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雾气间,他终于不再有半分伪装,彻底冷下脸来,显出心底的不悦。
她分明就是有事未说。可他仔细的回忆了今日的一切,却半点头绪也无。甚至多日来,都不曾有过能令她耿耿于怀,心生不满之事。
这样无缘无故的疏远,令他气恼,却也不愿再腆下脸来多问。
最好她能主动道来。
……
他这一等,直到夜半熄灯,二人并肩躺在床上,也未等到她主动解释。
心底的倔强令他强撑着不再开口,可那种抓心挠肺,又气闷又恐慌的感觉,令他辗转许久都难成眠。
而身旁那抹纤细的身影,却自躺下后,便规整的缩在被衾中,仰面朝上,双目紧闭,呼吸绵长,轮廓在朦胧月色下沉静而柔和,仿佛已深睡。
他瞪大眼悄无声息望着,越想越气恼,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拢住她肩掰过来,令她与自己面对面。
她倏然睁眼,隔着黑暗与他四目相对,那双沉静的眼眸中,竟也无几分睡意。
原来她也未睡着。
想到此处,他梗在心间的那口气稍顺了些,在一片寂静中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语调冷凝道:“我自问近来待你很好,并无半点对不住的地方,你若还有不满,不妨直言。”
阿姝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的凝着他,直到他方才做足的气势萎顿下来,才忽然垂下眼眸,静静道:“我并无不满。”
还是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刘徇心头的火气噌的窜上,才要冷脸,却听她又慢吞吞的开口。
“只是今日观赛时,叔妹与姜姬稍有龃龉。叔妹离去后,姜姬同我说了些话,令我一时想多了,目下已想通了,大王不必疑心。”
“姜姬”二字一出,刘徇浑身一僵,随即蹙眉追问:“她同你说了什么?”
他语中有半分连自己也未察觉的紧张,令她有些莫名的望他一眼。
她稍迟疑道:“姜姬言,当日她姐弟二人行至并州境内时,适逢梁弇命薛襄袭赵地。并州谣言四起,都道赵地粮多,堆积如山。”
“姜姬仿佛十分了解大王,猜测这定是大王之计策,令赵、魏等郡猝不及防,转求大王援兵,好令大王趁势将整个冀州吞并。”
刘徇默默听着,双眉越蹙越紧,最后静了好半晌,才渐渐的回过味来。
她大约是以为,当日他不顾她与赵氏安危,便设计令薛襄出兵,趁机牟利。
他才想开口解释,却见她已缓缓的扭过身,不再面对他,继续喃喃道:“我想,她说的也不全然都对。只怕当日大王亲往邯郸,悉心劝郡守采纳郭瞿之法,牧鸡鸭以防蝗灾,保住来年粮食收成之时,便已在为此做下布局。”
要引梁弇上钩,首先需有足够的饵。而保住赵地收成,不但能令梁弇上钩,更是施以恩惠,先消去赵郡郡守从前的戒备与观望之心,令其再受威胁时,便心甘情愿的转投及时来援的刘徇麾下。
他这条线,布得着实长了些,赵、魏等地郡官们,只怕还会一直对他感恩戴德。
刘徇不想她竟能猜得这样透彻,一时沉寂下。
第56章 赠礼
阿姝仰面而躺, 静静地透过黑暗,凝视床顶的纱帐。
刘徇面色复杂, 盯着她沉静的侧颜许久, 满腹的话,数度张口, 却总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想替自己辩解,却生怕看到她眼里满满的失望与凉薄,直至她沉默的重新闭目, 他终是暗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纷繁情绪,颓然翻身闭目。
这一夜,二人之间仿佛隔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幽深沟壑,再不能如先前一般亲密无间的相拥而眠。
……
城外军营中, 众将士已然就寝, 只执勤巡逻的整齐列队, 时不时迈着轻盈的步子行过各营。
近缓坡的森森山林间,夜风萧萧,卷起满地枯黄落叶。
重重树影间, 屹立着两道身影,一个英姿挺拔, 面容间满是少年郎的朝气蓬勃, 一个则魁梧阴鸷,面目沉郁冷峻。
此二人,正是于夜间犒赏大宴上, 备受冷落的姜瑜与关汉。
姜瑜一身黑衣,不时四下张望,仿佛因与关汉私会而倍感不安。他双唇紧抿了下,深吸一口气,沉声问:“不知关将军方才所言何意?”
方才刘徇犒赏众人时,关汉那一句“何惧无伯乐赏识”,着实令他心里生出一丝希冀,这才鬼使神差的夜半在此与其会面。
关汉阴冷的面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自然是有人赏识姜郎之意。”他说罢,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已显出沉寂的军营,“如今信都中,人人都赞樊霄,却早忘了你这个真正夺魁之人,要在群贤毕至,人才汇集的此处夺得一席之地,只怕艰难。”
姜瑜浑身一僵,愤然道:“若非关将军小人行径,我又如何会落此尴尬境地?”
说罢,他拂袖转身,就要离去,心中满是后悔与惭愧,这等小人,他根本不该理会。
关汉也不强留,只对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道:“君莫忘我今日之话,若有朝一日想来我真定,我王定奉为上宾。”
……
第二日清晨,刘徇自起身后,便始终绷着脸,一双深沉的眼眸却是不是的转悠着自妻子身上游移而过。
阿姝仍是面容和煦,处处体贴的替他更衣盥洗,布菜斟茶,与往日别无二致,只是眼睑始终垂下,仿佛刻意躲避与他眼神交汇。
刘徇偷偷的望了好几回,想开口哄一哄,可一来不知如何开口,二来又恐教仆婢们瞧见自己腆着脸自讨没趣,丢了面子。
如此,这短短的清晨,竟显得分外漫长,直至用过朝食,他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先行离去。
秋狝第二日,阿姝仍要与众人一同登檀台观赛。
今日虽不如昨日声势浩大,但众人仍是兴致勃勃。阿姝于一众女眷间,始终面露笑容,行止得体,目不斜视的望着台下校场,适时的抚掌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