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之乾嘉宫赋作者:肉书屋
半月,各宫主子也都乏了歇在各自的宫里,宫道上一下子宽敞了许多。在离后苑不远的宫道上赫然行着两台步辇,一前一后紧紧地跟着。
前面的步辇上,芷涵一身橘色苏绣,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斗篷。她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只见她一身淡粉,衬得两颊嫣红,好不俏丽。
霜若也正含笑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之时,眼中的笑意又多了几分。这些日子芷涵圣眷日隆,衣着首饰日渐考究,气色也比入宫时好了几分。虽然还是那个人,可看上去已有了皇妃的样子。
她苦涩地一笑,芷涵境况日佳,而她却反而停步不前了,这难道就是世人所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芷涵的天资不如她,心肠也比她软上许多,可她却偏偏给人一种天可见怜的感觉,让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着她。看似全然无害,蜕变缓慢,让敌手不以为意而忙于另一个沙场。可当敌手好不容易凯旋之时,却发现她早已破茧成蝶。
“云裳姐姐好兴致,专挑别人窝在房里的时候游园,一定是又得了皇上的赏。”芷涵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霜若听清。
霜若一笑,波澜不兴:“英格兰来使马葛尔尼就要走了,前些日子亲自做了些点心给皇阿玛品尝,怕是一转手都送给她了。”
“那咱们可是有口福了。”芷涵讪讪地开口,忽见前面一道葱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去了后苑的方向,“有人总是不请自来,也不见你们有什么动静。”
那抹葱绿煞是刺眼,霜若眼中微露不悦之色,可随即便又如往常无二:“虽然投鼠忌器,可我相信,有人比我更心急。”
她说的自然是淑萍,以玉瑾的出身,若是有朝一日美梦成真,再天公作美地生下儿子,淑萍的地位必定大受威胁。
眼下淑萍还有她这个有宠“无子”的侧福晋做棋子,到时可就不会这么走运,最终落得满盘皆输也说不定呢。
“以前听你说她有些见识,没想到行事起来也不过这些手段,原先倒是高看了她。”芷涵叹道,紫禁城就像是一个戏班子,每个人都是角儿。可她入宫不为争宠,与这些角儿相比更像一个看客,之于此,她最爱看这些不得力的角儿的笑话。
霜若一笑,轻叹道:“高明的见识配上拙劣的手段,才是难对付的主儿。”她微微冷笑,“她这不是已经引起几位娘娘和这一宫奴才们的注意了么?再过些时日,怕是要传到皇阿玛那儿了。”
“这倒也是,不过听你方才一番话,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我说了,你可别见怪。”芷涵一笑,侧过身去看着她,“令姐,如今福府的少夫人。”
说起来还的确像,羽若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就让流言满天飞了。霜若暗自摇头,果然,光脚不怕穿鞋的。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既然已经传出去了,也没有办法。以后说她的时候,大可不必忌讳。”霜若一笑,芷涵提及羽若并没有恶意。
芷涵会心一笑,续道:“可玉瑾不同于令姐,如今她打着云裳姐姐的名号,出入南书房如履平地,迟早要让嘉亲王落下不守朝纲的罪名。”
眼前又闪过玉瑾的脸孔,霜若冷哼一声:“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今儿个便要有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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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以退为进(三)
人已经远远地望见了万春亭,只见外面已停了一台步云裳已到,便不再多言。芷涵下辇时朝霜若微微挑眉,眉宇间神色灵动,精怪得很,她可等着看好戏了。
万春亭上围着一层淡青色的幔帐,上面用翠绿的青丝绣着柳絮,绣工之精细,远远望去竟宛然若生。几个宫女低眉顺眼地立在亭外,见她们来了连忙掀起亭口的帘子。
亭内摆了张小桌,上面放了几只碟子,怕被风吹了,皆用琉璃做成的盖子扣着。云裳坐在正对亭口的石凳上,饮了口新沏的暖茶,笑吟吟地看着二人。
“晋贵人吉祥。”霜若微微福身,众目睽睽之下,礼不可废,“向贵妃娘娘请安时多坐了会儿,让你久等了。”
“请安?请的再多又有何用,不过都是些大半截子埋在土里的人罢了。”见芷涵附和的笑,云裳微微冷笑。
她们这些妃嫔只为一人存在,那人便是乾隆。可既然乾隆已是快八十的人了,大半个身子已经入了土,那她们这些人便只有陪葬。
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埋葬自己,而霜若她们则是为了迎接属于她们的晨曦。
“姐姐。”芷涵笑着轻搡了她一下,“大好的日子出来坐坐,就别说丧气话了。”
“瞧我这张嘴,又让二位看笑话了。”云裳嫣然一笑,眼波灵动,一扫哀怨,“来,快尝尝这些点心,都是洋人的稀罕东西。”
她打开盖子,只见立面依次放着各色西洋糕点。芷涵看得新奇,随手捻了块饼干,入口轻咬:“呦,又硬又苦,想不到洋人竟爱吃这个。”
“就是,我也吃不惯。你们瞧瞧,一块块黑乎乎的,里面虽裹着些甜东西,可都被这黑呼呼的酱给搅了。”云裳笑道。
“黑乎乎的是巧克力,出入口时苦,稍含一会儿就甜了。和咱们的糖不同,它的滋味可在嘴里盘留很久,吃惯了,可香了。”霜若捻了一块儿,轻尝了一口,红唇一抿,饶有滋味。
芷涵多含了一会儿,俏皮地眨眼:“的确是呢,听说霜若曾去过十三行,和洋人打过不少交到,难怪比我们懂得多。”
云裳一笑,极为惊讶的样子:“那些人的眼珠子跟琉璃似的,看了都让人害怕。敢和他们打交道,你胆子还真不小。”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听说他们孟浪得很。”
她目光促狭,似是意有所指,弄得芷涵也呆住了,不知如何接话儿。从秋伴驾的事儿起,云裳对她们二人就有了敌意,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常让人尴尬得措手不及。
像是没听懂云裳的话中话,霜若浅浅一笑,看着二人缓缓道来:“那是外人讹传了,说到底我也只和一个洋人打过交到。他是杨大人的座上宾,信教的,为人谦和有礼,比起一些中原雅士可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芷涵点头轻道:“洋人不全是孟浪之徒,就好像大清不全是谦谦君子一样,姐姐的话太过偏颇了。”
云裳不语,依着霜若的话慢慢品了一口:“你们喜欢就都带回去,我还是吃不惯。”她忽然停下来,挑眉一笑,“皇上也不喜欢洋人的东西。”
二人皆默然,多年前英格兰女王遣使欲与大清订约互通有无,却被乾隆以一封信重重地打发了。这些年送来的礼物,也都看也不看地锁在了库里,足见他对洋人的轻蔑之态。
“那皇上不是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赏给姐姐了?”芷涵一派天真烂漫,这一问恰是四两拨千斤。
贝齿轻咬着朱唇,云裳自知被她绕了进去,可见她一脸无意的样子,又不好厉言反驳。她看看二人,忽然露出一股凄凉之色:“雷霆雨露具是恩宠。别说是皇上不喜欢的东西,就是天大的责罚,也得欢颜受着。”
“有得受总比没得受好,总比不得见天颜来得强。没想,姐姐倒是嫌弃起万岁的赏赐了。”芷涵半假半真地道,在她与云裳之间的口舌之战中,她还是第一次占上风。
“不过是几
,皇阿玛再不喜欢,也不过是些物件,别沾了他老人的人也就是了。”有滋有味儿地又尝了一口,霜若微微一笑。
这二人别引出旁的闲话才好。若是有人抓住话头说她们妄议圣上,死了倒也干净,她们就不怕不死不活么?
云裳一笑,状似无意地扫了眼芷涵襟前的珊瑚珠子:“还是霜若懂道理,和皇上亲厚的人走得近些,总是有好处的。”
霜若无意间看过去,目光恰与云裳相对,刹那间二人讳莫如深地别开眼。那珠子是嘉贵妃赏的,雕工之精细,为大清国之少见。芷涵得了去,足见她受嘉贵妃赏识。
“不知晋贵人所指何人?”霜若为她们添满茶,不着痕迹地留意着云裳。
先看看芷涵再瞧瞧霜若,云裳已然乐开了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皇上尚有四位皇子,如今只招了成亲王和嘉亲王入南书房,足见日后要委以重任。这二位不正是皇上亲厚之人么?”
“那霜若是嘉亲王最宠爱的福晋,不就是我们当中最有福气的人了?”芷涵笑道,嘴角缓缓翘起。
云裳笑道:“妹妹又何尝不是?嘉贵妃是成亲王的额娘,你跟她合得来,就有如找了半座靠山。”
她们还只是秀女之时,嘉贵妃曾用扳指的事儿为难芷涵。她原以为芷涵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没想到如今竟被嘉贵妃收为己用。
“每日到娘娘那儿晨昏定省的人多了,芷涵并不显眼。”芷涵温婉地笑,她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嫔妃所能挣得的不过是些面子上的尊宠,用不了多久便会烟消云散。
倒不如早些找个有子嗣的主子相依傍,日后搬入西六宫时,也不至于太过凄惨无依。
“靠人不如靠己,涵贵人和我若是有晋贵人一半的本事,也就不用成天看人脸色行事了。”霜若轻道,替芷涵解了围。
“这么说,宫里人人羡慕的宁福晋竟是度日如年了?”云裳轻笑,并不相信。
霜若微微一叹:“虽不至于此,可一无子嗣,二无得力的心腹,日子又怎能好过。”她声带哑涩,盈盈眼波中竟有泪光,“这些日子王爷进了南书房,留下我一个人,她们哪儿还会有好脸色。就是想做些送衣送饭的小事,也被她们拦下了。”
“找个机灵点儿的丫头私下送过去不就得了?”云裳不以为然地笑道,一双凤眼一刻也没离开霜若。
霜若一叹,煞是不如意:“那些个笨丫头,被淑姐姐房里的紫竹一虎,大气儿都不敢出。我也不敢让她们强出头,这种时候给人话柄不好。”
“这还不容易,跟咱们一起进宫的玉瑾是我的贴身宫女,我把她送给你。她聪明伶俐,又是我这个母妃赏下的人,包准谁也不敢为难你们主仆俩。”云裳笑着提意。
不巴结嘉贵妃,是因为她觉得这种事儿最好直接找正主儿。与嘉贵妃相比,这两个王爷可是有用得多。
永瑆虽不爱女色也不收金银珠宝,可却是出了明的节俭。在他节俭得近乎吝啬的家规下,他的嫡福晋永宁,傅恒的掌上明珠,也得腆着肚子过日子。日子久了,一向金贵的大小姐如何能受得起这样的约束。于是,她便暗中送去金银首饰,以解永宁的燃眉之急。
日后若是永瑆得势,永宁就成了国母,想必念及昔日恩情,会对她这个母妃多加关照。
至于永gt;:边的玉瑾既有姿色又有胆识,且出身上三旗,鉴于此,她自是乐得推波助澜。若眼下此举助玉瑾成了事,日后看在旧主子的三分薄面上,定也能看顾她几分。
若欲依靠日后的皇帝,便要把握好他身边的女人。这样以来,她便一明一暗地两边都站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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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以退为进(四)
姐姐身边的人也不多,这样以来不是更捉襟见肘了?余光忧心忡忡地落在霜若身上,若依了云裳,无异于引狼入室。
霜若目露感激之色,用力点头:“涵贵人说得是,我不能收晋贵人的得力之人。玉瑾是晋贵人的女官,那在她年满出宫之前,就得一直跟着晋贵人。”
“都是姐妹,还客气什么。我虽只是个贵人,可在内务府那儿还说得上话儿,回头再要一个来也就是了。”云裳一笑,笑弯了眼角眉梢,“玉瑾,你过来。”
亭外玉瑾早已听着立面的动静,一听召唤忙敛住喜色上前,她盈盈下拜:“奴婢玉瑾见过涵贵人,见过宁福晋。”
“这如何使得,都是一块儿进宫的姐妹,快起来。”霜若起身相扶,语声轻颤,听不出是感激,是惧怕,还是另有心思。
“等等。”云裳按住她的手,制止她扶起玉瑾,目光凝练,似是要将每一字每一句都刻在二人心里,“从今以后,你的主子就是宁福晋。一日为主,终身为主,一切都得听主子的,你可明白了?”
这话中话她如何听不明白,一日为主,终身为主,她到底还是晋贵人云裳的奴婢。玉瑾顺从地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奴婢明白,谨遵晋贵人教诲。”
“这就对了。”云裳转而面向霜若,轻声问道,“这回你可放心了?”
“那霜若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霜若破涕为笑,转而扶起玉瑾,“有了母妃赐的人在,她们多少会忌惮些。咱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日后玉瑾姐姐有什么事儿,尽管告诉我。”
云裳满意地颔首:“这样最好,不如让玉瑾回去收拾一下,明儿就搬到你那儿去。”
“好。”霜若迫不及待地道,轻轻推开芷涵伸来的手。
芷涵本想阻止她,但听她答得爽快,顿觉如坠云雾,半晌只得干巴巴地道:“姐姐还真是大方。”她自觉无趣,懒懒地道,“宫里还有些竹活儿等着,我得先回了。听说姐姐和宁福晋针法都很了得,不如跟我回去瞧瞧,也让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尼姑取取经。”
“你们去吧,我宫里也有事要料理。咱们各自散了,改日再聚。”没等霜若接话儿,云裳便笑道。
玉瑾是她送进去的狐媚子,霜若是个聪明人,此刻不知道她的祸心,时间长了难免知道。她若是跟着去了,言谈间露出马脚,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两架步辇缓缓地抬出了后苑,直上了宫道。此时紫禁城上方还是一派清朗,天色碧蓝,云如雪,可远处的天际却已叠了几层黛青色的乌云。侧耳一听,竟隐约有隆隆的雷声传来,那声音闷却雄厚,有心人一听便知雷雨将至。这是乾隆五十八年的第一场雨,人们盼了很久的春雨。
“下起雨来,天冷得很,还是改日再过去。”霜若笑道,下起雨来,这些个奴才就遭罪了,“方才谢谢你带我离开,在那儿对着她太不自在了。”
芷涵一叹,满是同情:“刻薄寡恩,没想到,她竟变成这样。揪着你的话柄,就把玉瑾硬塞了过来,还顶着一副大慈大悲的样子。不过你也真是的,这种事怎么能应承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她是皇阿玛的贵人,而我是皇阿玛的儿媳妇。一长一幼,若是推拒了她的美意,就是拿乔,目无尊长,那时的处境就更遭了。”霜若一笑,似是无奈至极。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么折腾一场,一定是累了,芷涵回头,同情地望着她的疲态:“回去歇着吧,改日我去看你,好些日子没去了呢。”
“那霜若就不送涵贵人了。”霜若轻道,转而吩咐抬辇
,从前面的宫巷转了过去。
她偏头望着芷涵远去的背影,不觉一笑,做这样一个单纯的聪明人也是快乐的。不求富贵,但求安稳。遇人遇事从不深究,向来点到为止。
芷涵的天性为她日后的人生而生,她定能得到她想要的。因为她的要求从不非分,从不莽撞。
“主子方才真不该提起王爷的事儿,早知道她们主仆一条心,这回可让她们逮住机会了。”念月怨声道,尽管霜若说的是实话,都是她这个不争气的丫头惹的祸,可如此引狼入室,却让人好生闷气。
“傻丫头,我是故意那么说的,不那么说,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把玉瑾送到我身边,让我放心呢?”霜若看着她,一笑间仿若花开花谢,令人迷惑。
这丫头还是一副直肠子,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会背着她玩儿什么花样,不会令她腹背受敌。
“故意的?那主子不是把涵贵人也骗了。”念月惊道,话已出口,才想起身边还有六个抬辇的太监。
霜若冷哼一声,一语双关地道:“好在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又聋又瞎的,什么事儿到了他们的身边儿、眼前,都不会拿出去到处嚷嚷。”
“奴婢失言了。”念月低声告罪,一时忍不住又道,“日后若是涵贵人知道了,怕是要猜忌主子了。”
“这回的事儿和她没有关系。她这个人聪明得很,对她没有害处的事儿,是从来不会记在心里的,何况秋闱时候她还承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霜若低声道,眼看着到了南三所,她望着淑萍住着的院落微微一笑,“该去拜访淑姐姐了,晋贵人赏赐宫女的好消息,应该让她头一个知道。”
紫竹在房门口站着,见了霜若也不通报,只微微福了个身。淑萍体弱,极怕惊扰,平日里不怎么见人,只除了几个常客,而霜若正是其中的一个。
房内淡香缭绕,淑萍正在桌畔坐着,对着册子分拣桌上的物件。那些是这月内务府发下的月例银子和布匹绸缎,因怕底下的人存私,有失公允,这件繁琐的事儿一直由她亲理。
“姐姐又做这伤神的事儿了,让紫竹她们代劳也就是了,这样事必躬亲,如何养得好身子?”霜若见此情景,语出关切。
淑萍抬眼,朝她淡淡地一笑:“分得偏颇了,别人就要说我偏心了。你过来瞧瞧,我正有事要交给你。”她让霜若坐在身边,抬手一一指着已然分开的物件,“月例银子和衣裳料子自是按照位份分了,而这贴补的银子和料子则有两种分法。先按子嗣分,有阿哥和格格的姐妹各得一份,阿哥本应得的多些,可华莹还未满周岁,要添置的东西多,就暂且和绵宁领一样的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