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户户过得悠哉游哉。杨家洼的老少爷们,就好像家家脑袋上被挂了一个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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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饼,饿了就啃上一口,方便倒是方便,却把这里的人们养得四肢不勤。
大长脸家本不是本地人,早年间老家遭了灾,便投靠了住在这里的一个亲戚
家。
本打算住些日子就走的,却意外的发现,这里的日子竟是如此的轻松,便再
不愿意回去了。又因为是外来户,没有地可种,在亲戚的帮衬下,便弄了条船,
做了彻彻底底的渔民。杨家洼附近方圆几十里不少村子,家家户户日子过得轻松
自在,便越发懒惰,谁愿意天天的在船上晃悠呢。都是馋了那滋味,或者缺了现
钱,才想着去河里面弄上一些,却很少有靠打渔为生的。这一来倒便宜了大长脸
这些外来户,每次摇上船出去一天,很少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吉庆站在河边等大长脸把船划近,还没张口,大长脸倒先说了话:“今儿个
收获不小吧?”
吉庆得意地举了举手里的鱼:“还行吧。”
“匀给我呗,中不?”大长脸跳下船,趟着水过来,低了头扒拉着吉庆手里
的几条大鱼。
吉庆赶忙把手抽到背后:“美得你!你不会自己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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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能打,还让兄弟你匀给我?”大长脸满脸地堆了笑,指着自己空空
的船舱给吉庆看:“这不是有事出来晚了嘛,又答应了买主,没东西不行啊。”
吉庆伸着脖子去看,果然,船舱里只有几条半大不大的鱼懒懒地扑腾着。
“中不兄弟?匀给哥哥,短不了你好处。”
吉庆满心的不愿意,好不容易有了几条大鱼,还想着拿回去显摆显摆呢,哪
能就给了人家?
“不白要,给钱!”大长脸见吉庆无动于衷的样子,忙抛出诱饵。
“给钱也不行。”吉庆摇摇头,转身要走。大长脸急了,一把将吉庆拽住:
“你说个价,说个价,咋就走呢。”
“不行不行。”吉庆依旧不为所动。
“得!”大长脸眼瞅着吉庆真没有卖他的意思,咬咬牙说:“兄弟也别说了,
老哥豁出去了,这几条,五块钱,咋样?”
“五块钱?”吉庆有些懵了,举起手里的几条鱼,咋看也看不出这些不起眼
的东西竟值上五块钱。旁边大长脸还在催着,吉庆几乎要答应了,可一瞅见那一
张焦灼急切的马脸,心里一转弯,倒不急了,装作很为难地摇摇头,转身作势还
要走。
“哎哎……”大长脸真有些急了,伸手把吉庆攥得紧紧的:“还不行?得!
再加一块,六块钱,行了吧?”
“六块钱?”
“六块钱!”
“行嘞,掏钱吧,给你了!”吉庆咧着嘴,心里美得开了花儿。一手接过大
长脸递过来的钱,一手把手里拎着的鱼递给他。两个人各自紧紧地攥着到手的东
西,匆匆的分开。大长脸急慌慌上了船,吉庆也一溜小跑奔上了堤坝。看俩人那
副摸样,竟好像都怕了对方反悔一样。
吉庆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搭了凉棚去看,远远的河中间,大长脸的
小船越划越远,吉庆这才松了口长气,看着手心里攥出了汗的一卷钱,一时间竟
美地冒了鼻涕泡。
村里人缺个仨瓜俩枣应急的时候也卖鱼,也是卖给大长脸这些打渔的。也不
说个啥,随便给几个小钱儿就行了。吉庆还从来没用这些水货换过钱,平生第一
次,竟是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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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把你个傻小子乐得!美疯了吧?”
吉庆还在嘿嘿地傻笑,冷不丁身后有人在说话。吉庆扭头去看,却是熟人,
宝婶儿。
宝婶儿是宝来的媳妇,娘家姓柳,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柳花儿。农村人,嫁
进来的媳妇儿名字就是个摆设,有外号的就叫外号,没有外号一般都是随了男人
或者孩子。宝来的媳妇儿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个窈窈窕窕的俊俏女子,让个宝来
稀罕成了个宝,村里人也顺嘴就叫了宝来媳妇儿。后来生了两个小子,那身材却
再没回去,越长越是富态,几年的功夫变肥了三圈儿,白胖白胖的竟似个元宝。
大家伙都说宝来娶了个媳妇旺夫呢,生了俩大胖小子不说,那宝来也眼瞅着
混得越来越好,慢慢地宝来媳妇儿都没人叫了,直接叫成个宝儿媳妇,孩子们也
前前后后地喊着宝儿婶。
吉庆知道宝来和巧姨之间曾经发生的龌龊事,连带着他们一家子都没了好印
象,平日里在村里见着,也是爱答不理的。偏逢了这胖媳妇儿是个没心没肺的女
人,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每次见着吉庆倒还是和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地不拿他
当个外人。宝来好长时间都没见着了,听说去了县里。这宝儿婶儿倒是天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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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里晃悠着在村子里转,走东家串西家扯着白话儿舌。
吉庆本来高高兴兴的,没成想撞上了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也没说啥,只
是把钱飞快地揣进兜里,懒洋洋地喊了声宝婶儿。
宝来媳妇儿端了个盆,本是去河边洗衣裳,刚上了大堤便看见吉庆在和大长
脸拉拉扯扯的。她本就是个爱生闲事儿的女人,这次更是啥也不干了,竖了个耳
朵把个前因后果听了个清楚。眼看着吉庆拿了钱蹦跳着就要回家,一嗓子喊住了
他。
“还藏呢,我都看见了。”宝来媳妇嘻嘻笑着凑过来。
“藏啥?”
“钱呗。说,卖了多少?”
吉庆下意识地捂了兜,知道都被她看见了,立时有些不好意思:“没,没卖
多少。”
宝来媳妇儿撇撇嘴:“跟婶子也不说个实话,当我不知道?都看你们半天了。”
吉庆不愿意再和她纠缠,咧嘴笑了一下,低了头就要走,却又被喊住了。
“你个傻小子,吃亏了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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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庆一下子停住,回头看着宝来媳妇儿:“吃亏了?”
“可不么,”宝来媳妇儿扭扭搭搭地过来说:“你宝叔在县上干活呢,回来
说了,咱这片儿的鱼现在城里人可爱吃呢,说是啥,天然的,绿色的呢。卖起来
老贵了。他给你多少?才几块钱吧?要是在城里,咋也得十几块!”
“真得?”吉庆不相信。
“咋也叫我婶儿呢,骗你干啥!不信你去问问。这也就是你,搁别人我才懒
得说!”宝来媳妇儿瞪大了眼,一副天机不可泄漏的模样儿。
“十几块?就这几条破鱼?”吉庆还真就不信,回头看了看宽宽敞敞波光鳞
鳞的大河,嘴里面嘟囔着:“城里人真傻,直接过来捞呗。”
“你咋就知道没人捞呢!那大长脸他们天天在河里玩呢?他们是捞不着!你
以为都跟你似地?憋半口气就能扎到河底,蒙上眼都能从苇塘里钻出来?哪有鱼
你清楚,他们清楚?你是觉得容易,换了别人你让他们试试!”宝来媳妇一通咋
咋呼呼地说,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了。
吉庆这才明白,自己这天天玩着闹着竟还是个本事。
宝来媳妇儿晃着肥胖的身子下了堤坝,吉庆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恨不得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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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万谢。
改革的春风吹了好多年,外面早就蠢蠢欲动了,而自给自足的杨家洼却还保
持着老祖宗传下来的习性。日子过得太容易也就没有人喜欢算计,多少年了,杨
家洼人从没有出过一个买卖人。也不是没人想过,下点力气把河里面的水货倒腾
到城里,但想归想,真要去弄的时候却又犯了懒:多点还行,那十条八条的鱼,
几只野鸭子,费劲巴拉的弄到城里,还不够那功夫钱呢。再说了,那也得有人要
呢,没人要,一不留神再让政府给扣住?不合算。
人们都是这样,习惯了的日子,只要没逼到绝处,便不会想到变通。
吉庆不是那种死羊眼的人,只是家里边从没有靠过他,他也便不为这过日子
去费过心思。其实吉庆也愁呢,眼瞅着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以前还上学,别人家
说不出个啥。可现在学也不上了,再和以前那样五马六混的自己都说不过去。前
几日吉庆也偷偷地打算,想着今后的前景:种地恐怕是不行,就这么一点地,对
付着吃饭没有问题,可要说指着它挣钱,却是根本不可能的。吉庆也想着进城去
打工,可谁也不认识,进城去投奔个谁呢?一来二去的,到底也想不出个眉目,
长这么大,吉庆竟是头一回遇到了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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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来媳妇儿的一番话,无异于给吉庆开了一个天窗,晴朗朗的日头衬着湛蓝
湛蓝的天,呼啦一下就映进了吉庆原本有些黯淡的心。
没准儿,这还真是一条来钱的道呢。我有本事,弄点东西直接卖到城里,再
不让大长脸们扒上一层皮。虽说少,不过聚少成多,我有用不完的力气,怕个啥
呢!
吉庆那天想了很久,慢慢地终于有了头绪。本来还想着再仔细勾勒一下,可
今天二巧儿学费的事情一弄,吉庆立刻觉得有些迫在眉睫了。
第三十四章:
东方刚刚露出一点儿鱼肚白,太阳似乎还没睡醒,迟迟的不肯从摇曳浓密的
芦苇荡中钻出来。
昨天傍晚终于下了雨,不大,却稀稀拉拉地掉了一夜,直到凌晨时分,才慢
慢地停住。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浓的水汽,把个朦朦胧胧中的杨家洼,衬托得愈
发若隐若现,却干净透亮得像刚从画儿里跳出来一样。
吉庆起了个大早,一个人悄悄地提了水桶,水桶里面满满实实地塞了一张网,
又扛着铁锨喵悄儿地出了家门。
船都预备下了,是二蛋儿家的。二蛋儿舅舅打过鱼,置办下一条船,头年当
兵走了,船却留给了二蛋儿家。平日里也没用,就那么扣在河边。
二蛋儿来得比吉庆还早,见一个人影从雾焯焯中走过来,忙窜起来迎上去。
吉庆把网扔给他,让他背着,然后两个人走到船边,喊着号子把船掀过来,
又一起鼓着劲儿推到河里。
他们的目的地是东边苇塘里的一个沟岔子,划船过去要半个小时。那个地方
吉庆经常去摸鱼,一个猛子扎到对岸,再沿着泥泞的苇子地走上个把钟头就到了。
今天有船,便用不着拐那个弯儿,直直地斜插过去要省事儿得多。
这个沟岔子是吉庆无意中发现的,连着下运河,入河口往里一点儿便越来越
窄,慢慢地变成了个小河沟。水也不深,浅的地方才到大腿根儿,深的地方将将
够着吉庆的腰。那一回,吉庆本来是在那一片踅摸野鸭的,野鸭没撵着,倒发现
了这个好所在,把个吉庆乐得够呛。
好多的鲫鱼,还有大个的胖头。吉庆后来寻思,估计是因为这里密布苇丛,
人来的少,鱼的吃食也多,这才把鱼从大河里引了过来。那一次吉庆可过了瘾,
扑腾了一会儿就抓到了十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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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就是太不好走了,还要游回对岸,摸得再多也带不回去。为此,吉庆着
实地痛惜了好几天。后来逢年过节或者家里嘴馋了,吉庆都要来这里一次,弄上
几条大的,够吃上一两天的。为了这,可把平日里围着吉庆转得那些小子们眼馋
坏了,天天央告着吉庆。吉庆却牙关紧闭,绝不吐露一个字,一口咬定是扎猛子
摸的。一来二去,大家也就气馁了,只是怪了自己没有吉庆那浪里白条的本事。
本来是不想带着二蛋儿,但思来想去,吉庆觉得还是带个帮手好。再说,船
是人家的,往后还要用,给点甜头也说得过去。
“咱这是去哪?”二蛋儿卖力气地摇着撸,已经有些气喘,却因为兴奋,小
脸蛋儿涨得通红。
吉庆指给他看。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像是镶嵌在下运河两岸的一条绿
色的花边儿,把个汹涌的大河便衬托出一种柔美和勃勃的生机。二蛋儿往手心里
吐了口唾沫儿,又拼命地摇起来。小船箭一样无声地射过去,雾蒙蒙之间,掩映
在苇丛中的一条河汊便豁然可见。
船顺着划进去,吉庆站在船头不时地估摸着水位,觉着差不多了,三下两下
脱得就剩了裤头儿,扑通一下跳下了船。
“行了,就这吧。”吉庆回身招呼着二蛋儿。二蛋儿把船往岸边划了划,扒
光了衣裳,跳下河拽着缆绳勾着一把芦苇拴在上面。
两个人分头把船上的家伙什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里淌,越往里
水位越浅,慢慢地露出了屁股蛋儿。
二蛋儿等前面的吉庆停住,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看着四周茂密的芦苇,咂着
嘴皱着眉说:“庆儿,咋,要在这两头儿堆坝?”
“屁,这么宽这么深,堆两头儿还不得把我俩累死啊。”吉庆不屑地撇着嘴。
“那咋整?直接下网?”
“听我的,看出水流往哪走了不?”吉庆指着水面让二蛋儿看。
二蛋儿左看右看了半天,伸了手在水里估摸着,最后肯定了水流的方向。吉
庆指挥着二蛋儿在上水的地方筑坝,自己淌到岸上折了些树枝苇杆,然后回来和
二蛋儿一起肩挑手抗地干了起来。两个人一起筑得飞快,一会儿功夫一道泥巴堆
成的大坝便慢慢地近了水面。吉庆又猫下身,闭着气在水底下扣着扒着,把那些
树枝苇杆像喜鹊盖窝一样枝枝杈杈地支撑好,在泥坝的底下掏了个洞,这才招呼
着二蛋儿把网拿来。俩人小心翼翼地将网在拢在泥坝靠近下水的一方,两边用绳
子在河沟岸边找了小树捆好,这才满意地直起身子。
“这就行了?”二蛋儿擦着满脸的汗问吉庆。
“行了,去船上把鱼食拿来。”吉庆说。二蛋儿答应一声,扭头摇晃着身子
奔了小船,很快又回来,手里拎了个袋子。袋子里是昨日吉庆拌好的鱼食,棒子
面又掺了蚌肉,末了还滴了几滴香油,闻起来喷喷香。
吉庆掏了一把,匀匀地在附近水面上撒了,金黄色的食粒密密麻麻地铺满了
碧绿荡漾的河面,稍一停顿,便浸满了水慢慢地沉了下去。觉着差不多了,吉庆
背着剩下的鱼食招呼着二蛋儿上了岸,顺着已经变成小溪的沟岔往下游走去。这
里的网已经放好,却还要等上一会儿才能收,眼瞅着太阳已经升起,可不能闲着
干等。下游是一望无际的湿地,那些成群结队的野鸭最爱纠结在这里的苇子地里,
乘着闲工夫,或许能捡上几枚鸭蛋。
火辣辣的太阳眼瞅着就要挂到了头顶,密密的苇丛中越发的闷热,成群的蚊
虫聚在一起上上下下地飞舞着。吉庆和二蛋儿一边驱赶着不断撞上来的蚊子,一
边兴高采烈地回来,手里面拎着一篓鸭蛋。今天命好,似乎没费什么功夫,竟然
看见了成片的鸭群。被他们两个轰着赶着,呼啦啦竞相飞起逃离,空留下四散的
鸭蛋,倒好象是故意为他们留得,把个吉庆和二蛋儿乐得几乎雀跃欢呼。
吉庆走到早上下了网的地方,扑通一下跳了下去,手拎着挂在岸边枝杈上的
绳子一拽,死沉死沉的,吉庆的笑意更浓,忙招呼二蛋儿下来。二蛋儿也跳了下
去,一边往吉庆身边淌,一边兴奋地问:“有么?有么?”
“有嘛?!你得把‘嘛’字儿去喽!”吉庆眉飞色舞地说。
“真得?!哈哈!”二蛋儿兴高采烈地抓住另一头绳子,拎了拎:“我的天
爷啊,还真沉!”
“紧着,收网!”
“好嘞!”二蛋儿答应一声,和吉庆两个人喊着号子把网拽上来。那网越往
上收便越发的沉重,里面的鱼还在活蹦乱跳,死命地挣扎,把网拽得颤颤悠悠,
好几次几乎要扽脱了手。
吉庆和二蛋儿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满满地一网鱼生拉硬拽地扯上
了岸。那些鱼有大有小,却个个壮实肥硕,不时地蹦起来又落下去,此起彼伏,
现出一派勃勃的生机。在明媚的阳光映照下,波光鳞鳞的份外耀眼。
吉庆招呼二蛋儿把船上的鱼筐拿过来,两个人一个捡大一个捡小地分别装了,
细密的汗珠从两人红润的脸颊上淌下来,却因为收获的喜悦而兴奋地忘了擦拭。
“庆儿,你说,这两筐鱼我们得卖多少钱?”再回去的路上,二蛋儿摇着撸
眼睛还不错神儿地盯着舱里那满满当当地鱼。
吉庆也看了看筐里,舒心地呼出一口长气,躺在甲板上美滋滋地说:“咋也
得卖个十几块吧!”
“嗯,我看差不多。”二蛋儿咧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顺着下运河往上游二十里,就是俵口镇,因县政府也设在这里,外面的人也
把它叫做俵口县。吉庆随着长贵,每个月都来上几次,有时候是上来赶集,有时
候买一些农具。平常的日子一般上来都是走旱路,水路这倒是头一次。
小哥俩互相轮换着摇橹,逆水行舟竟也飞快,个把钟头就已经看见了俵口码
头熙熙攘攘的人流。马上就要到了,吉庆和二蛋儿却突然忐忑了起来。
“庆儿,你说,咱这鱼有人买么?”二蛋儿犹犹豫豫地问。
吉庆挠挠头:“有!这么好的鲜货,咋能没人买!”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
也是没底。
和那次大长脸的交易不算,吉庆和二蛋儿都是头一遭经历这样的过程。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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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宝来的媳妇一说,吉庆立马被勾得蠢蠢欲动,但眼看真得要把抓到的鱼卖了,
却咋也不知道怎么个开始怎么个结束。
做生意,那得是多大的事儿哩!就我们两个?别到时候鱼卖不了,还惹上一
身腥臊。想到这里,吉庆心里更是像打了鼓一样,把个心敲得七上八下乱七八糟
的。
俵口的码头和往日里一样喧闹嘈杂,四里八乡的船只停靠在这里,有装有卸
来来往往。码头往上,有一大片空场,有人从水路上过来,就近卸了船也就近卖
了。再后来,也就买卖得出了名声,只要有什么可以换成钱的物件,就全都聚拢
在了这里,一来二去,就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农贸市场。每日里人声鼎沸,来来往
往的人们摩肩接踵,分外热闹。
吉庆和二蛋儿把船小心奕奕地寻了个缝隙靠了码头,找个地界儿拴好,抬着
两筐鲜鱼上了岸。让吉庆和二蛋儿想不到的是,还没等小哥俩抬起头,竟开始有
三三两两的人聚过来问了:“这鱼卖么?”
“卖啊卖啊。”吉庆忙迭迭地点头。
“咋卖啊?”又有人问。
吉庆和二蛋儿互相对视着,心里都没个准谱,一旁的人又开始催了:“紧着
紧着,咋卖啊,说个价。”
还是吉庆,想起了宝婶儿说过的话,咬咬牙却还是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嘴:
“一块钱一斤!”
“一块钱?都这个价?”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问。
吉庆忙说:“不是,胖头鱼一块,小鲫瓜子便宜,看着给点儿就行!”
胖男人哦了一声儿,猫腰在筐里面翻着,吉庆忙凑过去:“叔,不用看,都
是活的,早末晌刚打下来的,没歇着就送来了。”
胖男人点点头,支起身子,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个庄儿的?”
“杨家洼的。”
“杨家洼的?”胖男人凝神看了看吉庆,扑哧一下乐了:“这孩子,张嘴就
来。这里卖鱼的,十个有八个都说是杨家洼的,有几个是真的?!”
吉庆倒有些懵了,杨家洼就是杨家洼,咋还蒙你不成?这杨家洼又不是啥大
地方,咋还有真的假的?吉庆一时间竟不知怎样说了,张个嘴嗫嚅了半天。
“你看看,撒谎了不是!这孩子,咋也会这个?”胖男人看着吉庆六神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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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模样,瘪了瘪嘴,摇着头就要走。
“谁撒谎啦,杨家洼就是杨家洼的,儿唬你!”吉庆见胖男人一副不屑的模
样,立时有些急了,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喊了出来。
胖男人被吉庆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身,瞅着吉庆红头涨脸的模样,还是有
些不信:“真得?”
“真得!儿唬你!”吉庆拍着胸脯子信誓旦旦。
胖男人扑哧一下又乐了,一边扒拉着围在鱼筐边的人,一边对吉庆说:“中
中,我信,我信。”一边对聚在身边的人们吆喝着:“别瞅了别瞅了,我要了,
包圆儿!”
“包圆儿?”吉庆的心要跳出了腔子,兴奋地瞅了瞅在一边的二蛋儿一眼。
二蛋儿抹着汗,也是一脸的惊喜。
“真得?叔,你都要了?”
“都要了!”胖男人豪爽地说:“就你说的价儿,大得一块钱一斤,小的给
你七毛,咋样,不亏吧?”
“中中!就按叔说得算!”吉庆和二蛋儿忙不迭地点头应着。
胖男人嘿嘿笑着,走到一旁,变戏法似地抄出一杆秤来。秤杆很长,一头是
沉甸甸的秤砣,另一头当啷着绳子,绳子尽头没有秤盘却是个大钩子。胖男人回
身又拿出了小盆,盆子上用铁丝吊了个把手,秤钩便钩住了,然后一条条的从筐
里把鱼拿出来放上去去,抬头催着吉庆:“来来,帮忙过秤。”
吉庆答应一声儿,蹲下身子帮着,一起把鱼一盆一盆的过了秤,又一盆一盆
地转进胖男人自己带来的筐里。
“看好喽啊,大得这筐一共是二十四斤,小的这筐十二斤,记住喽!”
“听叔的,说啥是啥!”吉庆也认不得那秤,只会点头儿应了。
眼看着所有的鱼都过了秤,胖男人这才松心地直起身子,掏出根儿烟叼嘴里,
划火柴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你们哥俩放心吧,你们可着俵口县打听打听
去,我胡胖子从不干缺德的事,不亏你们。”
“信信,哪能不信呢,叔说啥是啥。”吉庆咧嘴笑着,颤颤巍巍地伸了手,
心里通通地跳着,嘴巴张了张。
胖男人看吉庆那一脸为难的样子,突然醒过闷来,呵呵笑了:“忘了忘了,
还没给钱呢。”说完,忙在兜里掏出了一叠皱皱巴巴的票子,一五一十地点给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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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数数,没错吧?一共是三十二块四,给你三十三!”
“没错没错,谢谢叔了。”吉庆忙接过来,看也不看就塞到兜里,用一只手
死命的按着,似乎怕进了裤兜的钱又会从里面飞出来。
“那成,就这样了。记住喽,下回有,还给我留着,甭给别人!只要到这来,
随便找个人问,就说是公安局食堂的胡胖子,谁都认识,听着了么?”
“中中,给叔留着!”吉庆爽快地答应着,抹头拉着二蛋儿就往回跑,跑了
几步,突然想起来,船舱里还有一篓子鸭蛋,忙又停住步子。回身见胡胖子正把
鱼筐往自己的三轮车上搬,急忙回来帮着一起放好。
“咋又回来了?还不放心?”胡胖子问。
“不是,叔,我船上还有鸭蛋呢,叔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