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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水珠子砸在地面上,溅湿了来往行人的裤脚。桑絮举着一柄七彩的儿童雨伞,贴着墙根站在巷子口左右张望。
等了许久,同行的小伙伴都被父母接回家了,她还是没有看见张婉君常开的那辆轿车的影子,稚气的眉眼不免尽是失落。
拿不准张婉君是因为交通高峰期所以堵在半路,还是由于发病忘记接她,或者是记不得她叮嘱过自己要来这条与学校毗邻的人少一点的街道等她。
猜测让桑絮愈发不安,她很担心她的妈妈。
时间一分一秒,终于送走了这场猛烈而短暂的夏雨,在这个静谧悠闲的小城,四季天气独它做个耀武扬威的将军。
见路人大都收起伞,桑絮伸手探出伞外,确认没有丁点雨丝后才往下拢住小花伞。抬头看天空,朦胧的浅灰色还没有完全消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妈妈才能出现。
看来还是得尽量说服张婉君,她已经十二岁了,放学能自己回家。虽然路程不算近,但总比等待时一直没着没落的担心强。
桑絮轻叹了声,神色参杂着不符年纪的老成。
身后的巷子突然传出一声巨响打断了雨后的片刻安宁,被吓到的桑絮下意识转身往里看。
巷子窄小,一个瘦弱的男生背对她坐在地上,他看起来并不在意地上积水的坑洼,正单手撑着地面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桑絮把视线从他身上转去一边,地上那只侧翻的铁皮长桶是巨响的来源。
景春市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铁桶,款式大小不一,每逢缠绵雨季到来时,它们就会被拿来储存新茶,以防春季采摘的景春特产因为潮湿而变质。
眼前倒在地上的桶是空的,铁皮盖子被摔到不远处。
巷子里一户人家突然开了门,走出来一位骂骂咧咧的中年女人。她先看向自家门口的铁桶,咒骂的话语猛地激烈刺耳起来,等发现门侧的男孩时,不干净的话音一瞬熄了。
应该是互相认识的,桑絮心里有了判断:那个女人瞪向男孩时,眼中的轻蔑和她家属院里那个喜欢在太阳地里嗑瓜子、说闲话的婆子看张婉君的眼神一样。
女人满脸愤懑地扶起铁桶,两手抱着进了家门。她关门落锁的声音摔得很大,是要砸在谁脸上。
桑絮又看向男孩。
他似乎有一条腿不能使力,站立的时候还微微曲着。
他穿着和她学校男生一样的校服,但因为他比她班里的男生要高些,尽管瘦,校服依然能被他肩背的骨骼撑起大半,垂落的空荡的下摆反而衬得他格外笔挺。
看不见他的脸,她只能从他身后偷偷打量。
他用沾满水污的手掌拍打屁股后面的泥泞,越拍越脏。
桑絮想了想,还是走过去,从裙兜里掏出手绢递给他。
“要擦擦手吗?”
在她还未开口时,男孩就已经因为脚步声而敏锐地直起了腰。他侧过脸,锐利如野兽的黑眸从遮眼的半长刘海里睇出来。
他冷漠地直视,什么也没说,就吓得桑絮不由后退两步。
她把视线从他侧脸垂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去的手上,不自然地捏了捏手绢,低头委屈地抿嘴。
等了片刻没有回音,桑絮正准备撤回手,眼前的画面中突然闯入一只细弱却有力的手臂,一把抢走了刺有她名字的干净的手绢。
很快,纯白玷满青灰色的水污。
天空似乎瞬间放晴,下午四五点的光线从屋檐撒落,照亮了整条小巷。
他沉默地用手绢擦手,桑絮这才看清他挽起校服袖子的白皙手臂上,几道乌紫伤痕格外显眼。
“好看吗。”
男生正处在变声期,声音嘶哑,语气却有十足的凶狠。
桑絮下意识抬头看他一眼,视线又被他眼角到鼻尖的一道不太明显的红肿吸引。这些打架造成的典型不良少年的标记让她醒神,她别开视线,来不及再骂自己多管闲事,现在只想转身逃跑。
男孩快她一步,伸手就扯住她粉色的书包背带,“让你走了?”
冷冰冰的语调让桑絮一瞬红了眼眶。
男孩看了眼,不屑轻嗤,手指松开了她的书包肩带,顺手抽走旁侧卡袋里的透明塑料杯,拿到眼前看,“这里面是什么?”
桑絮被他的动作扯得抖了抖,憋着哭腔答他,“葡萄汁。”
“青色的?”
桑絮点头。
见男生一直盯着杯底沉淀的被捣碎的葡萄肉没说话,也没想找自己麻烦的意思,桑絮趁机就要转身跑。
“站那。”
老老实实站住了。
男生慢慢挪着步子到她面前,垂眼盯她一语不发。
“我自己家里种的葡萄,还没熟,所以是青色的,不是很酸,你可以尝尝。我妈妈在里面加了槐花蜜,很好喝的。”桑絮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她哪里和坏学生打过交道,现在只会出自本能地想尽办法用言语
', ' ')('示好。
“絮果?”
张婉君的声音从巷子口传来,真宛如天籁。
“妈妈。”桑絮抬腿就跑,眼泪也夺眶而出。她直直奔向张婉君,不再害怕身后那个阴沉可怖的少年。
张婉君伸手抱住才到她腰间的女儿,“对不起,絮果,等久了吗?车子半路抛锚了,耽误了好一会,晚上等你爸爸下班回来就让他修一下。”
桑絮在她怀里摇头,等眼泪都在她衣服上擦干才说话,“没事,妈妈,我们回家吧。”
张婉君没有发现桑絮刻意隐藏的异样,桑絮也不想让张婉君担心。
直到两人坐进车里,桑絮也没有再回头去看那条小巷。
轿车驶离,黑色轮胎拨开积水压过下水道口的青石砖,发出沉闷的响。
冷眼旁观的男孩收回目光,挑起食指上勾着的透明塑料杯的软绳,把杯子递到另一只手上。
拧了两圈转开粉色塑料盖,一股酸甜的葡萄味立即冲了出来,鲜美的果子气让人舌尖不自觉泌出唾液。他却把盖子丢到一边,杯子随手翻倒在那户人家门口。这一地狼藉让他满意,他再次看向那扇早已紧闭的门,然后走远。
落日余晖在这个小巷中并没有待多久,很快,冗长狭窄的过道再次陷入昏暗。地上横躺的透明杯中还剩些碎烂的绿色果肉粘在杯壁,葡萄味的蜜水已经淌满了那块生了青苔的地砖,又慢慢顺着裂缝汇进旁边低凹坑洼的脏水中,雨后的清新空气逐渐演化出一股怪异酸腐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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