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李景烨已到近前,三两步下来,捧住她的手,原本温和的面上是压抑不住的紧张,“贤妃同你说了什么?”
他的慌乱与不安反而令丽质慢慢镇定下来。
她静静望着他,问:“陛下以为,她会同妾说什么?”
那一日,贤妃怨毒的眼神和话语盘桓在耳边,李景烨一阵心慌,怔怔望着她,如鲠在喉。
“陛下以为,将她强掳入宫,她便会真心敬爱陛下吗?”
……
“丽娘……你怨朕吗?”
他明知道不是她做的,却仍将她禁足,后来即便知道了真相,也还是任由旁人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
还有许多其他事:他强行将她带回宫中,逼她喝了绝育的药,让她无端受外人指责……
丽质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这一回,她半点也不想说昧良心的话,只道:“妾想替妾的长姊,向陛下求一件事。”
“何事?”李景烨眼皮一跳,莫名感到一阵不安。
“是一桩婚事。”她的面上浮起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意,“陛下可还记得那日新封的魏校尉?妾的长姊自小便与他订下婚约,奈何三年前,叔父因嫌他出身低微,不愿许嫁。如今三年过去,他已是个前途无量的校尉,再度登门,欲求叔父许嫁,却又逢萧冲将军要纳长姊为妾室,如今两方皆在,叔父难以决断,妾便想替长姊求陛下一言。”
李景烨的心慢慢揪了起来。
一个早已定下名正言顺的婚约,一个后来登门,却更有权位。
如此情形,与他和六郎之间,何其相似?
“你的长姊——中意哪一家?”
丽质笑盈盈望着他,明丽的面庞间满是动人风情:“自然是魏校尉。”
李景烨只觉心口猛地一空,连脚步都有些不稳:“萧冲——不好吗?他如今已是左金吾卫将军,将来亦可袭他父亲的爵位,你长姊嫁给他,即便不是正妻,朕也可封她作国夫人,这样……不好吗?”
“长姊早已属意魏校尉。”丽质面色冷淡,回答得毫不犹豫,“求陛下允准。”
李景烨面色一阵青白,浑身的力气也去了大半,几乎是扶着何元士的肩才稳住身形。
丽质望着他的异样,不由蹙眉。
“朕明白了……”他惨淡地笑了声,满是疲惫地挥手,“便让她嫁给魏卿吧。”
丽质躬身称谢,告退后正要离去,却又被他叫住。
春日里,阳光明朗,草木葱郁。
他面容恍惚地望着宫墙边的垂柳,淡淡道:“朕知道你与你长姊感情甚好,便允你回家中与她作伴,这几日,可不必住在宫中了。”
话音落下,身边的两个内侍都震惊不已,下意识面面相觑,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出半点声音。
谁知“这几日”是多久?可能是三两日,可能是三五月,甚至更久。陛下这样说,分明有将贵妃遣回娘家之意!
丽质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对上李景烨仍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并未如他的意折腰屈膝、跪地求饶,只不卑不亢地道了声“多谢陛下体恤”,便退让到一旁,转身离去。
……
不出半个时辰,消息便传开了。
拾翠殿中,萧淑妃正将才由乳母哺育过的幼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好容易等孩子睡去,小心翼翼将他放回被窝中,怜爱地看了又看,才轻手轻脚出了内室。
外间,兰昭匆匆进来,凑近她身边轻声道:“娘子,方才陛下命人过来,令娘子从六局中拨出两名女官来,跟着钟贵妃一同回秦国公府去。”
萧淑妃诧异道:“贵妃回秦国公府做什么?还要带着女官一同去。”
平日嫔妃们若要见亲人,大可召入宫中来相见,即便偶尔回一趟娘家,也不过半日的功夫,钟贵妃要带着女官一同去,倒像是要长住一般。
兰昭面色复杂,迟疑片刻,似也有些不敢相信:“听说……钟贵妃方才去探望了贤妃,陛下也不知怎么了,先给钟家大娘与先前那位新封的校尉赐了婚,随后又让钟贵妃回娘家,说是陪伴大娘去了,可怎么听,都像是要遣她出宫一般……”
钟贵妃宠冠六宫半年有余,原本风头正盛,如今才解了禁足,便被送回娘家,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当日陛下为她做了多少荒唐事,众人都看在眼中,难道才半年便腻了?
萧淑妃咬着唇,好半晌没说话。
不知为何,她一点也没觉得高兴,反而遍体生凉。
那日贤妃的话犹在耳畔。
“他是怎么对你的?又是怎么对我的?甚至贵妃——他费尽心思才抢到手的贵妃——又是怎么对她的?”
她忽然浑身打了个寒战。
……
承欢殿里,丽质自回来后便一直容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前一世的梦境里,她不曾经历过这一遭。可方才李景烨说出那句话时,她除了最初有一瞬的惊讶外,更多的便是一阵放松与恍惚,到此刻回来,静坐在屋中回想时,甚至还隐隐有些雀跃。
她恰好远离李景烨,与兰英一同作伴,若有机会,还能亲自安排人打点扬州的一切。
这应当是件好事。
然而,殿中其他人并不这样想。
几个年纪尚小的宫人正苦着脸在殿中收拾东西,时不时地偷偷觑她一眼,其中一个最小的忍不住走近,红着眼眶安慰她:“娘子别伤心,陛下只是一时生气,待过两日消气了,一定就接娘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