,眼睛里有不容拒绝的坚持。
接受还是不接受?我有一瞬间的犹豫。如果接受就得近距离面见君洛北,如果不接受又显得我太矫情,衡量之下我决定还是婉言谢绝。
可我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君洛沂就被前头的皇帝点名了,他在离开前匆忙往我手里塞了两张灯谜,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君洛沂……他还没给我谜底呢,我光拿着谜面也没用。
被君洛沂这么一打岔,我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还是去听听他猜了什么样的灯谜吧。
人群里的君洛北和君洛沂两兄弟,身高都差不多,气势上却差了不少。君洛北北疆一战后,身形更显坚毅挺拔,眼神也越发精灼了。
这就是兰朝当今的皇帝,睥睨天下,握大好河山在手中,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他,终究是达成心愿了,十五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我默默地望着他,心里的痛隐隐又泛了开来。
看得出来,君洛沂的回答令周围人都很满意,众口一词的表扬令这个害羞的皇叔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知四弟想要怎样的赏赐?”君洛北笑眯眯地看着君洛沂。
“皇兄看着随便赏吧,皇兄能给臣弟在各位王公大臣前一个这么长脸的机会,臣弟已经感激不尽了。臣弟也希望今晚来的各位大臣和家眷们都能尽兴而归,也算庆祝皇兄继位以来的第一场胜利。”
君洛沂说完以后就朝我望来,我无奈地摊摊手上的红纸,他神情一愣,转而不好意思地低头轻笑起来,估计他也想起了匆忙之间还没有给我谜底呢!
“玉夫人手上拿着灯谜,是不是也有了谜底了?”莫思攸清冷的声音,又一次把众人眼光的焦点对准了我。
身旁的人群自动往两边分开,我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依旧含笑的嘴角,依旧沉静如水的双眼,君洛北慢慢地开口了:“想不到夫人也有兴致猜灯谜。”
既然被点名了,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同时展开手上的两张谜面。谜面比我想像中的简单,至少我还能猜到其中一个。
“谜面‘五句话’,猜四个字。”我首先拿起知道谜底的那一张,“谜底应该是‘三言两语’。”
至于第二张,“‘今日秋尽’,猜一中药名。”我就不知道谜底了,正想放弃的时候,君洛沂站在君洛北的身后不停地对我使眼色。我朝他的视线望去,他的右手伸了三根指头出来。三?中药名应该没有叫“三”的,难道他在告诉我谜底是三个字?我的脑海里灵光一现,突然有了答案,“明天冬。”我有些兴奋地脱口而出。
“好!”君洛沂率先鼓掌叫好,其余众人也跟着附和,不过都没有他来得激动。我明白君洛沂的心情,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不知夫人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君洛北丝绸般柔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注意到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称我“夫人”了,显然是故意略去开头的夫姓了。
我挺了挺腰,看着他的双眼微笑道:“东西倒没有特别喜欢的,不过命妇想向皇上借用一个人半年。”
“哦,”君洛北的眼里隐隐有了笑意,“你要的赏赐挺有意思的,说说看吧。”
“命妇斗胆,还请皇上借用李长风御医半年。”既然当今天子要给我赏赐,我当然要抓住机会未雨绸缪,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多求一道保命符了。听说李御医是当世神医,给宫里很多难产的嫔妃都接过生。
君洛北对我的要求有一瞬间的仲怔,眼睛盯着我的肚子半晌没说话。是了,我怀孕的消息只有府里的人知道,就连行素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的。看君洛北此刻僵硬的表情就知道行素没有告诉他我怀孕了。
“恭喜夫人了。”君洛北缓缓地开口了,声音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一双眼睛从我肚子上瞥开转向了旁边,“玉无间算是北疆一战最大的功臣,没有他,北疆的战事不可能数日逆转,如今他生死未卜,朕也很内疚,对玉家本就该重重赏赐。”
他停了停继续道:“传朕旨意,加授玉无间护国侯爵位,其妻秦氏升授护国夫人,其嫡子嫡女均为朕的义子义女,享皇长子和长公主待遇。太医院全体御医随时听候护国夫人的需要,李长风即日起听伺玉府,务必护得护国夫人母子平安。”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连我也听呆了。无间和我的封赏倒不算什么,关键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认了当今天子为干爹,这是何等的荣耀!君洛北给的赏赐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我百般不是滋味地望着他,他静静地矗立在人群里,身形挺拔优雅,高贵冷厉的表情不怒自威,帝王的霸气不容任何人对他的决定作出反对。
“谢皇上隆恩。”我深深地弯腰,短短五个字却说得无比艰难。这道圣旨一下,宫里传播的流言就被无形地证实了,“皇上喜欢玉大人的妻子”,行素告诉我,这句话在宫里流传得最广。
“恭喜护国夫人。”周围传来众人的道贺声,我却看见人群里的爹娘满脸的阴郁不快,以及无暇惊疑不定的表情,还有莫思攸摇摇欲坠的苍白脸色。我的心情顿如夜空中黑压压的云团,无比沉重起来。
君洛北,你此举竟是硬生生地把我推上了风浪的顶尖口,我该如何面对家人的询问?无间回来了该如何面对这人尽皆知的尴尬境地?
难产
回府后,爹娘果然找我谈话了。当然,他们不能明着说我什么,毕竟这份赏赐对于玉家表面上是无上的荣宠。两人言语之间的意思很明显——让我以后尽量避着当今圣上。
我也很郁闷,当着爹娘的面发誓以后对于皇宫那座高墙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无暇的情绪很是低落,我因为那份赏赐反而没有了之前的坦荡,看着无暇日渐消瘦的模样也是束手无策,甚至连过多的安慰也不敢——我怕引来无暇对于赏赐背后的探究。
行素出宫来看我,对于我的忧虑她直说是我心虚在作祟,还对我曝出一个大新闻:君洛北至今未与她和莫思攸中的任何一个人同房。
“这,这,这是真的吗?”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当然是真的,太后在我进宫后对我讲的,原本指望我去了后能改变情况,谁知新婚当晚,我主动脱光衣服皇上都没看我一眼。这还是太后在病榻上苦苦哀求,皇上才来的新房。新婚第二天他就再也没接近我十里之内了,元宵那晚是他新婚后第一次离我那么近。最近太后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估计皇上快撑不住了,就快翻我和皇后中的一个牌子了。”行素懒洋洋地躺在方榻上,漫不经心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哈哈哈,如果他先翻了你的牌子,皇后估计脸都要绿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我胸腔里滋生蔓延,我觉得我如果不大笑出声,那种情绪一定会堵在我的嗓子眼上让我说不出话来。
“皇后每次看见我的时候脸都是绿的,不过我估计皇上会翻皇后的牌子,因为皇后的老爹,兰朝的镇南大将军今天进宫了。”说到这里行素停了一下,“我这个德妃的身世背景可比不上皇后的娘家。”
我听了默然不语,确实,帝王的每一桩婚姻背后都代表着一派政治利益,不然君洛北当初也不会这么苦心积虑地去娶莫思攸……还有周韵芯。现在他登上了帝位,周家在朝上的阻力已经不起作用了,只有镇南大将军他目前还不能得罪。非离的凤国,是兰朝南边最大的威胁,镇南大将军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他在兰朝南方的军事势力太强了。不过我估计,依君洛北的性格不会容他嚣张这么久的,冷落莫思攸一年多,是他故意做给镇南大将军看的吧?
怀孕的日子很无聊,不能跑不能跳,还不能情绪波动太大,我只有每天画画,把我一切的情绪,好的不好的,都留在了画里。五个月了,无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心中的焦虑快忍不住了,因为——我就快临盆了。
李御医的焦虑比我更甚,随着我的预产期一天天接近,他额头的冷汗也一天天多了起来。这让我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这个时候,我无比希望无间能在身边陪着我、鼓励我,对于女人生命中最艰难的一关,我有很多的期望,却也有更多的恐惧。
当一波接一波的阵痛来临时,我在心里大骂玉无间,骂他还不回来,骂他不负责任,骂他如此狠心丢下我一个人生产,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生孩子真他妈的很痛,我再也不要生第二胎了。
不过我似乎没机会去想第二胎的事了,在我痛得就连呼吸都要忘却的时候,年迈的李御医颤颤巍巍地告诉我——难产。天呐,我就知道,依我这么瘦弱的身躯,那么窄的盆骨,怎么能顺产?可我的先见之明似乎也没能提高我的活命率,当李御医用他那几乎快哭出来的声音叫我“用力”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可使了。痛楚,巨大的痛楚已经折磨了我近五个时辰,我实在是没有丁点力气了。
窗旁红光摇曳,窗外不停来回走动的人影被烛火在雕花窗棂上剪出清晰的侧影,挺拔修长,高贵如昔,优雅却被明显的焦急代替。
明明重得快抬不起眼皮的眼睛,就那么突然地瞥到了窗外的那抹身影;明明就只是轻轻一眼,却立马认出了影子的主人。几何时,他的身影竟然在我心中留得那么深了?
眼泪止不住地顺着眼角往两边流,生产过程中一直没流泪的我,在看到那抹影子的时候,突然悲从中来。庭前花开花落,烟雨楼台里吹不尽的回忆,几番回首,他还是他,我还是我,但相见已是咫尺天涯。
眼皮越来越重,无间的笑脸晃过我迷蒙的双眼,琥珀色的眸子灼灼逼人,唇畔的微笑耀眼得可以遮去太阳的光辉。我的无间啊,留给我的总是广阔的天空,而我却无力再挥动那双飞翔的翅膀。
“快,快去禀报皇上,护国夫人不行了,快!”我陷入昏迷前,传入耳朵的是李御医大声哭喊的声音。
一幕惊恐的现象出现了——我竟然全身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我甚至还看见君洛北冲进房间扑到我的身边。我的灵魂竟然出窍了,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我已经死了?
我骇然地往下看着,心里惊慌不已的时候,我竟然看见了盼望已久的无间。这次不是幻像,无间他真的回来了。风尘仆仆,衣衫不整,满脸的惊惧与焦急,与君洛北近乎一样的姿势冲进房间扑到我的身边。
我开心地大喊,却发现自己喊不出任何声音,也听不到房间里的任何声音。我想扑下去拥抱无间,却发现身子正在不由自主地往敞开的大门飘去。
离开大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两名背影卓绝的男子齐齐伏在了我的尸体旁。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可我却看见两个同时颤抖垮塌的肩膀。
心,痛得无以复加。三个人的爱情,太过拥挤,也太过计较,也许只有我的死才能解脱。
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竟然触摸到了实实在在的物体,我竟然躺在一张床上,描金绣花大帐真实无比。难道我之前经历的事都是一场梦?难道我并没有死?
“皇后醒了!”“皇后醒了!”……
一群惊喜的女声吓得我赶忙闭上了眼睛,原来还在做梦,还梦见自己成了皇后。
半个时辰后,我终于接受了现实,我不是做梦,我是真的变成了皇后。望见铜镜里那张和莫思攸一模一样的脸,我大受刺激,眼前一黑又昏倒了。
可怜的莫思攸,在君洛北飞奔宫外探望难产的情敌时,竟然想不开地上吊自杀了,结果给了我又一次重生的机会。老天何其整我,竟然让我的灵魂穿到了莫思攸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终于完了,秋会尽快填完第三卷。对于第二卷末的设置,哈哈,秋也很期待女主在后面的表现。群里的亲们,不要被秋的情节设置雷到啊,实在是秋太想写爱人去世后男主的表现了。
前两卷的伏笔,以及玉无间隐瞒的秘密,还有华丽丽滴的凤非离,都将一一登场
第三卷:柳暗花明又一村
迟来的洞房
护国夫人秦澜难产死亡,年仅十七,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奇迹般地存活下来了。护国候玉无间因爱妻亡故,悲思成疾,辞去了朝廷里的官职,闭门不出。
这些都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