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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你不在的那七年(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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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瞅瞅,这孩子,多孝顺!”

“就是!”

“改天把咱爸也推出来逛逛……”

“咱爸才怕麻烦,肯定不出来,我说不动!”

“那人家咋不怕麻烦,我看就是你没好好说……”

小两口牵着个小男孩边说边走远了。亭殿肃穆,讲经台下香雾缭绕,翟玉在殿外停下脚步,松开轮椅上的把手,口罩下的脸面无表情:“老曹,我脚疼。”

“才走几步就脚疼?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娇生惯养得厉害,想当初,啊,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老革命家们,哪个喊脚疼!要我说,就是——哎哟喂!”

翟玉猛地把轮椅往前推了一截,咬着后槽牙:“走几步?几步?!”

算上今天,他已经推着这老头儿逛了附近五六个景区了。

曹老爷子说自己走得慢,非搞了个轮椅来,让翟玉在景区里推着他走,自己捋着白胡子,太上皇似的稳稳坐着指点江山。

“我就不该买车……”翟玉恨恨道,他住的地方离公交站和地铁站都太远,每次出门都打车不是个办法,他就随便买了辆车,反正这小区也没停车场,不用买车位,也不用交什么停车费,随便找块空地一停就行。

结果曹老爷子看了看新车,就说了,总搁着多浪费,不如带我这个老头子到处走走,领略下祖国大好河山啊——翟玉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了他。

因为翟玉不喜欢出门,他喜欢待家里。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相貌出众的人总是会比寻常人得到更多的注目,翟玉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其实早就习惯了,也能从男男女女的目光中,轻而易举分辨出哪些是单纯的赞叹,哪些是淫靡下流的打量,前者他报以微笑,后者他会逼视回去,目光里淬了寒锋,让人直觉这个精致人物不好惹,从而也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事端。

但他现在会躲避与他人的视线接触。

甚至不想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有缘由的,他时常做同一种噩梦。

他总是梦见自己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走着走着,身旁的人一个一个都转了方向,四面八方的人都朝他走来,机器人似的脚步,僵硬沉重,他恐慌至极,被推压着围在中间,身边一张张脸同时开口讲话,声影重重:

“我不想见到你!”

“走啊!——”

“你走啊!——”

全是翟杨的声音,源自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变成了梦魇,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心脏硌着心口跳,有如没开刃的刀子缓慢地割。

渐渐地,翟玉就不爱出门了,即使有什么事情,要去外面,也会戴着帽子口罩。

但说来也好笑,有几次戴着帽子口罩去商场买衣服,都被人拦着要签名,事后想起真是哭笑不得。

曹老爷子最见不得他这样子,看他窝在家里就来气,翟玉拒绝他畅游大好河山的提议后,他更是恼,开始搞起了冷战,回回见到翟玉就吹胡子瞪眼睛,干瘪的下巴撅得能栓头驴,翟玉无语到了极点,也无奈到了极点,最后还是投降同意。

南景周边的景区都逛了个遍,什么陵啊墓啊,山山水水的,凡是打听到能推个轮椅四处溜达的,基本都去了。

“能回家了不?咱家那么远,找人上门喂猫怪贵的。”逛完明王陵,翟玉忍不住道。

他上个月才捡了只小黑猫,太小了,猫粮都吃不了,得顿顿冲羊奶粉伺候。

“贵?没钱了吧!谁叫你不找个正经活计干,哼,反正也是闲着,不如陪我这个老头子到处走走,叫那个啥,陶冶情操知道吧?”

“……”

本来打算今天就回家,但曹老爷子意犹未尽,非说这有个什么观还是庵的,要来看看,上个香啥的,求求仙问问道,给旅行收个尾。

门票倒是不贵,可庵堂里殿落众多,各殿还都有高高的门槛,轮椅坐人决计是过不来,曹老爷子也不愿意使使他金贵的腿,每次都让翟玉把他停在外面,支使翟玉进去叩头,请愿。

翟玉其实不信这些,也就叩得不那么实在,最后一尊神像叩完,走出去,曹老爷子不乐意了。

“回去,再叩一次,腰都没弯下去,看不到你的诚心,不灵验的呀!”

“要什么灵验。”翟玉淡淡笑了笑,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

“……没人来渡我。”

推着轮椅往前,却突然推不动了,翟玉低头看,曹老爷子枯槁的手死死按住轮胎,深陷浑浊的眼里少有的一片凝重:“不行!回去,再叩!”

翟玉松开手,面无波澜。

“我不叩。”

我不信。

若真有神佛,慈悲心肠,何以忍心,看我至此?

两人对峙,钟声香雾里,一时无话。

半晌,曹老爷子从轮椅上颤悠悠站起来,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在翟玉额头上狠狠戳了下,戳得他头都后仰,留下个红印。

“你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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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的饭了!还是不懂事!——”

说罢,老头儿转身,脚步利落地踏进了殿内。

翟玉站在空轮椅旁,看头发银白的老人家在蒲团上缓缓下跪,看他郑重地弯腰,叩头,对着端肃神像,嘴里念念有词。

翟玉摸着额头失笑,这老爷子定是求长命百岁去了,有什么好求的,看这劲大的,定能活他个寿比南山。

……

“这孩子,从小命苦。”

“如今,又不知是遭了什么,心如……槁木……”

“我在一天,帮他捱过一天,万望……”

老人嘴唇颤动:

“万望各路神仙,想个法子,护护他,护护他罢……”

……

翟玉出了阵神,再往殿里看,老爷子已经拜完了,朝他招手:“过来!”

“过来!——”

翟玉不动弹。

曹老爷子背着手开始喊:“小玉!小玉!——”

周围人望过来,翟玉脸一烧,赶忙几个大跨步进去,曹老爷子指了指桌上的签筒,“算一卦吧,啊,来算一卦。”

翟玉:“我不算。”

“钱都给了!”老头儿拿过签筒塞翟玉怀里,旁边一个招牌:二十一次,免费解签。

“我不算,您算吧。”翟玉把签筒推回去。

“我们上年纪的,不能算命,算了要折寿!”曹老爷子把签筒往他那重重一推,眼睛又瞪起来了:“咋!你嫌我老头子烦了!巴望不得我死是吧!”

翟玉才要反驳,后面排队的人就开始嘟囔了:“干嘛呀,耽误人时间……”

“……”

叹了口气,翟玉抱着木签筒,缓缓跪在旧蒲团上。

旁边灰色衣袍的道人悠悠地念:“心念事——可无成——信则百无所乱——不信则神鬼无干——”

心念?念什么?

算什么?

翟玉心烦意乱,千万事从心头过,说不得到底算了什么。

他手上摇了几下签筒,随意抽出一根签,吁了口气,从蒲团上站起来,把签交给身旁的道人。

道人看一眼签,从旁边半人高的累摞签盒里抽出一张纸片,递给他。

曹老爷子伸手抢,瞄了一眼签文开头:“哎!六十六签啊!六六大顺!肯定是个好——”话音没落,翟玉看也不看,一把将那签纸抢了过来,揣在兜里。

“你着啥急,我看看签文说的啥!”

“没什么好看的。”翟玉冷淡道。

“那你就不解签了?”

“不解。”

曹老爷子最终也没犟过翟玉,这签便一直没解。

回家的路上,翟玉几次想扔了那薄薄的黄色签纸,都没下得去手,他有点好奇签文的内容,可又觉得神鬼迷信,有什么可看。

待到回了家,没等翟玉纠结好看还是不看,那签纸就不见了。

脚下小黑猫扒拉他的裤脚,翟玉一把捞起来抱怀里,心里无端松了口气。

丢了好。

小黑猫的名字叫小白。

小白长得飞快,年中捡到的小黑团子,年末已然长成了大猫的样子,走起路来气势十足,像只小老虎,再到第二年的夏天,抱去给兽医打疫苗的时候,已经能呲着牙齿嗷嗷呜呜骂人了。

盛夏的街边小酒馆里,付韵芝大着舌头给翟玉倒酒:“来!今天不喝吐!不要想离开姐姐的怀抱!”

翟玉空着肚子让她灌了俩小时,酒量再好,此刻也醉了,努力清明着按住她的手:“行了行了……”

“不行!——”付韵芝甩开他的手,冲着柜台怒道:“再给我来一瓶!……啥?!为啥不打折?都欺负我是不是……”

酒鬼已经很难缠了,开始哭的酒鬼就更可怕了,翟玉连忙抽了几张纸厚厚按在付韵芝脸上,气急败坏:“你要打折你自家酒吧给你打,你跑这来喝酒干嘛?!”

付韵芝捧着纸巾,脸埋在里面嚎出了拖拉机声:“老娘才不回去喝……呜呜呜,分手就分手吧,还赶上傻叉老板卖酒吧……马上签合同,他妈的改美容院了,老娘的工作要嗝屁了,房贷还没还清呢给我整这一出……”

翟玉脸烧得烫,拿起冰凉的酒瓶按脸上降温:“改美容院了,你、你接着当你的经理不行吗?”

“我他妈问了!腆着脸问了!人家、人家给我一句——”付韵芝脸上的妆全晕开了,黑着两个熊猫眼,捏着嗓子:“我们倾向于专业性人才!”

“啥、啥叫专业性人才!妈的……”付韵芝眼睛一瞥上面电视,拍桌子站起来,冲着前面嚷嚷:“给我把台调回去!我要看帅男人谈恋爱,我不看卖破美容仪的!骗子!都是骗鬼的——”

什么人也怕泼妇。翟玉撑着脑袋看热闹,热闹与冷清都与他隔着一层,他旁观一切,只呵呵地笑。

柜台上的小姑娘撇撇嘴,拿起遥控器调频道。

跳了几个台,不经意往屏幕一瞥,翟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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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直了,踉跄几步冲到柜台抢过来遥控器,重重按下去,返回刚才路过的频道。

里面在播新闻。

“你干嘛呀——”付韵芝扯他袖子,“换换换,有啥可看的。”

猛地,她被一把按住肩膀,身旁翟玉死死握着她的胳膊摇晃,他指着电视,脸色发红,眼里闪着光,几乎语无伦次:“看!你快看!——你看!”

“看啥呀。”付韵芝迷迷糊糊,努力睁大眼睛去看。

“那是!——”

“那是我弟弟!”

“我看见他了!他在电视上!”

“他好厉害!他、你看!那是他——”翟玉大笑,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要滴出水来,贪婪地盯着屏幕,一秒也不愿错目。

付韵芝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这么开心,这么失态。

“哦。”付韵芝也笑,却是一副哭脸:“厉害,厉害,他真厉害……妈的,跟我有关系么,啥课题组,研究啥了,跟我有啥关系,老娘都失业了……”

短短新闻播完,翟玉的狂喜还没有停止,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绪,他举着酒瓶拍桌子,逆着流转灯光站在凳子上高声:“今天!所有人!我请客!我买单!——”

“喔哦!”

“谢了——”

店内客人不多,少数几个人回应了这酒疯子,其他人都在看热闹。翟玉仍然觉得不够,大力摇晃萎靡不振的付韵芝:“你看见了吗!你看见没?!”

“看见了看见了!”付韵芝烦躁得要命,一面倒酒一面敷衍他。

“别喝了!”翟玉还激动得发疯,摁住她,“给我高兴起来!他妈的,不准哭!”

付韵芝彻底怒了:“妈的我就是要哭!我——”

翟玉哐当把一沓东西拍她面前。

“说了我请客!你的酒吧!我买了!职位随你挑,你愿意干嘛干嘛去!”

付韵芝看着那一沓卡,果然不哭了。

顺带着酒都吓醒了几分。

她满脸黑眼线晕开的泪痕,假睫毛开了一半,要哭不哭,要笑又没笑出来,表情扭曲地抬头,挤出一额头抬头纹。

“翟玉,你是翟玉吗?”

自打认识以来,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动,像个人了。

“我是!”翟玉指着自己的脸,笑得意气风发:“我是翟玉!”他又指着电视机,兴奋道:“你没看见吗!刚刚,那个是我弟弟!他是我养大的,是我教大的!”

“你看!他多厉害!他——”

“买酒吧?!你认真的?”付韵芝心脏狂跳。

“认真!你现在、现在给你老板打电话!我加钱!我非要买到手!”翟玉咯咯笑,酒气熏天,“我心情好,我心情好!”

他胳膊圈住付韵芝的脖子往怀里一拖:“记着,你沾了我弟弟的光,你要,感恩!”

“感恩。”付韵芝痴痴盯着那沓卡,“皇天后土,他以后也是我弟弟了。”

“那不行!”翟玉又把她一把推开。

付韵芝差点没让他掀到桌子底下去。

“不行!”

酒精烧得满心滚烫,心底最深重的情绪破土而出,翟玉红着眼睛,一字一句:“他,只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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