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质面上的笑意渐渐冷却,带着几分少有的尖利,道:“你都听说了吧?过得不好又如何?难道我能拒绝,能逃走吗?”
裴济被她脱口而出的话一下问住,心口像被重击过一般,带着钝钝的痛。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过,禁足自然也有禁足的好处。我不缺衣短食,每日过得自在得很。”她重新妩媚地笑起来,翻身坐到他的上方,双手撑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俯视着他,“眼下,更要及时行乐才对得起这样自在的日子。”
一头青丝也跟着滑落下来,轻轻扫过他的脖颈与肩臂,带出一阵酥痒。
他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任由宰割。而她便是那个手持刀刃的人。
欢愉之间,心口的钝痛也被慢慢放大,苦与乐交织在一处,压得他忍不住痛苦地闭上双眼。
……
两日后,李景烨在麟德殿设宴,犒赏有功的将士们,除了裴济与李景辉二人,自然还有各自从河东军与卢龙军中带回的百余人。
年初因战事少了几场宫宴,此番趁着大捷后的喜悦,将宗亲、大臣等也一并邀来,共赴盛会。
距离上元夜已过去一个多月,李景烨有意将那日的意外悄悄揭过,便也趁机解了丽质的禁足,令她一同赴宴。
傍晚时分,麟德殿中的一切布置妥当,有不少宗亲大臣们都已来了,正在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叙话。
丽质过来时,恰见萧淑妃也乘着步辇一路从北面过来。
二人于殿外的宫道上相遇,一个站在低处,一个坐在高处,视线堪堪对上。
殿中众人也发现了此处的情况,一时都噤了声,不住地看过来。上元宴上的意外虽没人再提,可众人却一点也不曾忘记。
无数窥伺的目光下,丽质从容而立,冲步辇上面色阴沉,戒备不已的萧淑妃淡淡点头,随后主动退开两步,道:“淑妃才生产不久,想来身子还弱,快先进去吧。”
她并非虚情假意,只是的确想起萧淑妃才出月子不久罢了。况且,二人本也没有恩怨。
然而,萧淑妃似乎没想到她如此从容,更没想到她会主动让步,愣了片刻,反倒迟疑起来,生怕自己逾越,只好先下了步辇,跟着她一同进去。
直到二人到了座上,殿中才慢慢恢复嘈杂。
皇帝与太后都还没来,贤妃也还未出现,丽质与萧淑妃相邻而坐,一时无话。
她侧目看了眼努力掩饰怒意的萧淑妃,慢慢道:“淑妃是否有话要问我?”
她不喜被人平白误会冤枉,此事自然要说清楚。
“是。”萧淑妃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在拼命克制着翻涌的情绪,“那日——到底是不是你?”
“不是。”
丽质说得平静却斩钉截铁,一如那日在太液池边时的模样。她静静望着萧淑妃的眼睛,没有半点退缩。
萧淑妃不由蹙眉,面上的戒备与紧张之色也有些动摇。
宫人们的审问结果她早已知道了,除了那个叫芊杨的本就与贵妃有旧怨,一口咬定是她之外,其余人都不曾指认。难道真的不是贵妃?
可她分明记得清楚,身后的确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我要如何相信你?”
丽质微微笑起来,毫无波澜地眼眸看得萧淑妃心底生寒。
她稍靠近些,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平静道:“因为——我早就不能生养了。”
第56章 魏彭
周遭众人的言谈声高低起伏, 将二人之间的动静尽数掩盖。
萧淑妃错愕不已地望着一脸平静的丽质,几乎不能相信她方才的话:“你——怎会?”
若她不能生育,就不会忌惮怀有身孕的自己, 又怎会暗中下手?
可她不过十七,正是最娇嫩如花的年纪, 怎会不能生育?
不知为何, 萧淑妃心里涌起一阵寒意。
“你应当已经猜到了吧?”丽质静静望着她, 面上笑意加深,映在明亮辉煌的灯火中,艳丽夺目, “是陛下。”
萧淑妃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眸忽然像被光线刺痛了一般, 瞳孔缩起,几乎不敢迎上她的视线。
“你若不信,自可往司药司查一查我住在望仙观时, 女官替我诊脉的记录。”
李景烨虽将令她吃药的事压下了,可那两月里, 她时常腹痛难忍, 浑身发颤,症状与流产后有些相像, 稍一详查,便能发现。
萧淑妃没说话, 慢慢转回身子,面对已摆了饮食的桌案怔怔出神, 搁在案下的两手更是紧紧揪着衣袖, 来回搅动。
她直觉贵妃没有骗她。
陛下从前进后宫的日子少,六年来嫔妃怀孕的也极少,原本如此, 众人不觉有异。可是,这大半年来,他每月有逾半数的日子都歇在承欢殿,贵妃却始终没有过怀孕的迹象。
她慢慢想起当初贵妃还在望仙观时,被称作“莲真娘子”时的种种。
太后曾因皇帝公然将睿王妃带回宫中而勃然大怒,接下来数月里,始终不曾松口,准许皇帝将弟媳纳入后宫。就连杜相公都曾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称陛下此举有违伦理纲常,当为天下人不齿。
那时,后宫众人还曾盼望此事就这样僵持着,待陛下的新鲜劲过去便好。
可不久之后,钟三娘却一举被封为贵妃,成了后宫中除了太后以外,品阶最高的女人。
而先前始终极力反对,不曾松口的太后竟未再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就连杜相公也仿佛已经妥协,再没提过此事半句。
如今想来,恐怕陛下也曾私下做了让步。
只是,这样的让步,为何要拿女人来做牺牲?陛下——他难道不是真心喜爱贵妃,真心待贵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