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宴席间多是年至不惑的官员们,有几个甚至已头发花白、须髯飘飘,唯有这位少年将军,身量挺拔,面目英俊,气度不凡,着实引人注目,尤其陈尚书等人都待他客气而恭敬,可见身份亦非普通权贵可比拟。
偏偏如此人物,却不像其余宾客一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不时抹一把身边的婢女、舞姬的手,他一人挺直脊背,端端正正坐在榻上,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样的郎君,哪个女子不会心生向往?陈尚书的意思她自然明白,自己身份低位,只能像一件物品一般被人送出去,与其去服侍那些年长丑陋的男人,不如服侍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裴郎,哪怕只一两日,也是幸事。
心中这般想,少女清透的面庞慢慢浮现一层红晕
裴济的目光从她身上的榴花裙间滑过,掩在案下膝上的左手悄悄捏紧,指腹细细摩挲。
他顿了片刻,慢慢微笑起来,伸手接过少女奉上的酒,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仰头饮尽。
少女脸庞愈发红了,为清秀的模样里也多了几分颜色。她垂着头试探地向前膝行几寸,与他靠得近些。
他将酒盏搁下,并未拒绝少女的动作,只微笑地望着她,柔声轻问:“你叫芸娘?方才听你唱曲的口音,似乎不是蒲州人。”
不远处的陈应绍见他和颜悦色地同芸娘说着什么,心下十分满意,也不再多管,又唤来两个颜色不俗的婢女到近前伺候。
芸娘红着脸点头:“将军明察秋毫,妾乃涿州人,两月前才来蒲州,却让将军笑话了。”
裴济点头,随即移开视线。
涿州与幽州紧邻,两月前,也恰好是他发现陈应绍与人暗中有牵连的时候。线索似乎近在眼前,一切都与他料想的如出一辙,可偏偏太过顺利,反而令他感到有什么地方始终有些怪异。
他心中思量着,不再说话,默默饮了一杯酒,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起身下榻,道:“时候不早,明日还有公务,我便先回了,诸位请便。”
陈应绍也不挽留,亲自将他送到前厅外,又悄声道:“那芸娘,将军若是喜欢——”
裴济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又恢复做白日里疏冷肃然的模样,沉声道:“陈尚书,某不夺人所爱。”
说罢,不待他回答,便转身带着石泉离开。
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一片。
石泉骑马跟在一旁,嘟囔道:“陈尚书在京城的府里可是听说半个姬妾也没有的,怎到了蒲州,便这么放肆?也不怕惹是非。”
裴济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先前他自然是不敢的,如今杜相公出了事,没人弹压他,他自然绷不住了。”
石泉皱眉想想,点头赞同:“杜相公掌吏治多年,极严格。”
大魏律例中虽无明文规定官员们私下的寻欢作乐,杜衡却是极在乎的,如今他出了事,事情自然落在萧龄甫手里,萧龄甫自不会如此。
“难怪陈尚书一时得意忘形,竟还要给将军送女人。”他说着,暗暗腹诽,将军哪里看得上那样寻常的小娘子?他的心思分明都在承欢殿里那位的身上呢。
裴济没再说话,脑海里却渐渐浮现起一个穿着火红榴花裙,踏着《春莺啭》的乐声缓步而来的动人身影。
他下意识抚了抚左手衣袖,那里藏着一支被他肌肤捂热了的海棠玉簪。
……
承欢殿里,丽质梳洗过后,便听着春月絮絮说着今日宫里的事。
后宫中能说的,无非都与皇帝,与各宫妃嫔有关。先前她本不耐烦多听这些琐事,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她对将要发生的事已有预感,可朝廷的事又无法探听,只好通过宫里这些琐事来推断当下的情况。
“……今日似乎又是去了那位新封的才人处,已是连着第四日了,陛下如今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一个多月里,原本不大亲近后宫嫔妃的李景烨忽然采纳了朝臣们的意见,新择选了七八个年轻貌美的娘子入宫,日日临幸,丽质偶尔白日到太液池边走一走时,也见过好几个陌生的面孔,或从紫宸殿的方向来,或往紫宸殿的方向去。
这本在情理之中。
自她那日与他说清后,他便已隐隐开始忧虑子嗣之事,而如今,朝臣们将此事摆上台面,自然更令他着急起来,往后宫添新人,日日临幸,应当都是为了求子。
丽质没在那才人的事上费心思,却只问:“你前几日说,陛下服药服得多了?”
近来他似乎已不再刻意隐瞒自己服用丹药之事,宫里上至太后,下至寻常宫人内侍,都已知晓。
春月点头:“是,奴婢是听青栀她们说的,她们从前在掖庭宫时,与服侍那位才人的宫人们相熟,现下都到这里来做事,便多走动起来了。奴婢知道小娘子关心这事,今日又让青栀悄悄去打听了。”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凑近道:“陛下如今不但白日服用丹药,夜里也用,甚至还让那些侍寝的娘子们一同服呢。”
丽质摇头,喃喃道:“用了这东西,哪里还能要子嗣?”
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
丹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多是民间方士道人自己琢磨出来的,并中成分如何,谁也说不清,其所谓效用,也多是如从前的五石散等相类,令人感到体热,需要发散,以形成一种精力充沛、身强力壮的假象。
偶尔一用,兴许的确有舒经活血、驱寒化淤的效果,可时日稍多,其弊端便显露无疑。
须知这时候的道人方士炼丹,所用多是矿石,这样的东西下去,长久积累,便要中毒,哪里还能指望靠这个生出孩子来?
“小娘子说什么?”春月瞪大眼问。
“没什么。”她收回心神,不再多言,走到一旁跟着一同收拾起衣物来。
第89章 助力
自那日从宴上离开后, 裴济便私下让皇甫靖撤下了先前在陈应绍居所附近跟踪其白日行迹的人。
横竖陈应绍在蒲州多与哪些人往来,他经过这半个多月的观察,尤其是那一日的宴席, 已经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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