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间,她将铜盆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声响,才将那两人惊醒。
刘徇将人放开,转头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命那进退不得的婢子过来,取了热水里绞过的巾帕拭面道:“我这便要往衙署去了,此行为公事而来,耽误不得。”
她尚未问他此行为何而来,他却煞有介事的说了两遍,仿佛生怕她不知道似的。
阿姝双颊仍泛着红,闻言只道:“自然大王公事要紧。”心中却腹诽:难道她何时耽误了他的公事?
刘徇换了外袍,饮了杯热腾腾的浆,吃了两口温着的胡饼,便又要披上大氅出门。
临去前,他仿佛不经意的停了脚步问:“今日怎不见你兄长?”
阿姝替他又拢了拢衣袍,道:“前两日,真定太子入了邯郸,要寻潜逃的国相郑胥,这两日阿兄正领着太子于各田庄间搜寻。”
刘徇眸光一闪,唇角十分细微的扬了扬,伸手抚了下她面颊:“我傍晚归来。”
说罢,便大步跨入雪地中。
阿姝摸摸方才被他抚过的脸颊,转身回屋,整理起他带来的少得可怜的行囊。
不过两身衣物并一顶遮风挡雨的斗笠,看来的确是连日赶路而来,应当也不会逗留多日。
她轻舒了口气,想起临别前他说的话,心又提起。
待到傍晚,刘徇还未归来,赵祐与刘安却自田庄间回来了。
外头仆来报时,阿姝尚觉诧异。
白日刘徇才来时,她便派了人去寻兄长报信,可算算时辰,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快。
邓婉不便出外,只阿姝独自到院外去迎。
暮色下,大门内外人头攒动,赵祐下马行来时,面色肃穆,身后跟着的自马车中出来的刘安,面上透着异样的潮红,有气无力,被两个仆从架在中间,艰难的踩着嘎吱响的积雪行来。
阿姝惊了一惊。
赵祐肃道:“天气乍寒,太子染了风寒,引发了咳喘之症。”他说着,命人快些将刘安送进屋中。
若换作寻常的健壮丈夫,冬日稍感风寒,只需服药修养便可,并无大碍。可刘安不同,他幼时体弱,有咳喘之症,捧着药罐子过了多年,成年后才渐好起来。如今虽已有近两年未再犯,到底比常人更虚弱些。
行过阿姝身边时,他却特意停下脚步,清秀而潮红的面上露出一抹腼腆又欣喜的笑容,喘着气冲她道:“阿姝,我这是旧疾,你幼时曾见过的。是君山太紧张了,我已服过药,也请医工瞧过,调养一两日便会好,你莫担心。”
他一口气说了这样多话,十分吃力。话音才落,便忍不住喘着粗气掩口一阵猛咳,好半晌才渐止。
阿姝此刻也顾不得他直呼自己闺名,脑中闪过数日前,他立在院墙边,忍着寒冷等她许久的情景,心口紧了紧。
刘安有咳喘之症,她是知晓的,只是那日并未想起。
此症最忌受寒,他今日病发,也不知是否同那日有关。
她咬了咬唇,再不忍如那日般待他不假辞色,目中流露出真诚的担忧,道:“太子,你——那日是我的不是,教你受凉。”
刘安慌忙摆手,又是一阵猛咳,直咳得眼睛也红了,才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想向你道歉,在信都时未有机会,好容易见到你,便想替表妹道歉。”
阿姝正要劝他赶紧回屋,闻言又道:“你何错之有?况郑姬已去,我又哪里还能多计较?太子,外头寒凉,还是快些回去用药歇息吧。”
赵祐在旁也皱眉瞧着,正待命仆从们继续扶着他前行,却见他仍是倔强的留在原地,脚步不动。
仆从们不敢强拉,只好暂也留下。
他直直的望着阿姝:“阿姝,你若当真原谅我,便如少时一般,唤我一声阿荸可好?”
这话荒唐得像个年幼的孩子,令阿姝十分不自在。
她方才已说得那样清楚,根本也未怪他,又如何来原谅之说?况且,二人从前不过数面之缘,怎能这般当众要她唤他乳名?
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道他二人从前有多亲密呢。
她左右为难,一时不愿多言,更不敢看他期盼的眼神。
当此之时,忽有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太子已染疾,为何还不回屋好好养着,仍要在此受冻?难道不怕病势加重?”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踏马归来的刘徇等人。
方才进出人多嘈杂,马蹄小跑声未有人留意,此刻他已然行至近前,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仆从,大步行来,不等刘安回答,便挥手指挥众人将他送回屋中,那架势,俨然与才会府中的男主人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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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计较
刘徇是前一日傍晚赶至曲梁的, 身边除郭瞿外,只数名随从, 一路快马加鞭, 未作太久停留,在曲梁宿过一夜后, 天未亮便又踏雪赶至邯郸。
临行前,他对郭瞿说起,只道要说服赵郡郡守一同防治蝗灾, 顺道探望赵氏。
郭瞿等皆道他筹谋的好,一路匆忙赶路,为的也是公务。
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中间掺了多少私心。
刘安对赵姬有意,此事像是根刺一般, 教他如鲠在喉。不论夫妻关系原本如何, 他绝无法放任远在邯郸的两人背着他独处。
这是身为堂堂男子不容挑战的尊严。
接近赵氏土地时, 他也曾犹豫踟蹰,生怕自己这样不告而来,会瞧见什么令人难堪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