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这一切。
凉纾接近他本来目的就不单纯,而他亦是,只是婚姻走到这一步,他跟她都违背了自己的本心而已。
爱上了,是意外,也是难得。
他能听的这份录音文件里的内容,但温明庭听不得。
温明庭被抢救回来,此刻,她正在卧室里休息。
卧室里浮着一层淡淡的沉香味。
顾寒生开门之后就在门口站定,朝那张床看去。
温明庭正闭目躺在床上,听到声响慢慢打开眼皮,见到门口是他,她将脸转了过去。
顾寒生踱步过去,在温明庭的床前站定。
好长的时间里,两人之间都没有任何言语。
直到顾寒生打破了这份看似平静无波的场景。
——“如果我答应您,我跟阿纾离婚,您还会这么折腾自己么?还会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么”
温明庭侧头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缓和。
她说,“我知道你不情愿,我活到这把年纪也够了,等我死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我也管不着了。”
顾寒生并不理会她语气里的其他情绪,只重复自己刚才话里的意思,“我会如您所愿跟她离婚,希望您暇时保养,别再做这样的事了,您若是真的出事了,是折我阳寿不够还要让我顾寒生背负一个不孝子的千古骂名死后只能下阿鼻地狱——”
“我妥协了,我会将离婚证拿到您跟前。”
……
顾寒生没等温明庭跟他说一句话便离开了顾宅。
温明庭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流泪。
梁清在一旁看得也是很不忍心,她说,“这下好了,母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您也不要太过于伤心,过一段时间应该会好些,寒生会想通的。”
“……他恨我的。”温明庭闭上眼睛。
……
陆瑾笙的别墅在郊区那片白桦林里。
从城里赶过去要花不少的时间,还得走一条空旷的国道。
四周风声呼啸,大雪簌簌地往下坠。
顾寒生在赶往陆瑾笙别墅的路上出了车祸。
不算太严重。
车头撞上了护栏。
弹出来的安全气囊救了他一命。
但他头还是被磕了一下,昏迷前,他像被人剜了心脏一样疼,他想给凉纾打个电话,但是手掌却在还没摸到电话的时候就垂了下去。
他这一天啊,太累了。
这场不算太严重的车祸兴许就是提醒他休息的。
顾寒生做了一场梦。
他梦到了他刚成年时候的事情。
这一年是他遇到阿云的伊始。
他从小到大几乎都是一个人生活,没有跟在父亲顾宏和母亲温明庭身边。
十八岁那年,顾家就有意要将根基迁回虞城。
于是一家决定在虞城常住,并且修缮了老宅,就是如今温明庭住的顾家宅子。
顾寒生这一年结束了在旧城的学业,跟随顾氏夫妇回国。
但不巧,仇家一路追到了虞城。
顾寒生被这伙人劫到了一座树木茂盛的深山里去,他就是在这老林里遇见的年轻阿云,那条威风凛凛的獒犬。
第三天,这伙人没得到想要的,准备将他撕票。
是阿云出现救了他。
当时只剩下一个人守着他,阿云咬了那人,那人在追赶的过程中将顾寒生划伤了,但自己也因为不熟悉路在追赶的过程中掉到悬崖下去了。
阿云一路领着三天不曾进食过的顾寒生到了一处山洞,顾寒生就是在这个山洞里遇到了年幼的凉纾。
她被人弄伤了眼睛绑起来扔在这个山洞里。
顾寒生遇到她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快要饿死了。
也不知道在这个山洞里待了多久。
阿云在外头猎了一只野兔回来,它倒也聪明,怕被那些人发现,哪怕自己能力足够却也只敢猎些野兔之类的东西。
顾寒生这个时候的状态也不好,三日不曾吃过东西,手臂上还被人砍了一刀,虽然血止住了,但人到底是更虚弱了。
但他却将阿云猎回来的这只兔子全部烤了给凉纾吃了。
但比起食物,凉纾当时更缺的是水。
但找不到水。
是顾寒生将手指划破给她喝血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她很虚弱,几乎不能说话,也不能咀嚼东西,顾寒生就将食物嚼碎了喂到她嘴里,强迫她咽下去。
所有的东西,顾寒生都给了凉纾。
这一切,当时的阿云全都看在眼里。
后来凉纾的情况恶化了,顾寒生便不管不顾地放了更多血给她。
在暗黑的山洞里,顾寒生决定再等一天,要是救援的人没来,他就要带凉纾离开这里。
因为凉纾,顾寒生的体能也在急剧地下降。
夜里,若不是阿云将他舔醒,他很可能在那次恍惚中长眠这里。
那个夜晚极其地漫长。
阿云是从小长在这座山里的狗,刚成年,几乎跟狼差不多,野性十足。
它怕顾寒生出事,于是想咬死凉纾。
后被突然惊醒过来的顾寒生制止了。
几乎对这些事情全无所知的凉纾差点儿害死了顾寒生,顾寒生从虎视眈眈的阿云口中将凉纾救下来后就陷入昏迷。
阿云将顾寒生一路拖到了山洞口。
第二天救援的人赶到,直升机载着顾寒生和阿云离开了这片茂盛的老林。
后来,救援部队又在山洞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凉纾。
几天后,顾宏和温明庭带着顾寒生离开温城,回了盛顿城。
因为他们当年对顾寒生被绑架心有余悸,此后一直不敢太公开跟顾寒生碰面,也从没公开过顾寒生的身份。
而关于在山洞里这段记忆,因为顾寒生当时的身体情况跟精神状况各方面的原因,他忘掉了这段记忆。
也忘记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
但命运,它是一个圈,会把你曾经忘掉的给你找回来。
……
天光熹微时刻。
顾寒生醒过来,雪停了。
有人在敲他的车窗,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顾寒生摇头拒绝。
季沉给他打了很多通电话,顾寒生先给凉纾拨过去,对方没接听,后他才拨打了季沉的电话。
季沉在电话里说,凉纾已经回来了。
顾寒生的车子基本等于报废了,等待季沉来接他的间隙,顾寒生在想一个问题。
因为当年他在山洞里遇到的那个人是凉纾,凉纾当时眼睛看不见,不知道他跟阿云长什么样子,而他也完全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那么一路记下来的,就只有阿云。
阿云的记忆没有出现断层。
多年后,它第一眼见到的阿纾就是当年抢顾寒生食物喝顾寒生血还差点儿将他置于死地的阿纾。
所以阿云对阿纾的敌意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可……阿纾当年怎么会孤零零地在那个山洞里?
这个问题,顾寒生想如今恐怕只有陆礼贤才能解答这个问题了。
他得抽空去拜访一下陆礼贤。
……
几乎是在凉纾回零号公馆没多久,顾寒生也回来了。
她整个人都有些压抑。
她站在卧室中央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他的黑色大衣上还积着没有融化的雪,下巴上冒出了些青涩的胡茬,看起来显得落拓又颓靡。
凉纾眼看着那白色晶莹的小雪花化成水珠融进他黑色的大衣料子里,心也跟着微微一疼。
方才季特助都跟她说了,他几乎找了她一整夜。
凉纾眼眶微红,视线也慢慢地变得模糊了。
她不明白,她仅仅只是想爱这个男人而已。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不可以?
即使走到这一步,即使前方重重阻路,她也不想就此放弃。
凉纾眼皮颤了颤,有热泪在里面打转。
她朝他走去,嘴角慢慢地勾起弧度,“寒生,我……”
“我们离婚吧。”顾寒生在她唇角的弧度勾勒完整之前打断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