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的是一条近路,绕过一个大的莲花池和两座方亭型的宫室,从边门进了前殿,往东侧厅过来。西奴耶恐怕是被昨天的消息打击的措手不及,东侧厅的守卫人手比平时多了好些,步辇到了宫门前停下,西奴耶手下的查克迎了出来,还有曼菲士的总管路莫拉。
是了,路莫拉整个人既谨慎,知道的又多……他恐怕也猜到这件事的内情了。就算他不知道曼菲士的去向,但也可以推断出凶多吉少。
我看他一眼,整个人是留还是不留呢?
变数太大,而且不能保证消息会不会从他这里泄露出去,留不得。
他恭敬的俯下身,迎上来想扶我下步辇。
我挥了一下手,他动作僵了一下,又恭顺的退了下去。
“陛下。”
西奴耶的脸在阳光下有一种……像金属一样的光泽,他眼睛里也尽是红丝,但是神情精神却显得那样刚毅,难以动摇。
“辛苦你了。”
“陛下不用这样说。”
“伊德霍姆布呢?”
“大人在里面。”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站在殿门旁举着矛的卫兵,迈步走进东侧厅。
垂帘被向两旁掀起,而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和了起来。
我忽然停住了脚步,殿里有一股……异样的安静,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虽然这里也有整齐的卫兵,可是静得是这样异静。
长桌的一头,伊德霍姆布坐在那里,那是一张即使法老不再别人也不会去坐的椅子,是王者的专属。
这条规矩没有被打破,因为……虽然伊德霍姆布坐在那里,但是他的头颅却无力的垂到在一旁。那平时看起来既神气又有权威的花白头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刺眼和苍白。
我回过头来。西奴耶的手按在剑柄上,朝我微微一颔首:“爱西丝陛下,请坐。”
我知道刚才在外面,我在他脸上看到的那种光泽的怪异之处了。
那是……死亡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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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的走了过去,这殿里显得这么冷,凉飕飕的寒意透进人的骨缝里。我走到跟前,伊德霍姆布就那样斜靠在椅子上,眼睛紧闭。他的身上远远不止一个伤口,横七竖八的凌乱狼藉,衣服上的血都已经凝固了。他脸上的神情却很平静的,并没有痛苦愤恨,他就那样靠在那里,安详而沉静。
他是那么一个沉稳的人,经历了三代法老,可是他却没有料到,他女儿的所作所为令他伤心,而他一直信任的西奴耶……
我刚才闻到的,那让我有不详感觉的气息,就是这血腥气。
自动密诺亚的那场变故发生之后,我就对这种事有种本能的敏感。
“陛下,请坐吧。”
我转头看他:“你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我挥一挥手,站在殿内的士兵缓慢而无声的退开。西奴耶一步一步走近我:“我从来都不想杀你。”
我的手微微一动,他已经警觉的站住了脚。他的手紧紧扣在了剑柄上没有松开的意思:“陛下,我知道陛下机智多谋,剑术也不在我之下。不过陛下是聪明人,眼下的情势,就算你能制住我,也出不了这间偏殿。”
我看着他:“你想做法老吗?”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问原因没有半点意义,总之他是反了,而且反的彻底。伊德霍姆布他都已经杀了,退路就彻底没有了。
“你觉得你能成吗?领兵的不止你一个,军方数得上号的将领……”
他脸上露出个笑容,让人看着感觉不到任何轻松和欢快:“陛下仔细数数,伊德霍姆布大人身上,有多少道伤口?”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西奴耶又靠近了一步,声音和气息似乎就在耳边盘旋,我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异地霍姆不的惨状,还有西奴耶平时听起来很沉稳,现在却让人觉得阴森森的话:“一共七道,是七个人刺的。胸口正中那一道,是我下的手。陛下聪明过人,你来说说,这七个人是谁?”
我心里发冷:“你已经计划了很久了?”
“到现在也不必隐瞒你,你想不想知道,前天那刺出最后一剑的刺客,是哪里来的?剑上抹得毒又是怎么调配的?”
我猛的转过头来:“是你!?”
我猜想了血多,怀疑了好多人!没有内应,刺客怎么能潜伏到肘腑之地,那样重创了曼菲士?但是不等我腾出手来将这些脉络一一理顺,事情就已经爆了出来。西奴耶他现在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那毒试过好多次,绝对是解不了的,就算再厉害的医官药师也不能办到。曼菲士是肯定已经不在了吧?不然你何必要轮换找替身顶上……”
他的脸庞离我的那样近,近地我觉得……这张脸如此陌生,好像从来没见过他,从来不曾认识他。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那些我不记得也没有在意过的……现在却隐约的想起一些,历史上曼菲士原型的那位法老也是少年丧命,死因不明。他没有后嗣,后来的法老是谁我却不甚明了。我一段事情书里模糊提过,只是说的不详细,原来看过的一些资料上也曾经写道过。当时匆匆看了一眼没有留意,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那些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模糊淡忘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西奴耶,在我心目中,他是稳重而可靠的,他是曼菲士倚重的左膀右臂,可是我却没有想过这一切会发生,曼菲士还是遇到了这样的处计。我本来觉得,这里是一个与历史上不同的情况,而且又有我和凯罗尔这样的变数,一切应该都被改变了……
如果我早些想起来,如果我早些提防的话,事情或许就不会如此……
到了这时说这些一点用也没有。
我并不怕死,他要杀就杀,我已经是在鬼门关前打过好几次转了,死又有什么惧怕!可是西奴耶把我骗到此处又一时不杀,图谋一定更大。
“你要杀的人,不止伊德霍姆布一个吧?”
他正要说话,忽然外面有人说:“将军,塔莎夫人代人送早餐来了。”
我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却说不出什么话。
西奴耶应该也没有想到,可是他却马上说:“快请夫人进来!”
我脱口说:“让她走。”
西奴耶看我一眼:“等一会儿,外面未必就有这里安全。让她进来。”
塔莎夫人揪起帘子走了进来,刚说了句:“爱西丝陛下,西奴耶将军,早餐……”
她的话消了音,一手紧紧掩住口,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伊德霍姆布的尸体,然后又急着转回到我身上来。
“塔莎……”
我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她忽然尖叫一声,扑过来挡在了我的身上,冲西奴耶喝道:“西奴耶!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法老和爱西丝陛下对你如何,对你的家族如何?就是伊德霍姆布大人,对你一直亲如子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我……”
“塔莎,别说了。”
西奴耶留下我有用处,可是若惹恼了他的话,杀她却不会手软的。
“夫人,请你在这里陪伴陛下。外面的事情,和女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你们就待在这里吧。”他走上前来,伸手一推,把塔莎掀的跌到一旁去,他动作很快,我只觉得他手臂晃了一下,等他一亮手,已经把我头上的金流苏坠子扯去了一枚。
“你!”我又惊又怒,他却只是一笑,把那枚坠子朝我一亮,又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眼睛紧紧盯着我说:“请陛下在这里安心等着,我很快会回来的。”
他这动作既冒犯又轻薄,我几乎立刻想把暗藏的有毒的发针朝他刺过去,却咬牙忍住了。
杀了他我也走不出这里,而且现在面对面的他又全神戒备,我很难得手。
他吩咐一声:“看好这里。”
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西奴耶这一出去,必然是全面发动了。
伊莫顿呢?他能发觉这一场政变吗?宫里的人和城中的那些权要们……西奴耶他又会如何处置?
塔莎紧紧扶着我,却不知道是要扶住我,还是靠着我才站住了脚。她的脸色苍白,我看不到我自己的脸色,但是估计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陛下……这……”塔莎有些茫然的问:“事情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如此?我也很想知道。
可是答案在何方呢?结局又将走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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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深壁厚,外面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只有门口监视着我们的人,他们的呼吸声。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慢慢的捏紧,越来越重,越来越痛。
我真的很对不起曼菲士,他才刚刚离开,我就无法守护他留下来的王位了。我并不在乎王权,但是我为曼菲士的在乎而在乎。
外敌并不可怕,但是……内贼才是最恐怖的。西奴耶从曼菲士还是个孩子时就跟随在他身边,曼菲士的一切他都了解。所以他安排的刺客才能在最后的关头重创曼菲士,能现在把我诱进陷阱关起来,还能够有条不紊的调拨军队……
可以说,他的成功机率很高。曼菲士的卫队只忠于他,但是现在曼菲士不在。城中的官员系统也是一样,如果伊德霍姆布活着,当然西奴耶还是很难击垮他,但是伊德霍姆布也不在了。别人就算想要反抗,但是一没有反抗的实力,还有一点很致命的是,如果西奴耶将曼菲士已死的消息传播出去,曼菲士没有孩子,那么掌握着军权的他,自立为法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伊莫顿呢?我坐在那儿只觉得全身发冷。
伊莫顿一定会发觉这场政变,可是西奴耶也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他不会放过伊莫顿。
难道伊莫顿还要为我再死一次?不不,不会的!伊莫顿说过,只要我的爱还在,只要我不死,他就不会死!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稍微踏实一些。
塔莎夫人跪在我脚边,她的脸上并没有泪痕,这是个经过许多变故,坚强而镇定的女人。
“夫人。”
我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连累了你。”
“不,陛下,我一定会保护陛下!”塔莎声音很低,却很坚定:“谁要伤害您,都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拍拍她的手:“没有那么糟。他不会杀我……留着我,对他的用处更大。”我冷冷的笑了。在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出卖和背叛的。没有背叛只不过是诱惑的价码还不够。
西奴耶之前是忠诚的,但是为了这法老的位子,他终于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一直以为他是可信的……
我错了。
我低声说:“塔莎,你去告诉那些人到门外面去守着,总之这里只有一道门户,他们不必担心我们会逃走。”
塔莎抹了把泪,点了下头。
我虽然被看管起来,但是女王的尊贵还在,领头的人犹豫着,塔莎又说了几句话,那个人终于被说动,带着人退出殿去,然后虚掩上门。
塔莎回来的时候我问她和那人说了什么,她有些犹豫,小声说,西奴耶如果成功,那么他八成会娶我为王妃。如果他不成,那就更加不应该得罪我。塔莎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这些话说的的确是十分中肯。我也猜着,西奴耶如果政变成功,然后把与我成婚的消息散布出去,对他是大大有利的。
“陛下,为什么要……”塔莎不解的低声问。
我嘴角弯了一下,没有回答。
孟斐斯的王宫虽然不像密诺亚的那样,地底下是纵横八达的迷宫,但是那些暗道机关,埃及也并不缺少。
这间偏殿里,我记得就有一道暗门,顺着一条地下通道,可以通向宫墙处。
我得出去!
那道暗门我只知道它存在,却没有打开进入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开门的机关应该在从左边数的第四根柱子下面。
我让塔莎帮我看着门外的动静,自己在柱子后面慢慢摸索。
石柱上包的雕饰薄板有一块可以松动,我轻巧无声的取下木板,伸手摸到了一个圆形的把手。
现在犹豫的就是这机关打开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声音。要是有……那也不会送了我的命。
只能赌一赌了。
我缓缓的转动那个把手,能听到柱子里和地板下有细微的格格的声音响起。塔莎机警的在门边把风,时时飞快的回一下头来确定门里面的动静。
我的心紧张的似乎停止了跳动,但是这细微的开启机关的声音并没有再变大。侧殿正中的一块光滑的并没有缝隙的石板缓缓的朝下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成了!
我送了一口气,只觉得手上的力气流失的那么快,其实那个机关并没有特别的重,因为下面肯定有别的机关绞盘甚至石制的齿轮之类的,起到了一个杠杆的作用,我之所以会有现在的感觉,纯是因为紧张的。
我向塔莎招了一下手,她轻捷的快步走过来,我朝那露出的洞口指了一指,塔莎会意,我们走了过去,那石洞下面是一道斜的阶梯,不知道有多深,再朝下是看不到的,太黑了。
“陛下……”塔莎声音很低,是耳语的音量大小:“这地道通向何方?”
“先下去,其他的慢慢再说。”
侧殿的壁上还有两盏铜灯不曾熄灭,塔莎取了一盏下来端在手里,不容我反驳,先走了下去。然后回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扶我。
其实她不必这么小心,论年纪我比她年轻,论体力论身手我都比她强。
靠着铜灯的光亮,我沿着阶梯一步步走下来,然后扳动壁上的石轴,头顶的石板缓缓的重新又合了起来。这是一条不算高的地道,得微微弯下腰才能站在这里,也很窄,两个人都很难并行,只能一前一后的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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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合上之后,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我们在地道里曲曲折折的走了一段路,这是纯是头砌出来的地下秘道,我想也许从建成的时候起,走过这条道的人应该不超过十个。这里本来就极隐秘,说不定连曼菲士一时也想不起来,我还是父王生前有一次指着告诉了我……想起那时候的事,好像已经隔了一百年一样长久,塔莎端着铜灯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后,狭长的秘道里回响着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听着越让人觉得心里没有底。
我现在也不去胡思乱想,先出去再说。西奴耶的人应该已经控制了城里,宫中的守备力量恐怕也不成。
我却也不觉得太担心,孟斐斯就算他能控制住,不见得别处也是一样,那些将领也未必都肯跟着他走。况且上埃及那全是我的力量,西奴耶的手是无论如何伸不下去的。只要我能脱开身……只要伊莫顿没有什么事……
伊莫顿!他一定不会有事。
塔莎停了下来,低声说:“陛下,已经到头了。”
我说:“把灯举起来,我看看。”
点灯的油还算好,烟并不大,闻着也不算呛。我借着灯亮查看墙壁,扳动一个突出来的机关,听着细微的卡卡的声响动,头顶的石块向一旁滑动,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来。光亮从上面照下来,塔莎弯下身说:“陛下,我托你上去。”
“醒了,我托你上去还差不多。”
我让塔莎把灯放下,用两手托了她一把,塔莎攀着石板爬了上去,再伏下身来拉我,我说:“不必你拉我,你让开一点。”
她退开一些,我把裙子一撩,退后两步,一脚蹬在石壁上,借势向上跃起,手一拉一扯,人已经从秘道中跃出来,脚踏到了地面上。
塔莎伸手扶了我一把,其实我自己已经站稳,看了看四周。宫墙就在离我们只有十来步远的地方,还有一道关起来的侧门,看着几株耶枣树在微风里轻轻摇动叶子,似乎平静的与往常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故。
“出了这道门就算是出了宫了。”我走到那门口,两下用发针把锁别开,把另一只手镯子摘了下来递给塔莎:“你现在立刻出宫去,想办法把消息传回上埃及……”
我想了想:“西奴耶的人应该来不及封锁水路,你从水路走!”
塔莎接过镯子却不迈步:“陛下,难道你不走?”
“他就是抓到了也不会杀我的,我要去找伊莫顿,你快走吧!”
塔莎露出极为矛盾的神情,她自然知道去传信的重要性,但又无法放心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放心吧,我还有其他人可以动用。”我说:“你快走,消息一定要传出去。”看她慢慢的退了一小步,我催促:“快啊。”
塔莎咬了咬牙,跪了下来朝我叩了头,才转身出门离去,我把门关上,再把锁扣上。回过头看了看神殿的方位,不知道伊莫顿这时候是不是还在那里。宫里有了异常,以伊莫顿的机敏沉稳,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也许他还在,也许已经离开,这都说不准。
但我现在只能先到神殿去,西奴耶的人不知道现在已经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