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清穿)作者:肉书屋
如何原谅自己?幸好,老天相怜,让这个脆弱的瓷娃娃渡了这一劫。
站在门边的多尔济不由点点头,“又是一个奇女子。”雯洛的镇定、宽容,还有她的才情,都不似这样一个柔弱的格格拥有的。
“哥哥看上那小格格了啊。”伊晴在他身后,自然听得清楚,“涟汐和她关系不错,要不要帮你介绍介绍?”
“你啊,少说点话,小心嫁不出去。”多尔济甚是无奈,拉着伊晴走了出去,不顾她挣扎着想要找十四。“收敛点,追太紧会适得其反的。”
“哦。”伊晴极不情缘地随他走着。一年和十四见不了几次面,她能不紧追吗?不管十四的态度如何,她都不会放弃,绝对不会。
一轮圆日将落欲落,半弯浅月若隐若现。并肩信步的两人,牵着匹白色骏马,在这既热情又清幽的景中,幻成一幅题为“融”的画。
“在想什么?”四阿哥松开缰绳,让马儿随意吃着草,而自己停下步子,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看朦胧的玉盘,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四爷为何不猜猜看。”涟汐深呼吸一下,坐了下去。没想到四阿哥也同时坐了下来,仿佛是约好了般。涟汐盯着那早已熟悉的侧脸一阵,转过头,半仰起脸,闭上了双眼。
“你在想,策马红尘倚斜阳,箫鸣剑舞快意长,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对吗?”
“嗯。”涟汐并无惊讶,已料到他会猜中。多少次都这样,他了解她,太了解,没有原由的了解。
“呵。”没有什么深意的一笑。“你说,我在想什么呢?”
涟汐皱皱眉,自己可没那么好的读心术。“四爷在想,‘涟汐会认为我在想什么呢?’。”
四阿哥错愕片刻,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涟汐笑了起来,仰面躺了下去,望着苍穹,一享自由畅快的感觉。
“这几日有不少麻烦吧。”看似淡淡地文化,却有多少未知的关心藏在深处。
“嗯,还好,没什么。”右膝仍隐隐作痛,两只手也好不到哪去。平日里出宫不方便,这出了宫虽不能明目张胆地干什么,但弄些小意外小麻烦还是可以的。几个福晋像是约好了般轮着出招,涟汐是不怎么在意,这种阻止不了却又伤害不到明摆着只是想教训教训的事,何必放在心上?筱烟倒也还好,最多九福晋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不敢有过多举动。想到这,涟汐意识到四阿哥的几个福晋应是最规矩的了,或许是家教甚好吧。
四阿哥没有接话,只是握着涟汐的手,轻抚上面烫过的痕迹,又抬头看进坐起身的涟汐的眼。那清澈的眸子依旧静若止水,尺波不惊。
“到底,什么事才能让你上心呢?”
“呵。”涟汐可有可无地笑了下,“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内心空无呢?”
“可是,在这儿却没有任何涟漪。”指尖划过阖上的眼帘,从如玉的面庞上悄落,“似乎根本没有你在乎的事。”
“在乎的事,其实很多,但不包括这些……”
“这些与你自己相关的事?”撩起一有机会就散在风中的秀发,仍是那熟悉的幽香。
“我没有。”涟汐微微低头,双臂环住膝头,“有些事真的没必要在乎。”
“包括我?”扳过她的脸,四目相对,没有一丝情愫可以逃逸。
“我……”看着那一度让自己迷醉的黑眸,涟汐的心突然乱了起来。在不在乎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四阿哥却轻笑起来,黝深的眸子也随之浮动。
涟汐突然有种被人识破小心思的心虚感,略赌气地说,“四爷还不是一样,像深谭古井,哪有什么波动。”
四阿哥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脸上竟浮出一丝倦色。还未开口说什么,身后传来了脚踏在草上的声音。两人回头一看,站了起来。
“爷。”跑来的是四阿哥去年娶进府的钮钴禄?凝月,和雯洛一般大,小巧玲珑的。行过礼后,四阿哥淡淡地询问来因。看着这未来乾隆的亲娘畏缩的样子,涟汐不由思考为什么自己不曾怕过这冷面君王。
“福晋别急,慢慢说。”见凝月气喘吁吁,想必是费了点力才找到这的。
“十四爷和晴格格出事了!”
第三十一章悄依
“什么?!”涟汐惊呼一声,抓住凝月的手,“他们两个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凝月看看眉头已皱起来的四阿哥,“是十四爷把晴格格抱回来的,好像伤得不轻,几个太医还有医师都在诊治,连皇上都惊动了。”
天啊,到底出了什么事!来不及多想,涟汐拔腿向行宫跑去。
“爷?”
“走吧。”四阿哥抖抖袖子,和凝月一起向行宫走去。
伊晴的房前人进人出的,涟汐拉住一个问情况,说是好像坠崖受了重伤,听得涟汐心惊肉跳,却又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焦急地等着。
“十四爷!”终于看到了可以问的人,涟汐拦住刚从屋里出来、手上吊着绷带的十四,把他拉到一旁,“到底出了什么事?格格怎么了?”
“她,她还没醒。”十四的脸上是一种还未从震惊中恢复的表情,是一种不可置信,是一种疑惑不解,也是一种迷茫挣扎,一种痛苦怅然。“太医说她受了内伤,若是醒不过来,就,就……”
“为什么会这样?”涟汐神情大变,怎么会这么严重。伊晴,伊晴,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她是为了我……”十四闭上眼,嘴抿得紧紧的,又回到了那令他满心震撼的一幕。却猝不及防地被冲到面前的人揪住了前襟。
“晴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说啊,是不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保护她!你为什么让她坠崖!你为什么不救她!”平日里的温和早已不见,狂怒的多尔济只想痛打面前他妹妹所爱之人,让他陪她一起受苦。
“小王爷,冷静点。”涟汐上前掰着多尔济的手。十四仍闭着眼睛,不发一言,眉宇间有愧色,也有痛苦。
多尔济手上青筋暴起,狠狠盯着十四,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对涟汐的劝语充耳不闻。涟汐担心着伊晴的伤势,却又不能不顾面前这两人。
“格格醒了!格格醒了!”屋内传出声音,多尔济和十四皆是神色一变,一齐向屋内跑去。涟汐跟了进去,一颗心仍提得高高的。
“晴晴!”“格格!”
躺在床上的伊晴面色苍白,多出擦伤,双眼微微睁开,却没有往日的神采。从未见过这样的伊晴,从来都是活力无限的伊晴如今就像被风雨折断的花,涟汐心上一痛,雾气顿时在眼中弥漫开来。
“阿玛,哥哥,”伊晴艰难地开口了,还伴着声声咳嗽,“我没事,真的,这与十四没有关系,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一字一顿,随着急促的呼吸,却认真而清晰。话刚说完,人又晕了过去,太医们急忙凑上前去诊治。涟汐拉开发怔的十四,想劝他回去休息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轻颤,内心的焦急与忧惧,满满当当。
要当值了,涟汐居然还记得这个。迈开步子向外走去,却好几次快要撞到树上。
“怎么不看路?”涟汐直直撞入一个人的怀抱,这才回过神,发现若不是四阿哥挡着,自己只怕已和树来一个标准的拥抱了。
“别太担心了,西面的崖不算太高,坠下时又有树挡着,不会有事的。”四阿哥温和的话语拉回了涟汐的思绪,抚平了她的焦惧。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是特意来告诉她这些的吗?
心里有了底,提得高高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涟汐冲四阿哥感激的一笑,换来四阿哥柔和的一笑。有心想其他问题时,涟汐才发现两人姿势的暧昧。这里比公里出现的人还多,若是被人撞见怕是又要添麻烦了。深知硬挣无效,涟汐把手悄悄伸到四阿哥腋下,然后用劲一拧。果然,四阿哥神色一变,立刻收回了手。
从十三那无意得知的四阿哥怕痒这个秘密,没想到还用上了。涟汐有些得意,却立马后悔了。天啊,这可是四阿哥,不是十三。
“唉。”四阿哥竟只是无奈地叹口气,既而笑了,涟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笑了就好了。”四阿哥把涟汐颊边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然后倾身在她的侧脸吻了一下。当涟汐还未意识到什么时,他已转身走了。
轻轻抚过被吻过的地方,涟汐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自己所想的、忧的,他懂,自己迷茫的、没看清的,他也懂。是无心的,还是有心的?他,真的那么在乎自己吗?
伊晴低烧不断,少有清醒。太医诊断是伤了脏腑,没危及性命已属大幸,恐怕还会落下病根,要好好调养。涟汐有空就过去看望,抓着伊晴的手直想掉泪。十四被康熙责骂闭门思过,其后一来就会被多尔济赶出去。涟汐劝了好多次,多尔济才勉强同意,但也经常在一旁横眉怒目。
而伊晴为何坠崖还是不清楚,伊晴说原因在自己,而十四说是他的错。涟汐不忍多问,只得多安慰着十四。
这日,伊晴醒了过来,十四、涟汐和多尔济恰好都在,一个个都欣喜地围了上去。
“哥,你瞧你的样子,好憔悴好丑哦。”伊晴气息不足地说着调笑的话,从来都是热情开朗的草原之花,何曾见过这般苍白的模样?多尔济心头一酸,上前把十四挤到一旁,掖好伊晴的被子。
“哪儿不舒服就跟哥说,好好养病,病好了我们再去打猎。”多尔济的声音有丝颤抖。他的晴晴,他的晴晴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绝不会放过那个人!
伊晴虚弱地冲多尔济笑笑,目光扫向涟汐。涟汐微微颔首,淡淡却喜悦的一笑。伊晴移开视线,投在一直垂着眼的十四身上,深深的,静静的。
“胤祯。”十四抬眼望过去,目光交汇,其间翻涌多少情愫,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看得清,道得明。多尔济看看他痴情的妹妹,无奈地摇摇头,退到一旁。十四走到床边,握住了伊晴伸向他的手。
“我不要你因为同情可怜我因为愧疚而喜欢我,我要你喜欢的是真正的我,完全的我,只因是我而喜欢我。”一字一句,皆是无悔,尽是执着,也满是真情。
闪烁不定的是眸,更是心,十四握紧那冰凉无力的手,贴到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我好佩服晴姐姐,像她那般去爱,潇洒无悔,此生足矣。”雯洛随手拨着琴弦,半忧伤半感慨地说。涟汐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里有种感觉,伊晴这条爱情之路,快到终点了。
“姐姐,到底什么是爱呢?”雯洛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看着涟汐。
爱是什么?涟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自己也没有爱过。今生,真的能找到让她深情去爱,永生无悔的人吗?
“爱,不是温和的微笑,不是微微的心疼,而是灵魂都被撕裂,意志都被剥夺,天堂和地狱仅只隔一线。”一直都知道这句话,可是,从来都不曾理解。
雯洛迷惑了,爱不是甜蜜幸福的吗?为何会是这般心碎魂灭,痛彻千古?
站在门外的身影举起的想要推门的手早已放了下来,静静地站在那,双眸紧紧闭着,封住了一切想要逃逸的情愫。不知过了多久,他嘴角轻动,似乎在说什么,然后大步离去,不再回头。那句话,只有两个字异常清晰——“汐儿”。
这次的秋狝提前结束了,临走前涟汐去看望伊晴。伊晴的情况还不太稳定,博尔济吉特王爷把所有的医师都找来了,生怕他的宝贝女儿会有什么闪失。十四也去了,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
刚上路,涟汐就感了风寒,整个人昏沉沉的。药吃进去也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高烧不退,都开始说胡话了。康熙知道了,命太医诊治。开了药方煎好了药,可怎么也喂不进。筱烟急得不行,不停地换帕子敷着。
“她怎么样了?”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十三急匆匆地奔到这,一进门就立刻询问情况。四阿哥也来了,虽然面色如常,但步子明显要比平时快一些。
筱烟草草行个礼,这两天又要照顾涟汐又要当值,眉宇间尽是疲惫与焦急。“情况很不好,太医说只要吃了这药发了汗就好了,可这药怎么也喂不进,都已是第三碗了。”明天就要回宫了,可若再照这样烧下去,只怕也没有回宫的必要了。
“怎么回事?”十三走到床边坐下,探探涟汐的额头,又拍拍她的脸。涟汐眉头轻皱,不停发出类似梦呓的低吟,似乎是很痛苦。
十三示意筱烟把药端来,半扶起涟汐,吹凉一勺递到唇边。可涟汐就是不张嘴,强灌入的药都流了出来。十三在房中来回踱着,着急却又没有什么办法。
四阿哥的眉头也锁了起来,看着床上的病弱女子,从未尝过的心疼一下子满布心中。这便是在乎吗?这便是担心吗?这便是爱吗?
走上前去,把为微凉的手轻轻贴在那滚烫的额头上。没想到这一贴,涟汐的低吟立刻变轻了,神色也略有舒缓,似乎是被那微凉抚平了灼热与痛苦。
十三神色一变,目光定在四阿哥身上渐渐复杂。四阿哥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扶起涟汐,用手臂环住她,左手放在她的左手上。而两人腕上一模一样的佛珠,恰好贴在了一起。
感觉到怀中的无力,四阿哥不由搂紧了些。舀起药再递到唇边,涟汐竟微微张嘴喝了下去。一勺一勺,直至喂完。筱烟欣喜地叫了出来,十三的神色也缓了过来,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
“再就是发汗了,你照顾吧。”四阿哥安顿涟汐躺下,转身吩咐筱烟,又看向十三,黝黑的眸子如往常一般深不可测。“十三弟,先走了。”
四阿哥走出了屋子,十三站在原地没有动。“你先下去吧。”
“是。”筱烟退了出去,关好门刚一转身,不由一阵惊愕,“四爷?!”
“下去吧。”四阿哥面对房门站着,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寒冷的风阵阵袭来,卷起他的衣摆,撩起玉佩的流苏,却始终不能移动他的脚步,改变他的脸色。
夜幕降临,屋内没有点灯,也没有人出来。四阿哥突然微微叹了一声,眸中有些黯淡。他负手而去,依旧没有回头。
筱烟刚出去,十三就拿起涟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唇贴着凉凉的掌心。他痴痴地看着那熟悉的容颜,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屋外的叹息,他的眼里,只有她。
“汐儿,你就在我的眼前,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我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汐儿,我以为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做你的知己就够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好难受、好痛?看着你难受的样子我好想陪你一起痛,看着四哥抱着你我竟对四哥有不敬的念头,汐儿,我是不是病了?我该怎么办,汐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到纤细的掌中,涟汐似是有感应,人动了一下。十三猛然回神,想起了还要做的事。他用几床被子紧紧裹住涟汐,自己靠在床头,连人带被子半抱在怀中。他知道这样做与让涟汐平躺床上没什么区别。可是,他却只想这样做。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天刚亮时,涟汐醒了。浑身酸软无力近似虚脱,中衣湿透了贴在身上,涟汐很快记起自己是发烧了。自己怎么是坐着的,涟汐微一侧头,差点就蹭上了还没醒的十三的侧脸。
他,这样抱着自己坐了一夜?涟汐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就那样看着十三,发起呆来。
搂着被子的手滑了下去,十三一下子惊醒了。急忙往怀中看,发现涟汐正盯着他,伸手探探额头,这才放心地一笑,端来水喂涟汐喝下。
“等会让筱烟进来帮你换衣裳。”十三安顿好一切,没再多说什么,出去把筱烟叫了进来。筱烟帮涟汐换上干净衣服,不住地摇头。这些阿哥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痴情,涟汐啊涟汐,你要怎么办啊。
到底是身子弱,涟汐调养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冬天的第二场雪已经下来了,放眼望去一片白茫皓霭,印着红墙黄瓦,说不出的冷清、萧索。
多尔济写信来了,伊晴的情况已稳定下来,正在努力地恢复中,明年的塞外之行应该可以见到。涟汐这才完全放心,期待着与伊晴的下一次见面。
屋里生了火盆,涟汐坐在摇椅上,把球球抱在怀中逗弄。墙角是一堆药,有八阿哥亲自送来的,有十四差人送来的,还有十三的。涟汐不是不吃药,只是四阿哥每次送来的,都是煎好的药。这份细心,涟汐不得不感动。
“吱”,门开了,四阿哥走了进来,卷进一股寒气。膝上的球球立刻跃到地上,扑到他脚边轻蹭着。球球虽然好动,但很少这么主动,只有他是个例外。
那日的情形涟汐听筱烟说了,原来把自己从一片灼热煎熬中拉出的那股柔和来自他,可是,为什么呢?
“手怎么还怎么凉?”涟汐还在神游间,四阿哥已走到近前,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没有不由微微一皱。手上一用劲,把涟汐从摇椅上拉了起来,把她的双手揣在怀中,又用双臂环她在胸前。
退了几步,四阿哥坐在了椅子上,而涟汐顺着力道坐在了他的腿上。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涟汐没有拒绝也没有挣扎,就那么静静地偎在他怀中,汲取着温暖。
“暖和了吧。”四阿哥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嘴角一丝宠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