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拈起勺中那截蛇段,朝树后一抛,白猫立刻扑出来接,可惜身势笨拙没有叼住,蛇段滚到地上,它也不嫌弃,用前爪压着就大啃起来。
印暄看着也觉得这猫真是太肥了,也就慧妃还心疼它毛长肉少,一日五六顿地喂。
不过,说到好口腹之欲,面前此人也跟这猫差不多,都是嘴精舌刁的货色,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怎么也吃不胖。
他有点走神,冷不丁一只陶碗递到眼前,微腥的鲜香味迎面扑来。
“趁热喝最好,凉了可就走味了。”
印暄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免了。”
印云墨微微一笑,回手将汤喝得涓滴不剩,又拿个新碗舀了一勺递过去:“皇上这下该放心了吧。”
氤氲热香刺激着印暄空荡荡的肠胃,他迟疑了一下,问:“真是蛇汤?”
“当然。此汤名为‘群龙有首’。”
“群龙?不是只有一条蝮虺么?”
“那条是‘首’,‘群龙’在这儿呢。”印云墨用勺子在鼎底搅了搅,捞出数条小指粗细的灰白色长物。
印暄定睛看去,竟是几条煮得绵软的白颈大蚯蚓,顿时明了方才吸了满腹的鲜香中土腥味从何而来,五内一阵翻涌,险些吐在当场。
“蚯蚓又名地龙,入药有平肝通络、祛风解毒之功效,《本经》、《纲目》等医书中多有记载。这道汤若以药论,小龙为君药,地龙便是弼佐之臣药,正合南老太医整日挂在嘴边的‘君臣佐使’。皇上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太医?”
印暄用拳头堵着嘴,连连摆手:“此药膳既如此神妙,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喝吧!”言罢喘了口气,示意身后的小太监抱起白猫,二话不说便起驾回宫。
印云墨拎着勺子在他背后叫:“皇上这便要走?偌大一锅汤,一人如何喝得完……我看门口值岗的两位小哥辛苦,要不请他们也喝点?”
皇帝头也不回地挥了挥龙袖,也不知是准还是不准。印云墨就当他恩准了,兴致勃勃地舀了两碗,端到殿门口,对左右披甲执兵、岸然而立的卫士说道:“二位将军,皇上见你们轮值辛苦,特赐一碗蛇汤,快趁热喝。”
当值的是两名紫衣卫校尉。与戒守禁宫的翊林卫不同,紫衣卫乃上率贴身亲卫,专责掌执御刀以备君侧,多从官宦子弟中挑选武艺高强、姿容端丽者充之,后也从民间补纳骁勇机敏的良家儿郎。
紫衣校尉谢豫与左景年对视一眼,互相打了个商榷意味的眼风。他们监守殿门,不明内庭情况,只听印云墨高声问询,未闻天子应答之声,御驾又来去匆匆,无从证实这碗来路不明的蛇汤是否真为圣命所赐,一时左右为难。
印云墨气定神闲地端着托盘等待,左景年心道:若真是御赐,不喝是死罪;若只是此人开的玩笑,喝了也无妨,难道他还敢当面下毒不成?
一念及此,他便伸手去拿托盘中离他较近的那一碗,不料手指堪堪触到碗沿,却被同僚抢了个先。
原来谢豫也一直在观望盘算。这两碗热汤虽同样鲜香扑鼻、引人垂涎,但他眼尖地发现,其中一碗汤面上浮着些暗红色碎末,昏暗天色中看不清楚,依稀是飞尘落蠓之类的脏物。他心念急转,在左景年之前抢过另一碗干净的蛇汤,一仰脖喝个精光。
左景年微怔,随即了然看了他一眼,端起有浮末的汤碗,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印云墨嘴角掠过一丝不明其意的微笑,收回空碗道:“敢问二位将军,滋味如何?”
谢豫咂了咂嘴,回味道:“鲜美无比。人道‘秋风起兮三蛇肥’,果然有道理。”
左景年闭口不答,只觉一股热流经喉而下后,忽然在腹中弥漫出森森寒意,随即又从寒意中迸发出一团炽热烈焰。这一寒一热,犹如吞冰咽炭般在体内交相碰撞,他立刻运功行气,强忍住腹中不适,额上洇出了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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