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慎之这下是真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扯开自己的衣领,闭着眼睛,太阳穴两侧青筋鼓动,过了好几秒,他抬头盯着季沉,“这么做简直就是在挑衅国家最高红线,你们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季沉沉默地加快车速,没有正面回答于慎之的话,只说:“这件事等先生醒来再说。”
于慎之不想管事了。
但此刻顾寒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更让他觉得烦躁,他狂躁地啊了一声,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多数时候于慎之都是冷静的,干这一行的,不冷静不行。
只是他是以朋友的身份站在顾寒生身边,某些情况上难免就有些失了分寸。
车子到达零号公馆。
医生早就在家里等着了。
于慎之跟季沉将他扶进屋去,一路上,还有意识的顾寒生不知道闷哼了多少声,想来是极疼的。
曲桉看到顾寒生那个样子被抬回来,心里瞬间就慌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听季沉的吩咐让人去准备了热水。
房间里。
顾寒生的外套被扔在一边,他里头的衬衣暴露在卧室明亮的灯光下,空气中血腥味愈渐浓郁。
“陆瑾笙下手也太狠了,这人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便宜没占的样子,也就剩下半条命了。”于慎之拧着眉说。
家庭医生在做准备工作。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腹部和胸口的皮肤被划破,伤口往外渗着血,粘稠的红色液体将衬衣布料黏在皮肉翻飞的伤口处,衬衣是没办法直接脱下来的。
顾寒生在护士跪在床上给他剪衬衫的时候清醒过来。
他眼皮动了动,随后闭上眼睛,眉心褶皱挤成一个明显的川字,他缓缓启唇道:“去次卧。”
护士一怔,随后便温声说,“顾先生,您身上都是伤,暂时不适宜挪动了。”
但偏偏某些人就是不听,男人长睫颤了颤,说,“我说,去次卧。”
季沉站在一旁不说话,顾寒生的脾气他知道,这个人,外人是劝不动的。
而顾寒生心里什么意思于慎之也品出来了。
他走上前,将护士拉开,自己上手撕了顾寒生的衬衣,手法有些暴力,不知道惹到了他哪处伤口,惹得男人闷哼了一声。
而同时,顾寒生额头上也沁出了更多细密的汗珠。
于慎之盯着他身上的伤,起身站在床边低头盯着他,冷嘲着:“怕污染了这间卧室?老顾,你如今再深情又能给谁看?她能看到吗?她知道吗?你不过就是折腾自己算了。”
“谁都不想有人出事,但事情发生了,我们也只能接受。”
顾寒生大抵是痛的很了,虽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但到底是再没睁开过眼睛。
也或许是,他自动屏蔽掉了于慎之的声音。
尤其是他那句“事情发生了,我们也只能接受”,他根本就接受不了阿纾的死。
于慎之看了旁边没什么存在感的医生一眼,“给他治。”
医生这才忙不迭地战战兢兢地点头。
顾寒生身上的外伤不少,有需要缝针的地方医生都处理了,但家里毕竟不方便,内里的伤检查不出来,医生提议去医院。
当然,建议只是建议,并不是命令。
一切归于平静,指针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落地窗外雪景正盛,烟花渲染了夜空,远处隐隐约约有烟火声响起,伴随着旧历新年快乐的倒计时。
二零一八年真的到来了。
顾寒生被注射了安眠针,这会儿他的大脑正被强制休息。
季沉一手拎了一瓶酒,另外一只手夹着两个高脚杯走进来。
露台上。
于慎之跟季沉虚碰了一杯,两人倚在冰凉的栏杆上看外头纷飞的大雪,远处城市的灯火点缀了夜空,烟花升上夜空,须臾便炸开。
“你们家先生还昏迷着,咱们还在这里喝酒迎接新年,不太好吧?”
季沉朝里头看了眼,他唇勾了勾,脸上是心酸又无奈的表情,他说:“兴许我该为他今晚这一身伤感到庆幸,他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不瞒于队,其实我一直很恐慌。”
于慎之不解地看着他。
“我总觉得先生会撑不下去,可能就是明天,但也可能是五年后、十年后……他这些日子话很少,白天工作,晚上……我其实真挺怕的。”
“但如果哪一天顾先生真的倒下了,我也不会觉得意外,因为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强撑着;唯一就是顾老太太,我不敢将这些跟她透露,如果顾先生哪天突然没了,老太太得伤心成什么样。”
季沉喝了一大口酒,冷风混着冷酒灌进喉咙,瞬间让人清醒不少,他说,“外人只见他人前冷漠克制,前妻死了能在短短几天就调整好状态坐镇顾氏,但他们不知道他在人后的疯狂跟挣扎,”
季沉的声音慢慢散在风里,“如果于队见过那样的顾寒生,那么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
一杯酒被两人两口解决掉。
外头气温很低,很冷,寒风刺骨,但两人却谁都默契地不想进去。
于慎之将空杯子放在栏杆上,手肘撑着冰冷的栏杆,低头盯着自己脚边那个透明的玻璃小水缸。
他弯腰低头将这个水缸拿起来,里面是一条小乌龟。
季沉看了一眼就别开头,“其实它已经死了一个月了,只是外头气温低,尸体被冻硬了,不会腐烂。”
这些于慎之知道,他不久前从曲桉那里得到的答案。
于慎之闭了闭眼,等睁开时,眼中某些情绪已经变了。
他将眼睛眯起来,看着在苍茫的白色里隐隐绰绰的城市灯火,慢慢道:“我隔天会跟上面写报告书,虞山别墅是顾寒生的私人房产,如果他不追究其他,这一切都会按照他的想法尘埃落地,那场大火警方不会再继续追究。”
其实归根到底,上面也是怕闹出什么岔子,毕竟那么一场大火,追根溯源,从房子本身到富人区物管,再到上头……一环一环,他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谁都有责任。
如果顾寒生主动不去追究,那么这个事情就可以当做是意外了了。
而既然是意外,那么就不存在杀人凶手了。
程歌苓也就可以如同不存在一样,她不受警方的庇护,也就没人会管她的死活了。
加上,程歌苓身边唯一待她亲的经纪人也没了,那么世间将没有一个人记得程歌苓这个人。
既然她已如同尘埃,那么她真的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于慎之这话倒是让季沉有些意外,季沉问他,“于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
来时的路上,于慎之的态度他是看到了。
归根到底他是站在“正”的一面,任何跟“正”对立的那一面都将被他反对。
那时,于慎之的态度多强硬啊。
可短短半晚上,于慎之就改变主意了,季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于慎之将那个装着小乌龟尸体的玻璃水缸放回自己脚边,转身望着落地窗里头的世界,那是凉纾跟顾寒生的卧室。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呢?
因为如季沉所说,如果有人曾见过那样的顾寒生,那么你会理解他所做的一切。
顾寒生大抵是病了,并且病的不轻。
他在自己精神世界让凉纾“活”了过来,在他的世界里,凉纾还活着。
这个卧室里,什么用具都是双份的。
梳妆台上属于女人的东西好好地摆放着,浴室里也是,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毕竟可以理解成他顾寒生是缅怀一个人。
但后来,于慎之是彻底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