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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的陛下照亮了整个朝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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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乌黑的小猫咪趴在宣政殿前的莲花池边,伸出灵巧的爪子拨弄水边的锦鲤,玩得不亦乐乎。

天光昏暗的宣政殿里烛光摇曳,昌平侯实在看不过眼,出列道:“太子殿下,宣政殿乃朝会之所,堂皇正大,怎可让小小狸奴在门前戏耍,岂非有失体统?”

空空的御座边,十三岁的太子秦昭端坐在次位,偌大的殿堂仿佛都被他的风姿照亮了。

“只听侯爷这话,倒像个正人君子。可孤却听说侯爷私德不修,宠妾灭妻,虐打发妻致死,谋其嫁妆,以守孝为名逼迫嫡子将太学入学的机会让给庶弟,甚至欲扶庶子继承爵位……令郎悲愤欲绝,今天一大早敲响登闻鼓,血书告到了京兆府。如此紧要关头,还有闲心关心区区一只狸奴吗?”秦昭眉目如画,言辞却如刀,锋锐森冷,杀人不见血。

他展开京兆尹的奏章,抬眼看向青鸟,女官会意地双手接过,朗声诵读起来。朝堂上一下子炸开了锅,尤其刑部和大理寺,议论纷纷。昌平侯的妻子是江南首富钱家独女,当年他们的婚礼甚是豪华,十里红妆,万工花轿,朝中不少人记忆犹新。钱父一死,其女继承家业,把几百个铺子管理得有声有色,专做女人生意。其中丝绸绣品钗环首饰,更是风靡大江南北。一个绣花的杭罗肚兜,都能卖上一两银子。

这样的女子,即便出身商户,也是无数人心中的金元宝。

她这一死,钱家的家产就落到了昌平侯手里,而昌平侯宠爱的小妾,是宁王府上的人。

这个时候,再也没人关心殿外无辜的猫了。

太子太傅荀周捋着胡子,露出一抹笑容。

最初,他是坚决反对立丽姬为后的重臣之一。天子没有试图说服他,而是让他和另外两位重臣担任秦昭的老师,不到一年时间,天子再次提出立丽姬为后,就顺利通过了。

丽姬做了皇后,她生的长子也就名正言顺封了太子。

或者说,正是为了秦昭能坐稳储君之位,天子才会立出身微贱、见识浅薄、容姿过于妩媚、而且还是二婚的丽姬,做这个她本来不配的中宫皇后。朝野内外,一直对丽姬颇有微词。直到太子开始参政,逐渐地,再也没有人旧事重提了。

下了朝,荀周笑眯眯地向外走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身旁的老友谢敏低声戏谑道:“如此幸灾乐祸,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荀周举起象牙芴板做掩饰,侧身笑道:“还不是你教的好学生,昌平侯不就是反对丽姬为后,又参了他几次玩物丧志吗?小小年纪,得理不饶人,逼得人家一大把年纪又哭又跪的,颜面扫地!”

谢敏瞪他一眼:“嘿,这话说的,难道他是我一个人的学生?我看哪,这打蛇打七寸的狠辣招数,一看就是你这个老家伙教的。”

两人四目相对,哈哈大笑。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我一向最喜欢他这一点。但是——”荀周笑容一敛,压低声音,“天子已经半个月没有上朝了吧?”

“不止,算上今天,整整十七天了。”谢敏纠正道。

两人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时值寒露,莲花池里只剩下片片半枯的残叶,像一张张褪色的画卷。天空阴沉沉的,连太阳的位置都看不出来。

金灿灿的银杏哗啦啦地挥舞着满树的小扇子,绚烂得晃人眼。枫叶更是艳丽,鲜红得像燃烧的火焰。

青鸟又移了一盏宫灯到秦昭左手边,动作很轻,没有惊扰到批奏章的秦昭。太子虽然年少,做事的效率却很高,成功在午饭之前,搞定了所有任务。

秦昭放下朱笔:“青鸟,把这一摞,送到内阁去。”

“喏。”青衣女官应下,抱着处理好的奏章离开。

秦昭起身,放下繁复的袖子,捋平褶皱,问道:“几点了?”

红莲看了看更漏,准确地回道:“巳时五刻,还有一刻钟弘文馆就下学了。”

“那正好,去弘文馆看看。”

弘文馆是宗室子弟上学的地方,其中有秦昭不同母的弟弟妹妹。有空的话,他就会顺路去看看。

皇子公主们对他的到来,既期待又忐忑。因为他常常很忙,来的时候就是即将下学的时候。先生们很乐于和太子交谈,既能在储君面前留个好印象,也有助于自己的教学工作。

秦昭踩着下课的钟声进了门,兴奋躁动的学生们瞬间安静如被掐了脖子的鸡,整齐地向他问好,继而彬彬有礼地与先生道别,仿佛一只只排队的蚂蚁,井然有序地走出弘文馆的门。

只剩下三个孩子:低着头的二皇子秦显,绞着手帕的小公主秦湘儿,和不知为何满头大汗的白炀。

秦显虽然竭力低着头,但眼角的淤青实在太明显,秦昭一眼便看到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秦显红着脸不说话,先生略有点紧张地答道:“两个孩子拌嘴,白炀手中的书简不甚击中了二皇子殿下……”

秦昭点点头,心平气和地问:“因何事拌嘴?”

先生迟疑了一下:“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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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殿下想抢白炀的书简,白炀不给,是以动起手来。”

“这样啊。”秦昭明白了,他捧起秦显的脸看了看,“既没什么大碍,便是寻常小事。叨扰先生了。”

“不敢。——恭送太子殿下。”

白炀还有些不好意思,秦昭温和地笑了笑,安抚道:“没什么事,不必放在心上。是显儿先动的手,不是你的错。”

白炀这才安了心:“谢太子殿下宽宥。”

“何必客气?你父亲是我的老师,你又是显儿的伴读,随意一点也无妨。”

走出弘文馆,秦昭的笑容一收,冷声道:“怎么回事?堂堂皇子,连自己的书简也没有吗?怎么好意思抢别人的?”

秦显吓得身子一抖,秦湘儿也花容失色。

“我、我忘了带,想借他的用用,他不给,我就……”秦显慌张地辩解着,不敢抬头。

“他不给,你便动手抢?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哥哥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吗?”秦昭声色俱厉。

天子体弱多病,仅有的精力都用来教导太子和治理国家,已然十分勉强。这两个孩子七八岁,难得见天子一面,平日里多是秦昭在管。

他自己年岁也不大,却没人敢把他当成孩子看待。

“太子哥哥……”秦湘儿稚嫩的嗓音颤了颤,鼓起勇气开口,“其实没带书简的是我,我昨晚温书晚了些,早起的时候忘了带,先生说今天要查背书,二哥把他的书简给了我,所以才会没书的。”

“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抢别人东西。”秦昭神色缓和下来,“这次就算了。还疼不疼?”

秦显把吓出来的眼泪憋回去,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疼了。”

秦昭摸了摸妹妹的头,叮嘱:“以后上学别忘了带书简。”

“知道了,太子哥哥。”秦湘儿乖巧地应道。

秦昭带着他们到东宫吃午饭,路上随口问道:“今天学了什么?”

秦显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干巴巴地说:“《郑伯克段于鄢》。”

“会背了吗?”

“……先生还没叫背呢。”

秦昭转头看向妹妹:“湘儿呢?”

“我背得还不熟。”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羞涩地说。

“背背看。”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多行不义,必自毙……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

这篇文章很长,秦湘儿背完的时候,东宫也到了。

他不吝赞许的笑容:“背得很好,一字不错。——显儿,你什么时候背给我听?”

“呃……后天?”他偷偷瞟了眼秦昭的脸色,“明天也行……”

“那就明天。”

秦显的脸垮了下来,秦湘儿噗嗤一笑。

兄妹三人吃完了午饭,秦昭道:“哥哥要去麒麟殿,你们是跟我一起,还是在这里玩,或者回你们母妃那儿去?”

“我们在这儿玩!”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好,注意安全。”秦昭抱起黑炭似的猫咪,放到秦湘儿怀里,“顺便帮哥哥照顾小黑。”

秦湘儿乖乖答应:“好的,太子哥哥慢走。”

虽然在学业上要求严格,但大多时候,秦昭对孩子们是放养的。秦显可以撅着屁股跪在草丛里抓蛐蛐,秦湘儿可以站在木板上荡秋千,他们爬树掏鸟蛋,钻洞捉迷藏,就算身上玩得脏兮兮,头发乱糟糟,也没有关系。他会帮他们收拾好,送他们回去。

多好的年纪啊,就该自由自在地玩耍,无忧无虑。

可是秦昭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上朝听政了。

麒麟殿的门窗总是紧闭的,因为太医说天子要静养,不可染了风邪。

秦昭嗤之以鼻,别说是病人,就算是再健康的人,整天关在屋里不见天日,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他折了一枝半开的三醉芙蓉,插进雪白的细颈瓶里,移到窗边的琴桌上,顺手开了窗。

三醉芙蓉早晨开放时是白色,而后浅红,到了午后逐渐转为深红,一日三变,仿佛是一位美人喝醉了酒,酡红的脸颊娇媚无限。

秦昭的五官肖似丽姬,但当他和天子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却使人一看便觉得这是一对父子。

说不清是哪里像,但言行举止之间,就是很像。

只是天子爱笑,看上去温和仁慈,没什么脾气似的。见了秦昭,更是眉开眼笑,憔悴的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昭儿,你来得正好。”他靠在软塌上,咳嗽几声,招手让秦昭过去,“你母亲上午来过,与朕说起你的婚事。”

秦昭愕然:“未免太早了吧?”

“不早了,早点相看,把人定下来也好。”天子笑眯眯,“你舅舅家有两个女儿,你都见过,感觉如何?”

近亲肯定不行。秦昭刚刚坐下,立刻表示拒绝:“不太合适。”

“朕也觉得不合适。”天子赞成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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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舅舅性子轻浮,难成大器,让他当宰相只是为了占个位置,过几年你可以换上更优秀的。”

“父亲说的是。”

“宁王妃出自琅琊王氏,王家的女儿就不必考虑了。你的三位老师,颍川荀氏和陈郡谢氏,都是家风清正,累世书香,人杰辈出,家里的女孩儿饱读诗书,冰雪聪明,你应当会喜欢的。”天子见秦昭不为所动,又接着说道,“若是你喜欢飒爽的姑娘,白家和蒙家就有好几个,弓马娴熟,不比你差;慕容家女儿貌美善战,虽有外族血统,你要是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不管身份多么尊贵,提起这种事,总免不了絮絮叨叨,天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啰嗦了。而秦昭只是默默听着,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天子润了润嗓子,满脸无奈:“朕说了这么多,你有在听吗?”

“有。”秦昭认真地点头。只是他思考的事太多了,没什么心思去想婚事。

“你啊……算了,也不急于一时,以后慢慢挑吧。”天子笑道,“听说你今天,打了一只不听话的野狗。”

“嗯。”

“其实你可以再等等,等狗急了咬人,再一棒子直接打死,那样干脆一些。”天子幽幽道,“或者再等等,等狗咬死了人,连它的主人一起打死。一劳永逸。”

秦昭若有所思:“就像郑伯克段于鄢?”

郑庄公为了对付受宠的弟弟,一次又一次地放纵他的野心,使他得寸进尺,愈加骄横,最后将造反的弟弟击败。

“没错。多行不义,必自毙。”天子大笑,笑得咳起来,喘息有些急促。秦昭连忙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咳咳……今年的木芙蓉开得很好。”天子喝了两口茶,平复着呼吸,他久久地凝视着窗口被风吹动的芙蓉花,而后放下茶杯,对着秦昭笑道,“有点困了,弹首曲子给我听吧。”

秦昭问道:“您想听什么曲子?”

“都可以。昭儿弹什么都很好听。”天子以手帕捂嘴,连咳了好一会,声音有些嘶哑,“我都喜欢。”

秦昭净手焚香,在琴桌后坐下,低眉敛目,奏了一曲《阳春白雪》。时值深秋,凛冬将至,这首曲子却活泼轻快,充满了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气象。琴声悠扬清和,宛如风过竹林,玉树琳琅,泠泠作响。

天色越发昏暗了,秦昭忽然心神不宁,断了一根琴弦。

“铮——”的一声,断弦声有些刺耳,仿佛刀剑出鞘的声音。

“父亲?”

“……”

天子低垂着头,双目紧闭,神色温和平静,好像只是安详地睡去了。

秋风萧萧,卷起满地银杏叶,漫天飞舞,仿佛无数金色的枯叶蝶,美不胜收。

好像只一个抬头,那一树的金扇子就消失不见了。再一个眨眼,漫天的蝴蝶纷纷坠落,零落在地上,任人践踏。

也有些落入水里,随波逐流,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丧钟震动了秦宫内外,天子驾崩,举国缟素。

那一年的冬天提前来临了。

那是秦昭两世为人,经历过的最漫长、最寒冷的冬天。

即便已经过去很久,在梦里回忆起来,也能感觉到彻骨的寒凉。

小黑莫名其妙死了,青鸟调去了丽姬宫里,熟悉的近卫们纷纷从军随大将军白沙攻打南越,荀周被贬为青州司马,谢敏出使大理,丽姬和宁王在一起鬼混,没过多久就搞大了肚子,遮遮掩掩地躲在郊外庄子养胎……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秦昭一退再退,仍由宁王嚣张跋扈,权势滔天,为所欲为。

直到他退无可退的那一天,宁王的死期也就到了。

可他还是觉得冷。

好像那一年的雪一直一直落在他心头,冻得他整颗心都结成了冰,四肢百骸的血液难以流通,苍白的指尖毫无温度。

恍惚中,有熟悉的花香萦绕在他梦中,宛如一只只神秘美丽的紫色蝴蝶,飞过他眼角眉梢,落在冰凉的指尖。

“父亲。”奶声奶气的嗓音似远似近,清清脆脆,热乎乎的小身体凑上来,抓着他的手摇啊摇。像一个胖乎乎的小火炉,充满太阳的暖意。

秦昭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意识混沌,恍如隔世。

北落师门紫色的眼睛噙满笑意,揶揄地问道:“好些了吗?”

秦昭搂着孩子坐起来,茫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家小红莲连发了七封飞鸽传书。我就来了。”他衣袖间芬芳的香气蹭着秦昭的脸颊,缓缓勾起马车的窗纱。

“陛下,天亮了。”

泼泼洒洒的阳光照亮青山绿水,鸟鸣啁啾,波光粼粼,花香浮动。风师哼着不知名的歌儿,举着猫咪向他挥挥手。

白猫一爪子挠上去,挣开他的手,轻盈迅捷地窜进马车里,挤进秦昭怀里。漂亮的小孩子低头看了看他,笑嘻嘻地往旁边让了让。

于是秦昭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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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天亮了。”

宁王死了,大将军凯旋,南越和大理俯首称臣,他的老师们都回到了长安,荀周接替了赵衍的相位,谢敏执掌太学,青鸟往来于内阁和麒麟殿,还有红莲、秦显、秦湘儿、兰陵、廉贞、风师、北落师门……

以及他的猫,和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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