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年夜饭,母子之间从头到尾没有什么交流。
餐桌上,温明庭几欲落泪,可最终还是止住。
她很希望有一只手能够伸进顾寒生的脑袋里,将跟凉纾有关的一切都全部抓出来。
这天是旧历年除夕,顾寒生只在顾宅待了半个小时就离开了。
助理季沉早早地就将车子停在顾家宅子门口等待顾寒生出来。
这日雪又有些大,季沉远远地看到有一道人影从隐隐绰绰的光影里走出来,季沉忙拿了伞开门下车。
上车以后,季沉递过去一条热毛巾。
车子启动,趁顾寒生擦手的间隙,季沉踩着油门缓慢朝前,抬眼看了下后视镜,方启唇,“梅姨妈这些日子每天都在零号公馆门口闹,听说今天晚上又来了。”
听闻梅姨妈三个字,顾寒生眼皮动了动,仍旧继续手上的动作。
半个月前,梅姨妈在顾氏一楼大厅前当着顾氏的员工扇了顾寒生一巴掌。
季沉当时离顾寒生最近,但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所以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周围爆发出唏嘘声,警卫闻讯也立马赶来。
顾寒生硬生生受下这一巴掌。
因为梅姨妈身高不占什么优势,这一巴掌她虽然用了极大的力气,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只是顾寒生身为顾氏的当家,当众遭受这样的对待,大家都以为这女人要倒大霉了。
这时的梅姨妈比老早之前瘦了许多,她眼窝深邃,两颊凹陷进颧骨里,皮肤也很差,眼中更是充斥着血丝。
她扇了顾寒生一巴掌还不够,还要伸手当众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杀人凶手!
一旁的季沉眉头皱得死紧。
连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众股东懂事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但又战战兢兢,事情极具戏剧性,但却没有人敢看戏,大家的穿着无一不是西装革履,可都将头低着。
季沉想上前制止梅姨妈,却被顾寒生伸手挡下。
梅姨妈怒瞪着顾寒生,如果安保人员不及时将她拉住的话,她可能会扑上去。
“带她到楼上去。”顾寒生淡淡地落下一句话,带着一种人乘坐专属电梯上楼了。
顾氏总裁办里。
没有人给梅姨妈倒水,季沉默许了这种情况。
顾寒生坐在主位,梅姨妈一进门就挣脱季沉的手,她跟以前一样,照旧是穿着深色的绣花旗袍,外面罩着一件排扣大衣,柔软的水貂皮围脖盖住了脖子。
她冲到顾寒生面前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泪。
有季沉在,她不可能伤到顾寒生分毫。
所以她歇斯底里地控诉他:“顾寒生,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害死了阿纾!是你害死了她……”
顾寒生坐在位置上看着她,脸上表情淡漠,仿佛他只是局外人。
“那火是不是你放的?”梅姨妈瞪着眼睛,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没化妆,看起来比以前憔悴了很多倍。
他从大班椅上起身,缓慢地踱步到梅姨妈面前,梅姨妈立马冲上去抬起手想再给他一巴掌,但这一巴掌被季沉拦下来。
梅姨妈转而瞪着季沉,随后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软了下去,季沉顺势松手,她整个人瘫坐在地。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你把阿纾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我的阿纾啊,阿纾——姨妈错了,姨妈错了,我不该找你要钱……”
她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哭。
顾寒生低头看着她,问,“阿纾最后见的人是你?”
听到声音,梅姨妈一愣,随后继续哭。
“江九诚怎么死的?”
“你都逼她什么了?”
梅姨妈止住了哭声,她低着头,不说话。
……
某一刻,顾寒生成了凉纾。
从凉纾被梅姨妈喊过去开始,他把一月十五日那天重新活了一遍。
到最后,顾寒生脑中的而很多画面都渐渐消退,只余下民政局那幕,他跟凉纾并肩坐在桌案前的情景。
那天苏言苏醒又猝死离世,他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所以情绪很差。
查到什么地步呢?
他很快就填完了走离婚程序要填的相关表格,而她呢,她坐的端正,长发一半披在肩头,一半垂在面前,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她低头规规矩矩、一笔一划地写着汉字,每个字一个笔画都不缺。
他有些不耐烦了,就起身准备出去抽一支烟。
起身时,铁皮椅子被身体带动,椅子腿在大理石地面摩擦出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充耳不闻,被西裤包裹紧实的长腿朝门口迈。
但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
不知道她看了他多久,顾寒生当时只觉得明晃晃的光线下,女人脸蛋只有巴掌大小,皮肤雪白,那双眼睛里含着水光。
她就那么握着笔,坐在那里看着他。
他不敢承认自己是害怕她那个眼神,他也害怕会因为她做出的这些“意外”而让自己后悔,他转身就出去了,连门都不曾带上。
现在想想,那门那么开着,冷风往里面灌,她肯定在那个时候就冻坏了。
他连续抽了三支烟回来,她还在填。
那时已经是夜里的十一点多了。
工作人员是专门为了顾寒生而回来加班的,她们知道最近跟这段豪门情缘有关的一些传言,而如今看到顾寒生离婚急切的态度,她们大概也明白了。
这位在虞城只手遮天的人物,大概是要迫不及待地跟这位撇清关系了。
工作人员低头去看凉纾填的资料,然后伸手指了好几处地方,用不冷不热的语气对她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地方都可以不填,这些地方可以简略地写,不用那么详细,另外可以写的稍微快一些,字不必要那么工整,不然就浪费时间了。”
顾寒生就站在门外。
他看到凉纾仍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她有些麻木,然后抬头看着那个工作人员,有些模糊地开口:“他连我填表的时间都等不了了吗?”
她当时状态很不好,嗓子里像包了一口沙子,工作人员压根就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于是胡乱地应了一句是。
但那个时候顾寒生是听清楚了的。
可他听到了也没出声阻止,现在想想,他有罪。
而后来,凉纾加快了速度,他将东西递上去的时候,看到了她的那张纸上头有几团明显的水渍,但其中深意,他知道,却不愿意面对。
然后,他们离婚了。
……
思绪回笼,顾寒生心头像被铅沉着。
疼痛从心脏一直蔓延到神经。
梅姨妈被人强制地带了出去,她被拖出去之前,鞋跟一路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有些像那晚椅子腿摩擦地面的情景。
她双眼通红,像一个还尚在人世的厉鬼,梅姨妈死死地盯着顾寒生,说:“顾寒生,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保证,只要我没死,你就不会有一天的清净日子过,你有本事也杀了我,你有本事也杀了我!”
如今的梅姨妈,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江九诚死了,凉纾没了。
而她这辈子过得不人不鬼,到如今,也活够了。
如果可以,梅姨妈想用自己的命换阿纾的,她想阿纾好好活着。
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如果和假如。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
再说除夕,季沉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些荡远了,他回神,盯着前方的路况。
这时才发现,后座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顾寒生给摇下来了,整个车厢里的温度都是低的。
顾寒生这一个月以来的所有行为,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季沉随他去了,好好开自己的车。
他们的目的是临江别墅,陆瑾笙的居所。
陆瑾笙自陆家破产后便消失在了大众的视线里,不只是他,整个陆家都消失了。
这一个月来。
陆瑾笙暗地里搅黄了不少顾氏的项目。
先不论利润,仅算损失,就是几十个亿。
这些丢失的项目,顾寒生连追回的心思都没有,因为陆瑾笙为了什么,连季沉都心知肚明,顾寒生不可能不知道。
时隔一月。
季沉本以为早该出现的陆瑾笙他却一直没出现,到头来,还是他们亲自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