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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春 第82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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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眼珠凸起,呼哧呼哧地急喘着,身为天子的仁慈、宽容,在这时被统统抛开,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阴私,总算得以吐露。

赵恒沉默了许久,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直到他的这一阵怨愤和恶气缓下去一些,才轻声问:“母亲呢?她生我时早产,是否另有隐情?”

提到此事,赵义显脸上的戾气终于散去,转而露出几分感怀与愧疚。这时候,他已没了隐瞒的心思,于是喃喃道来。

“阿英啊。”他颤巍巍抬起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珠,“我对不起她。她怀着你,唯恐我心里不好受,日日跟着忧虑不安,月份大了,胎象也不稳……后来拼尽全力生下你,却发现我将你送走了。是在你被带走后的第五日,她没撑住,咽气了。”

“客儿,这是她给你起的乳名。‘恒’之一字,也是她为你选的,‘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宛如日升月落之间的潮汐涨落,过了“恶”的那一面,总算轮到“善”的那一面。

赵义显慢慢转过脸,望向跪在枕畔的幼子,目光中隐现出属于父亲的柔和与愧疚,一如过去的许多年里一般:“她走的时候,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可是,烧得再暖的地龙也去不散周遭寂静阴森的气氛,今夜发生的一切像一根尖利的刺,一下一下扎着他的心头,用痛意提醒着他,错综的因与果。

“八郎,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才生下来的时候,明明只有巴掌大,连哭都只哭了一声,一副随时要断气的可怜相,后来却生得这样好。”

他这样说,一时让人疑心,他并不想见到这个幼子茁壮长大,若当初去的不是王氏,而是这个早产的孩子,反而更衬了他的心意。

赵恒漠然地呆了许久,仿佛入定的老僧,又仿佛丢了魂的人,好半晌,才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没能如阿父的意,是我的罪过。可是,母亲的死,是阿父害的,今日的恶果,也都是因阿父的缘故。”

赵义显本已平复的情绪一下被他重新挑起,不由怒斥:“你胡说!”

“阿父若不信那道人的话,便什么事也没有了。又或者,干脆将我早早扼杀也罢。”

赵恒低着头从地上站起来,不知怎的,身形有些摇晃:“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你都不配。世上总没有万全的好事,当初造下的孽,总要偿还的。”

赵义显扭曲的面孔抽动不已,心中一口浊气被激得鼓胀不已,终于没能忍住,忽地呕出一口鲜血。

赵恒却并不看他,更一刻也不逗留,转身行到门边,一把推开屋门,唤了大监一声后,便跨入漫漫风雪中。

……

楚王府中,素秋和桂娘知道拗不过月芙,也不忍见她着急,便连忙让人备马,又唤了几个侍卫,牵马等在门边。

外头天寒地冻,又下着雪,想来路也不好走,桂娘本想劝她坐车去,也好挡一挡风。可月芙却说行车太慢,还是骑马更快些。

横竖她现下骑术日益精进,桂娘也没再说什么,赶紧给她取了才在笼上熏得暖烘烘的袍子和加厚了一层的鹿皮小靴,穿戴好后,便陪着一道往门外去。

只是,才走出去不远,月芙又忽然停了停,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回到屋中,找到钥匙,打开存放房契、地契的那只箱笼,弯着腰捣鼓。

“娘子要找什么?可要奴帮忙?”

素秋诧异地看着她的动作。

月芙没吱声,只一个劲地往箱笼最底下挖去,片刻后,总算取出那只金丝楠木的匣子。

不知怎的,今日这样的场面,她总觉得应该把苏仁方留下的木匣带上。

“找到了。”将木匣收进袖中后,她才重新出屋,带着几名侍卫冒着风雪骑马往太极宫的方向行去。

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手里提着花灯,躬着腰急匆匆回家。亦有破损的花灯被丢弃在路边,积了薄薄的一层雪,糊的纸早已烂了,剩下骨架子还立着。

往常,该有金吾卫的人在路上清理着,今日却一个也没见到。

靠近太极宫附近时,月芙又见好几个披着朝服的男子从身边打马而过,不远处的宫门外,已聚集了十几个人,为首那几个里,俨然就有她在宫中见过数次的尚书令王玄治。

宫门外的灯火不太亮堂,月芙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此隐隐听见嗡嗡的议论声,待下马后靠近了,才发现他们个个看起来表情凝重,显然是听说了宫中的变故,连夜赶至宫外,等着入宫面圣,探听情况。

等在外的朝臣越来越多,见月芙过来,他们的目光也纷纷投过来。因多是朝中重臣,参加过多次宫廷宴会,大多都认得她,很快便在王玄治的带领下冲她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宫门外有羽林卫的人守着,正劝王玄治等人不必在此等候。

“眼下宫中的事端已然平息,圣上安然无恙,请王大相公放宽心,莫要为难在下,未得圣令,羽林卫不敢擅将诸位放入宫中。”

王玄治面含愠怒,显然已有些急躁:“我听闻,太子已被押入三司听审,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我等唯有见过圣上,方能安心!”

他是群相之首,又一向站在太子一边,虽与其他太子党羽不同,到底也比其他人更关切些。

那名侍卫的品阶虽比他低了一大截,可态度依旧不卑不亢:“请大相公包涵,待天亮后,三省六部的衙署开门,方可放诸位入宫。”

朝臣们被挡在宫门外,顶着夜晚的风雪,瑟瑟发抖,又不敢离去,一时间,脸色都不大好看。

月芙见状,也有些踟蹰,不知自己会不会也被挡在宫门外,然而她担心赵恒,想即刻见到他,于是趁那名侍卫还未退回去,赶忙上前,道:“这位郎君,我是楚王妃沈氏,欲入宫见楚王,不知眼下可否进去?”

她说着,先拿出证明身份的铜印,交给他查验。

那名侍卫举着铜印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验过,确认她的身份后,态度恭敬地还回来,却没有立刻放行,而是迟疑着先回去禀报一声。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月芙在外面站得手脚冰凉,连氅衣也保不住暖意的时候,巍峨高大的宫门才重新轰隆隆开了个一人宽的空档。

从中行出个年轻挺拔的郎君,却不是方才那名侍卫,而是今夜留守宫中的赵佑。

他身上穿着羽林卫的铠甲,一手掌刀,一手提灯,行到月芙的面前,微笑道:“八王嫂,随我来吧。”

周遭的朝臣们见有人被放行入宫,虽有不满,却知晓她并非外人,而是命妇,是皇帝的儿媳,这才什么也没说。

月芙赶紧跟着赵佑从那小小的豁口处进去。

两边守着的人立刻将门重新推上,架上门闩。

“小郎,殿下在哪儿?他眼下可好?”月芙心中着急,也不与赵佑多叙话,开口便直接询问。

赵佑叹了口气,小心地将提灯的手朝前伸了伸,好将她身前那几尺的路照亮:“八王兄如今一个人在佛光寺呢,我方才去看过他一回,可他也不理我,只顾呆呆跪在蒲团上,我听御前的人说,八王兄似乎与圣人起了争执,也不知到底如何,正好王嫂来了,赶紧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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