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贵妃与陛下恩爱数年,即便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心中总还会有些话要说。
哪怕是不甘心地问一句,也是人之常情。
可丽质只眼神恍惚一瞬,便笑了笑,道:“若大监还能见到裴将军,劳烦替我向他道一声谢。归来时,他急着赶回蓝田,我未曾来得及言谢。”
她是千万人唾骂的祸水,天子也好,睿王也罢,没人在乎她的心,她的命。
如今,连她自己也不在乎了。
只有那位年轻的裴将军,在她狼狈不堪时,将外衫解下,将她包裹住,挡去了无数肆无忌惮窥伺的目光。
尽管他的眼中也有与旁人无异的鄙夷与不屑,可无论身边将士如何劝他不必理会她这个已被天子抛弃的妖艳妇人,他仍是一言不发,亲自将她送回扶风城。
如今她终要赴黄泉,再没别的憾事,唯欠他一声“多谢”。
何元士怔了怔,手上用力之前,轻轻道了声“好”。
屋门紧闭,外头守卫的将士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隐隐听见一声闷哼,紧接着便是双腿不住蹬动地板的声响。
片刻后,所有声响都消失了。
三人抬着一具被缟素盖住的尸身出来,匆匆移至不远处的沙土地,拾起铁锹,一铲子一铲子地将沙土丢到那尸身上。
沙土地上渐渐堆出个土堆来,那一片缟素也慢慢被掩埋,唯一截雪白皓腕还露在外,腕上一只羊脂玉镯,闪着幽幽光泽,凄寒清冷。
月光洒下,万籁俱寂,空气中仿佛还萦绕着女子悠扬悱恻的吟唱,经久不散。
第2章 道观
大魏立国至今,已有六十余年。
历高祖、太宗、高宗三位皇帝的精心治理,从开疆拓土,平定乱世,到休养生息,积极而丰,终于在交到第四位皇帝手上时,开启了一片百年未遇的盛世景象。
大魏第四位皇帝李景烨,身为高宗嫡子,才过弱冠年纪便登上天子宝座,至今已整整六年。
到底帝国已到了受报守成的时候,这六年里,李景烨虽未如父祖辈一般于文治武功上有举世瞩目的成就,却大体算得兢兢业业,严于律己,宽以御下,众臣逆耳忠言也多能听入耳中,姑且是个为天下臣民称道的好皇帝。
可便在这第六个年头里,称得上循规蹈矩的年轻皇帝,竟罔顾伦常,做了件令天下人瞠目结舌的事来。
……
五月初夏,夜色正浓,草木芬芳。
大明宫望仙观的西厢一处僻静屋舍外,大监何元士领着两名宫人,端着鎏金铜盆,捧着素纱巾帕,轻声入内。
才将外间烛火点燃两支,便听那道低矮的鸟木石夹缬屏风后,传来几声女子痛苦无力的泣吟,紧接着,便是男子低哑的轻唤。
“丽娘,丽娘,快醒醒!”
女子仍断断续续低低泣吟着。
男子似有些担忧,微扬声唤“元士”。
“来了。”何元士忙接过宫人手中巾帕,绕过屏风,躬着身将巾帕捧高,将牢牢笼罩着宽敞床榻的曼丽纱帐揭开一个小口。
一片旖旎风光霎时倾泻而出。
床帐里横躺着个年轻美艳的女子,浑身上下只披了一身轻薄纱衣,隐隐绰绰遮盖着斑斑红痕,以及起伏有致,纤秾合度的身段,胸腹处堪堪搭着被衾一角,掩住三分艳姿,愈有种朦胧动人的风情。
只见她洁白细腻如羊脂玉的面容上,眉心微蹙,双目紧闭,眼角与额角俱有一层薄薄水珠,分不清是泪珠还是汗珠。
她似是陷在梦魇中出不来,丰润朱唇轻启着,时不时溢出两声泣吟,听得人身颤心酥。
年轻俊逸的天子李景烨发冠松散,身上的亵衣亵裤也凌乱不堪,此刻正满面忧色地俯身靠在她身边,一手支撑着身躯,一手揉抚她的面颊,时不时唤她。
何元士将巾帕递入其中,便迅速收手,不敢再看。
纱帐没了支撑,又翻飞着合拢回去,重新掩住其中的暧昧春色。
何元士望着那微微浮动如波纹的轻纱,缓缓站直身子,有一瞬出神。
方才他不小心瞥了一眼帐中情形,饶是已做了十几年阉人,见惯宫廷中的浮华艳色,也不禁要脸红心跳。
怪道连天子也着了道,不管不顾地在婚礼当日便将人弄进这望仙观来了。
那女子不是旁人,却是本该为睿王妃的钟家三娘,名唤丽质。
去岁,才至弱冠年纪,恰要选妃成婚的睿王李景辉自长安街头打马而过,一眼便相中了才刚及笄的钟家三娘。
几番打听后小娘子身份后,便直接入宫,求太后替其赐婚。
太后宠爱幼子,虽不大满意钟家小门小户,到底抵不过睿王多番恳求,终是松口答应了。
本是桩令人称羡的好姻缘。
婚仪那日,天子为显对幼弟的格外恩宠,亲自前去观礼。
便是那一日,天子一道圣旨,将睿王妃召入大明宫中的望仙观带发修行,美其名曰“为北方将士祈福”。
眼下北方的确与突厥有些许摩擦冲突,可要祈福,谁来不好,非要让才入了皇室之门的弟媳钟三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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