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伸出食指, 轻轻按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低低道:“那应当是八王的人, 往后会暗中保护咱们。”
那天在崔家, 赵恒说过, 以后会派人暗中保护她,他果然说到做到。
素秋这才悄悄舒一口气。她和桂娘已然知道,八王和娘子之间,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们虽疑心赵恒这样的身份,若被旁人察觉,恐怕会给月芙带来伤害,可眼看赵恒的存在, 也能给月芙带来保护, 便不再计较了。
等到了慈恩寺, 月芙先和素秋一起戴上遮面的帷帽,才下车踏入山门。
上完香后,她没有像前一回一般,直接去西院旁边的厢房,而是如素秋多给了些香火钱,进了一座独门独院小院。
院子狭小,却胜在清幽宁静,墙边一棵高大葱郁的桂花树上,开了一簇簇淡黄小巧的桂花,暗香阵阵,沁人心脾。
月芙在摘下帏帽,让素秋搬了榻几和一整套茶具到桂树底下。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在榻上坐下,将风炉点燃,取出自己珍藏的一枚茶饼,小心地揭开包在外的油纸,用小青竹制成的火夹夹住,刚到风炉上炙烤。
暖烘烘的炉火将干燥的茶饼焙香,小青竹的火夹也在炉火的温度下,逐渐渗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带着青竹的清洌气息,一点点融进茶饼中。
深秋的院落,清甜的桂香中,逐渐弥漫开淡淡的茶香。
……
小院外,赵恒打发走知客僧后,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在门外独自站了一会儿。
他有些犹豫,总觉得自己不该来。
在信里,沈月芙只说,有要事相商,求他再来一趟慈恩寺。
崔贺樟的事已经暂时解决,他也已经做出承诺,以后也会派人保护她。
他实在不知,这一次,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尤其想起上次在崔家,他看到沈月芙如何镇定地将侯夫人引到崔贺樟的面前,使他们的丑事自然而然败露,更觉得这个娘子不简单。
可是,说不清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拒绝,而是提前安排好一切,准时出现在了这里。
也许,是想来看看,她到底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心思。
隔着一道门,院中静悄悄的,听不出什么动静。赵恒的左手从衣襟处抚过,又肃了肃脸色,这才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小院中的情形。
一簇簇淡黄的桂花下,美丽的女郎跪坐在榻上,双手握着碾磙两边的手柄,一下一下,用力地碾压着碾槽里的碎茶饼。
金色的阳光从桂花树葱郁的枝叶间洒下,被筛成片片碎金,落在她的身上,映出美好的侧面轮廓。
赵恒敏锐地注意到月芙今日的打扮。
浅黄色的齐胸襦裙,外罩与一条橙黄色的披帛,上有金线绣成的鸟衔瑞草纹,盘成堕马髻的乌发间,插着一支白玉镶金步摇,为她原本清丽脱俗的气质平添一分富丽缠绵。
这样的配色,与前两次在寺中遇见她时的素雅打扮完全不同,倒是和那日在崔家时的装扮有些像。
“殿下来了。”榻上正碾茶的月芙听见开门的声响,笑着开口,“快请坐吧。”
她没站起来行礼,只笑吟吟地看过来,碾茶的动作不曾停歇。
赵恒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冷着脸带上院门,走到榻边坐下,与她恰好隔着一张几案。
空气里弥漫着桂香与茶香,幽幽的香气,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今日让我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恒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出口,语气冷淡。
月芙又侧目看他一眼,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莞尔道:“殿下恕罪,阿芙的确有事想与殿下商议。不过,在此之前,请殿下稍候片刻,阿芙想为殿下亲手煮一碗茶。”
她说着,停下碾压的动作,移开碾磙,仔细查看碾槽中茶的状态。
焙干的茶饼已被碾成细碎的末状,她又取出罗筛,将茶末仔细筛过两遍,直到剩下的碎末大小均匀。
赵恒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不耐烦,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的茶艺看来十分娴熟,旁观之,赏心悦目,令人在不知不觉间沉心静气。
“这是我特意让素秋取来的山泉水,煮茶最佳。”
风炉上已架起茶釜,釜中注入山泉水,一沸时加盐,二沸时層水备用,三沸时投下茶末,轻轻搅动,再将方才層出的水倒回止沸,使起升华,最后,取隽水,酌分三碗。
“殿下,请趁热饮下。”月芙将酌好的茶奉至赵恒的面前,笑吟吟道,“阿芙一直想不知要如何感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思来想去,唯有茶艺,尚能拿得出手,只盼殿下莫嫌弃。”
赵恒的视线从她已被水汽蒸湿的洁白脸颊上逐渐下移,最后落到她捧着茶碗的葱白指尖上。
细长、柔嫩,又异常灵活的指尖。
他咬了咬牙,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转开视线,冷冷道:“一碗茶,就想将我打发了吗?你未免太没诚意了。”
他不是个喜欢挟恩图报的人,先前屡次帮她,也绝不是为了要她的报答。可是,看着眼前澄清的茶汤,不知怎的,他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月芙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不由诧异地看过去,仰起脸,轻声道:“阿芙自知,一碗茶绝不足以报答殿下。只是,阿芙身无长物,唯剩下几分微薄赀财,想来在殿下眼里,也不值一提,实在没什么能报答的了。难道,殿下想要阿芙做些别的……”
一句“做些别的”,意味深长。
赵恒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稳,方才观茶艺时平静的下来内心已被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