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是将他当作那等行将就木之人,稍有不慎便要殡天,须得将手中的皇位交给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六郎!
如此荒谬,他自不能容忍,当庭将那几人狠狠斥骂一番后,拂袖而去。
这是先帝传给他的皇位与江山,只能留给他的子孙,其他人,哪怕是亲兄弟,也别想觊觎!
只是……
这么久过去了,他始终子嗣单薄。过去几年还勉强能称得上情有可原,可这几个月来,又如何说呢?
难道他的命里,当真注定如此?画
当日夜里,侍寝的是新入宫不过半月的冯御女。
冯御女是东都洛阳一位小官的女儿,样貌虽称不上惊艳,却也有几分灵动,尤其一双杏眼,圆润俏丽,时而清纯,时而妩媚,别有一番风情。
李景烨本是被这一双眼吸引了,一连三日都召了她来侍寝,可今日再见,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这几月里,除了每月固定的几日独宿外,其余时间几乎日日都流连于宫中的美人之间。
起初,这些新面孔尚能激起他心中的几分新奇感,令他愿意耐着性子温和地同她们说话温存。
可一两个月后,新奇感渐渐没了,剩下的只有疲惫与厌倦。
这些年轻娇嫩的女子便仿佛盛放的一片鲜花,看似颜色形态各不相同,可说到底,不过是花丛中的一朵,各有千秋,却都不值得单独驻足,仔细观赏。
这世上,由他主动攀折,想亲自养在宫中的娇花,只有一朵。
偏偏那一朵珍贵的娇花上,有他亲手养出来的最锋利的刺,扎得他不能靠近。
“陛下,”冯御女手中捧着的酒盏与丹药,半跪在皇帝身边,柔声道,“该服丹药了。”
李景烨将视线自她期盼不已的杏眼上移开,伸手接过药,和着清酒服下,闭目打坐片刻,才睁开眼,淡声道:“好了,时候不早,这儿不必人伺候,你先回去吧。”
冯御女面色一僵,渐渐流露出惊慌又委屈的表情,小心道:“陛下,是妾做错了什么吗?”
李景烨微微蹙眉,本不想与她多说,可余光瞥见她那双杏眼,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只是今日,朕想一人静静。”
说罢,不再理会她是否愿意,直接扬声唤:“元士,将冯御女送回去吧。”
殿外传来一声“是”,随即便有两个内侍进来,躬身冲冯御女做了个“请”的姿势。
冯御女无法,只得咬着唇依依不舍地离开紫宸殿。
殿中,何元士倾声问:“陛下,可要召其他娘子过来?”
服过丹药后,李景烨苍白的面上浮现一层红晕,脑中多出来的迷雾间,似乎藏着个艳丽异常,妩媚动人的身影。
他微微闭眼,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道:“算了,明日千秋节,一早就要起来,朕早些安寝吧。”
何元士应了声,扶着他到床上躺下后,便熄灯退出。
……
第二日八月十五,又一个千秋节。
前朝与后宫都十分忙碌。
李景烨与众臣在宣政殿中接见各国使臣,宫人们则来来往往准备麟德殿的夜宴。
只有丽质一人,在承欢殿中半点愉悦的心情也没有。
不知为何,她今日自清晨起身后,便觉心里砰砰直跳,仿佛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一般。
“小娘子今日要穿哪身衣裙过去?”春月站在橱柜边,将前几日才有尚服局送来的几身华贵艳丽的衣裙一一取出,摆在长榻上。
如今李景烨虽不来承欢殿了,可她这里一应的用度仍是一丝不苟地比照从前,凡有各地进贡的珍宝,都少不了她这处。
丽质抚了抚仍跳得有些快心口,闻言瞥一眼榻上的衣物,摇头道:“太惹眼了,不合适。”
今日存心要引李景烨注意的娘子们应当不少,定个个衣着鲜艳,花枝招展,她虽还是贵妃,却半点不想引人注目。
春月望着这些衣裙,脑中慢慢浮现丽质穿上后惊艳的模样,正有些期待,可闻言亦觉有理,只好依依不舍地将这些都收起。
“就这一身吧。”丽质起身,自橱柜中随手挑了身样式稍朴素的藕色衣裙。
春月将衣物的褶皱一点点熨平,又捧到薰笼上铺开,不一会儿,便浮动起淡淡幽香。
……
傍晚时分,宫中被数千盏灯照得宛如白昼。
麟德殿中,宾客们已来了大半,正三五成群地谈笑着,时不时有几位贵人入内,引众人一齐起身行礼。
丽质来时,恰与几位美人、婕妤遇上,几人一同入内,虽也引来无数视线,到底不似从前那样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待落座后,她下意识将目光扫向对面的皇室宗亲,不出意外,正与裴济的视线对上。
目光轻轻一碰,随即移开,看似十分自然,无人能察觉,可二人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什么——
去岁的千秋节,她在御前献舞,而他被公主下药,二人就在这麟德殿最隐蔽的角落中第一次触碰了后妃与臣子间的那道禁忌防线。
丽质回想起那时克制到极点,又青涩到极点的裴济,与如今熟稔强悍,又需索颇多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唯一没变的,是他仍旧坚守分寸,从不令她有半点不适。
她忽然想,这样一个郎君,若当真将终身托付于他,当会十分安心吧?
她默默饮下一口清酒,随即暗自笑了声。也不知等她离开后,哪个小娘子会嫁给他,如今剩下有限的时间,她竟莫名生出了几分不舍。
另一边的裴济垂着眼也有些心神荡漾,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庞间,也克制不住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