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遥:“哦我知道落你家了,你给我送哪儿去了?”
陈嘉:“你楼下传达室。”
周遥:“我靠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没碰见你?啊,我走的侧门,我没碰见你啊!我从来不走正门,我走正门还得叫叔叔阿姨么。”
陈嘉翻了一下眼:“你不是最喜欢叫人么?”
“谁喜欢啊?”周遥在私底下没有长辈围观注视的时候,就把皮夹克往外一翻,咧吧着穿,一副少年老成的表情,“不叫不成,我妈我爸会教育我没礼貌、不懂事、不听话、不是他俩教出来的好学生,给家长丢脸了,我能干丢脸的事儿么?”
呵呵,俩人都轻声笑起来,货架后面一阵窸窸窣窣。
苍蝇小店里都是最流行的港台歌星磁带,但很多是打卡的“水货”,在货架底下的筐子里藏着。他们慢悠悠地翻看讨论,齐秦的,王杰的,罗大佑的,小虎队的……
店主甩给他们好几沓的明星海报,让他们挑。当年的港台明星海报,妆容发型透着土气,衣着很有时代感,印刷还经常出重影儿,质糙但也价廉。
阳光斜斜地攀进窗户,他俩就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海报。
“你觉着他们仨谁最帅?”周遥说。学生们也就这些话题。
“霹雳虎吧。”陈嘉说。
“我觉得也是,霹雳虎最帅。”周遥一锤定音,给了结论,“她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乖乖虎那样儿的?长太嫩了吧……就没那么帅了。”
陈嘉忍了半天,憋不住说出实话:“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样儿,但是,我妈喜欢乖乖虎。”
噗——双双低头一阵狂笑。
俩人下意识互相端详对方。生活中正常人谁长那么乖那么嫩的?就没有。反正眼眉前儿没一个“乖”的!周遥比较白,男孩长得好看,但论性情绝不是省油的灯。至于陈嘉,陈嘉从小到大就跟“乖”那个字没关联,吓死谁哦……
“哗啦啦”迅速翻过几张女明星海报,俩人都盯着齐秦的一脑袋大波浪式卷发看了半天。那绷着大腿的紧身牛仔裤,再斜挎一把吉他,那个范儿,帅。
大街上也看到过有人敢这么穿的,二十多岁的小青年,用老人儿的话讲都是“流里流气”“流氓的”“不正经的”,就穿这种紧身的前tu后qiao的牛仔裤,玩着摇滚,留着爆炸式的长发。摇滚青年们身背的长柄吉他,事实上就带有某些器官的造型含义,在舞台上每一次颤抖着、咆哮着挺动吉他,就是向这个浮躁的世界传递性解放的诱惑和冲动……
“这歌会吹么?哎你吹一个我听听。
“《红蜻蜓》,《青苹果乐园》,你吹一个么!”
周遥永远是那个话多的,挑头的,直到陈嘉皱眉回了一句:“烦,你嘴就合不上吧?”
陈嘉就把两手凑在唇边,手里其实就没有琴,没带口琴出来,却能以手型模拟口琴,甚至对得准每个音符应该存在的位置,紧闭的嘴唇里轻轻哼出那首歌的调子……
真好听。
周遥目不转睛望着人。
周遥跟店主买了小虎队三人组以及齐秦的两张海报,八毛钱一张,两张卖一块五毛。他又要买专辑磁带,死活缠着店主砍价,十块钱一盘带子实在太贵了,五块钱吧!“五块钱我们俩一人买一盘!”周遥说。
陈嘉瞪了周遥一眼,五块钱忒么也是钱啊,谁说要买了。
周遥当时那样儿,就是把羊皮小夹克往后掀开着,吊在后背上,俩胳膊肘把夹克撑开,胯一扭,戳在音像店里,一双长腿轻晃着,还穿的一双皮鞋。
清秀,帅气,有范儿。他也就是年龄还不大,年龄再大点儿,他自己就可以印成一张海报,贴在这家店门口,毫无违和感。
周遥把两张五块钱纸币贴在他下嘴唇上的,叼着,瞅着那店老板,卖不卖,您到底卖不卖?!
店老板拗不过这种,以为又是胡同里野出来的不良少年,再不卖就要把三棱刀拔出来了。算了,十五块钱给你两盘带子拿走拿走!
周遥美滋滋儿地把两盘磁带揣怀里,顺手搂着陈嘉跨出店门,冬天里的阳光真好啊。
“你听吗?你挑一盘拿走,咱俩换着听。”周遥说。
“不用,你自己听吧。”陈嘉说。
听个屁,他只有来音像店里才能听歌。
“那你下回去我们家听,”周遥说,“我们家礼拜六下午总没人,下回去我们家玩儿。”
……
在陈嘉不太靠谱的回忆里,周遥好像也是第一个,邀请他去家里玩儿的。
中午他俩吃的是烤白薯,就在关东店副食商场门外,路边卖烤白薯的摊子。
冬日里老北京街头的“老三样儿”,比食堂里可好吃多了,就是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烤白薯!路边就支着这一个生锈的铁皮桶子,里面生火,冒出一股一股黑烟,铁桶上面摆着一圈白薯,干烤,慢慢地烤熟。
“红瓤的白薯最好吃,你挑红瓤的。” 陈嘉特意教给周遥。
“我们那边儿管这个叫地瓜。”周遥说。
“白薯。”陈嘉说。
“这瓤要么是红的,要么是黄的,我就没见过白色的!”周遥反问,“你们凭啥管丫叫白薯啊?”
老子从小到大就管这个叫白薯,陈嘉瞅对方一眼。
“白薯丫同意你们这么叫么?”周遥道。
陈嘉瞪了一眼,你吃不吃,你这么多废话?
“呵呵我也知道叫白薯么……”周遥咧嘴笑了,就是逗陈嘉呢,“我在北京生的,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城里住过,后来才去东北。我们家爷爷奶奶亲戚都还在北京呢。我还有点印象,好像是在东单大街边上、中山公园门口,看菊花展览,我吃过烤白薯……”
三毛钱一个烤白薯,陈嘉也就请得起周遥吃白薯了。
他又拦腰把周遥往后推了推:“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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