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空间里,顾寒生仿佛听不到水声,他也感受不到冬季冰冷的水流冲刷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
他只知道凉纾的声音好像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也像一种毒药,他只能顺着她说:“好。”
渐渐地,眼睛上的手由原本的触感真实慢慢变得虚幻,他逐渐感受不到那温度了,顾寒生突然变得恐慌。
他想说反驳,他想说不,但喉咙呜咽着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个字。
他只听到她说:“顾先生,我保证你一睁开眼睛就看不到我了,好吗?”
……
视线清明。
顾寒生慢慢蹲下身,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光滑的地板上,他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声音。
水声哗哗的浴室,外头肆虐的风雪和凌晨一两点的时间。
这时从心底深处发酵的痛苦和悲伤足以摧毁一个人。
此刻,顾寒生清晰地意识到,他的阿纾没了。
他起身,模糊的视线再度扫着周围哪些属于她的东西,这分明就是她还在的样子啊。
这种情况让顾寒生更加绝望。
她没想过要离开,所以没有带走这里的任何一样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的阿纾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死在那场大火里的。
如果世间有鬼魂的存在,那么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那么静寂的寒夜里,她走在街头,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她会觉得孤单吗?
她肯定会回到零号公馆。
所以此刻,阿纾在他身边吗?
顾寒生不动了,他转头再次看向浴室门口,想象着凉纾就站在门口看着他,她穿着舒适的睡衣,头发还半湿着,是刚刚洗过的澡的模样。
他朝门口走,地板上印出血迹,是自他被扎破的脚底渗出来的血。
他想拥抱她,但却径自穿过了她的身体,他回头,那里已经没人了。
顾寒生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痛。
他回到原来的角落蹲着,骨灰盒照旧放在旁边,那东西他其实只看了一次,他无法接受她变成一堆灰烬,明明他的阿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至今都记得她委屈地拉着车门对他说,她冷。
顾寒生痛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下车握一握她被冻出伤的手,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拥抱?
他的阿纾啊,在死亡临近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她有没有很恨他?
顾寒生宁愿她恨着他,这样,兴许她会时时回来看他呢?
以鬼魂的方式也好,以梦境的方式也好,就算是噩梦他也甘之如饴。
于慎之让他不要看监控录像。
顾寒生让他给一个理由。
于慎之只悲恸地看着他,给不出任何理由。
他拿着录像带去了放映室。
整个时间其实不长,只有短短几分钟十来分钟,但对于顾寒生来讲,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因为人在痛苦的时候,每一秒都可以被放大到无数倍。
而此刻的顾寒生就是这样,画面的凉纾也是这样。
就像他没做好准备接受她的死亡,而她也没有准备就奔赴死亡。
下着大雪的夜晚,饶是红外线摄像头也有些吃力,镜头前雪花簌簌,模糊的画面中突然出现了那道身影,她正小跑着朝正门跑去。
顾寒生坐在深色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他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眼睫不曾动过一下。
十分专注,也十分痛苦。
他眼睁睁看着凉纾跑进了别墅,然后很快有人出现将门给锁死了,短短的时间里,整个别墅就从内到外燃了起来。
手中的遥控器倏然跌落在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竟没有一点儿声响。
顾寒生的心里突然坍塌出一个洞,哀凉在这个洞里来回地绕,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模糊,他手指抓着扶手,骨节泛白泛青,眸底充斥着血丝,喉咙里绝望地呜咽着。
他想发出一点儿声音,但来来去去都只有嘶哑的呜咽。
顾寒生不知道房子里的凉纾当时是怎样的煎熬。
他只看到狂吠扒门的阿云。
阿云……阿云也死了。
后来的画面彻底成了一片雪花,隐隐约约中,夹杂着满屏幕的红色,那是火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好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顾寒生都没动。
……
凉纾养的那条小乌龟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不清楚。
曲桉发现它的时候是在一月十七日清晨。
昨天曲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到了今天早上,她也知道了。
她看着男女主人卧室露台上那只冻死在风雪中的小乌龟,曲桉蓦地湿了眼眶。
房间里,原本该它待的那个玻璃缸被摔得粉碎。
曲桉推测,它就是在玻璃缸摔碎的时候从卧室里爬到阳台上的,然后冻死了。
她抹掉眼泪,将小乌龟的尸体捡起来,感伤地道:“这么冷的天你就不知道爬进去吗?要是让太太知道你……”
说到这里,曲桉就止了口。
眼泪又一下子没忍住,曲桉捂着嘴只觉得心痛得不行。
凉纾对这乌龟有多好曲桉是看在眼里的,顾寒生不回来的那段日子,她就把它从花房搬到自己房间去养,再偶尔搬到花房去晒晒太阳。
而现在……曲桉看着手中已经僵硬的乌龟尸体,好像现在这个结局也不错。
曲桉一边掉眼泪,一边说,“到了那边就好好陪陪太太吧。”
她还不知道顾寒生回来了,但见到凌乱的卧室跟床头柜上放的盒子曲桉似乎明白了什么。
想到这里,曲桉不再迟疑加快脚步往门口走去。
她得去把这小乌龟给处理掉啊。
正准备下楼梯时,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曲桉没转头的时候都没发现是顾寒生,直到回头她才发现是顾寒生。
经过一个晚上,顾寒生差点儿让曲桉认不出来了。
他身上的衬衫已经变得褶皱斑驳,头发有些乱,双眸充血,并且还光着脚,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