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纪事作者:肉书屋
正看着,就见远处有人骑马疾驰过来,靠近了方看清楚,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在追一头鹿,那是一只身材高大的雄鹿,已经被射中了,身上带着一支箭,眼看它越跑越慢,要支持不住,堪堪就要被追上,忽然拐弯,一个转身,一头撞过去,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追在前面的那人没有防备,大概是被鹿角给狠狠顶了一下,接着又被受惊的马摔下地来,结果就和那头鹿一样,也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后面跟着的一人,慌忙下马奔过去查看,“陛下!陛下!您怎么样?”
陈娇张大嘴巴,看看那两人一鹿,再回过头看看芙琴,不知该说什么好,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孽缘?本来应该不再有瓜葛的两人总会意外相逢?
眼看着刘彻躺在地下不动,不禁也有些担心,理智上讲,她知道汉武帝寿命还长着呢,不去理他,自然有人来救,死不了的。
可是这人毕竟是她的表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近些年关系不好了,可到底有些亲情在,要陈娇现在转头就走,她还实在做不出来。
一时拿不定主意,轻声问芙琴,“芙琴啊,你说咱们现在去帮他一下,陛下会不会感激咱们的救命之恩,然后就不多计较我私自外出的事情了呢?”
芙琴苦着脸,低声道,“我也说不准啊,娘娘!谁知陛下会有什么反应。要不,要不,咱们还是趁没人发现悄悄溜走吧,一会儿陛下的大队侍卫追过来,咱们可就走不了了,搞不好要被治一个擅闯上林苑的罪名!”
“你说的也有道理,还是赶紧走吧。”拉着芙琴快走几步,忍不住又回头去看,只见刘彻那唯一跟过来的随从手足无措,只是跪在一边使劲叫,“陛下,陛下!”
陛下只是躺在地上没动静。
再往远处看看,一个人影都没有,可见这两人是甩开大队来追这头鹿的,叹口气,“算了,算了,你虽然对我不好,上次还动手打人,可我毕竟是当姐姐的,这种要紧时候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转身跑了过去,芙琴跺跺脚,只好也跟上。
到近前一看,发现刘彻已经昏了过去,探一探,呼吸还好,算得上平稳,应该是摔下马时撞到了头,所以才晕的,没有呕吐,抽搐症状,应该问题不大。再往下看,却发现左腿上一个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十分吓人,陈娇吓一跳,喝道,“你乱叫有什么用,赶快给他止血!”
那侍从也吓一跳,猛然起身,“什么人!…娘娘!”他跟在刘彻身边日久,认得陈皇后,只是在这里忽然遇见,实在很是诧异。
陈娇以前当过护士的,专门学过急救,知道先要止血,他的伤口在大腿上,需要先按住腹股沟中点的稍下方,以压迫股动脉。
于是利落的将人摆成平躺的姿势,用双手紧紧压住腿根部,再四处看看,实在不想撕自己的衣服,就命那侍从道,“你把你里面那件衣服脱下来,撕成一掌宽的长条给我。”
“啊?娘娘,这…这…?”
陈娇着急,这么使劲压着,一会儿胳膊就酸了,怒道,“你动作快点!我要给陛下包扎伤口!”
那侍从一激灵,连忙脱衣,依言撕成长长的布条,陈娇先命芙琴跑回庄上,让人架一辆牛车过来,然后让侍从给她帮忙,轻轻抬起刘彻的腿,陈娇将自己的丝帕折成方块状覆在伤口上,再用布条紧紧扎住。
看看不再有血渗出,这才松口气,抬头看看那人,“我以前见过你,你是王…?”
那人忙道,“小人王义,难得娘娘还记着我。”
陈娇摇手,“你别叫我娘娘了。”四处看看,竟然还不见有刘彻的大队随从找来,皱眉道,“你们为了追这头鹿,单独跑开这么远,怎么到现在都没人找过来?”
王义惭愧,“小人想着反正是在上林苑内,这鹿又不是什么厉害东西,就没拦着陛下,一路急追过来了,后面那些人估计还有在十几里外呢,这鹿还挺能跑……”
陈娇翻白眼,心说你们也挺能跑,把其他人落下这么远,指指身后,“那边是我母亲的庄子,等一下我的侍女把车子带来后,就送陛下过去休息一下,他的伤口还要洗一洗重新包扎起来。”
王义一脸倒霉相,他自己一人跟着陛下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回去砍头都有份,他也不会治伤,自己一人把陛下也搬运不回去,正是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忽然有陈皇后从天而降,帮他解决眼前的麻烦,差点就要跪下磕头了,自然连声答应。
等到芙琴把牛车叫来后,就几人合力,轻手轻脚的将刘彻搬上去,运回了陈娇的住处。
陈娇是绝不愿把这么个血糊糊,脏兮兮的人放到自己房间里的,于是又命芙琴先骑了王义的马回去,立刻收拾个房间出来,不用太复杂,铺好被褥,摆上案几就好了。
芙琴累得使劲喘大气,呼哧呼哧的再赶了回去,吆喝了几个人一起帮忙,总算是赶在陈娇和王义把刘彻运回来之前将屋子收拾了出来。
陈娇将刘彻的外衣脱了,让他平躺在床上,再将裤腿剪开,拆了刚才草草扎上的绷带,看看止血的情况还不错,就命人去准备温水,干净的白绢,伤药,再拿一小罐自制的烈酒来。
先用一块十分干净的锦帕沾了温水,细细的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一不小心碰了一下,刘彻顿时一哆嗦,被痛醒了,睁开眼来,有些茫然,“寡人这是在哪里?”
陈娇手上不停,“陛下打猎,追到上林苑的外围,正好我母亲的田庄在这边,我来住两日,碰到陛下不小心被鹿撞伤,就帮着王义把你扶了回来,你忍一下,伤口要处理干净才行。”
王义站在后面也道,“是啊,陛下,您忽然被那头发疯的鹿撞下马来,差点吓死小人,幸亏碰到娘娘了。”
刘彻眨眨眼,看看陈娇,再看看王义,大概是刚醒过来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时说不出话来,忽然就觉得腿上伤口猛然一痛,‘嘶’的一声就要躲,陈娇连忙按住他,“忍一下,忍一下,在给你上药,马上就好。”
其实她是在用烈酒给刘彻消毒伤口,不过也说不明白,干脆假装是上药搞疼的,手脚麻利的将沾了酒的锦帕丢在水盆里,又用一卷干净的白绢重新把伤口包了起来,最后熟练的打上一个结,直起腰来拍拍手,“这下好了。”
抬头一看,刘彻皱着眉头,忍疼忍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心里一动,这个样子倒很像他们小时候,一起玩不小心磕碰到了,刘彻就是这个表情,那时他们都还小,陈娇虽然大着几岁,但被宠得十分娇蛮,轻易不给谁好脸色的,不过遇到这种时候,她也还是会拿出做姐姐的风度,温柔安抚一下小表弟。
自然而然的伸出手,轻轻拍拍,“没事,没事,咱们一起数十下就不疼了。”
刘彻愕然抬眼,这句话小时候经常能听到,对他来说温馨而久远。
眼前一张水嫩的芙蓉脸,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里面满是安慰关切,看他诧异抬头就灿烂一笑,“你还记得吧,小时候对你说这句话可管用了。”
刘彻莫名脸红,转开头,“谁记得啊,少和寡人说这些哄小孩子的话。”
陈娇耸耸肩,暗道这么大人了,还挺别扭的,小护士情节发作,顺手帮他擦擦汗,摸摸额头看温度高不高,再端杯白水给喝下去,例行查问一下,“腿还疼不疼?稍微伸一伸看骨头有没有受伤?你刚才摔下马来应该是右肩和头部先着地的,动一动右臂,有没有什么异样?那头呢,晕还是疼………”
正啰嗦着,外面刘彻的大队侍卫就循着踪迹找来了,陈娇不愿被人看见,急忙起身,尴尬一笑,“陛下回宫再召医者给好好看看吧,我看着这伤不重,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我不方便见外人,这就先回避了,陛下回宫一路小心,臣女恭送陛下。”说完急急忙忙的施一礼,就往后面走。
刘彻此时终于想起了该问的问题,在身后叫住她,“阿娇,你怎么会在这里?”
13
13、要什么赏赐好
陈娇因为一时心软,做了回好人好事,结果把她自己给绕进去了,偷溜出长门宫之举被人抓了个现行,
陈娇对刘彻解释说,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是因为今日正好是她回堂邑侯府探望母亲的日子,馆陶长公主看她精神不佳,脸色灰黯就安排她来别庄这边透透气,看看郊野风光,晚上再回去。
刘彻当时听了就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陈娇十二万分的心虚,待陛下被侍卫接走后,连忙也灰溜溜地带着芙琴和芙楠赶回了长门宫,连夜将上下人等全都聚集起来,仔细指点教导了一遍,全体统一口供,免得万一有人来查时露出马脚。
值此敏感时期,自然是不宜出远门的,于是,准备去各地农庄巡游的计划也就跟着搁浅。
陈娇越想越不划算,这可真是笔赔本买卖,急救费什么的一毛没得,连句感谢的话都没听见,反而被限制人身自由几个月,这里外里的可都是损失。
一气之下就开始在长门宫里监督着手下,开始日日闷头制酒。
她原先答应了韩嫣,要给他二十坛烈酒,让他高价卖给刘彻,挣的钱两人四六分成。现在气不过,决定加卖二十坛给他,非得把这趟的急救费和精神损失费找补回来才行。
命人约了韩嫣到她的酒肆一聚,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韩大人,我改主意了,不给你二十坛酒。”
韩嫣吓一跳,陈娇她们的酒,制造速度极其低下,他苦等了这么久,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派人来酒肆里询问一下,到现在也只拿到了十坛而已,还有一半没交货呢,这忽然就改主意了可怎么成,“娘娘,这是为什么?我可就等着你这些酒去向陛下交差了。”
陈娇摆摆手,“你别急,我不是说不给你了,而是说想要多卖一些给你,不过价钱还要加一些。”
韩嫣松口气,笑道,“娘娘现在说话像个商人了,你以前不是向来看不起这些行当的吗?怎么现在倒有兴致自己做起来了。”
陈娇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有说过看不起商人的话,不过想来凭她以前那个高傲性子,估计除了几个皇亲藩王,最最位高权重的几位大臣外,没什么人是她看得起的,更何况本就地位低下的商人了。
“商人也没什么不好,你现在用的这些毛皮、犀角,象牙,奇石,诸香、石蜜哪一样不是商人远途运来贩卖的?商人获利,那都是辛苦经营所得,我可从来没有看不起过。”
韩嫣知道她现在的言行和从前有些不一样的,听了这番言论也不大惊小怪,点头道,“娘娘说得也是,那不知娘娘这次打算再多卖给我几坛呢?”
陈娇道,“我不是专门要卖给你,我是要卖给陛下,这样,我这次再多给你二十坛,不过价钱还要再涨一涨。”
韩嫣失笑,“娘娘,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在长门宫中住着,陛下不是下旨说供奉如常吗,难道还有费钱的地方不成?怎么搞得跟我一样,四处想着生财之道。”
陈娇看看他,也有些不解,心说我是闷极无聊,想找点心理平衡,你可是有名的玩个弹弓打鸟都要用金丸子的纨绔子弟,怎么也一副财政紧张的样子呢,“我其实也挺不明白的,韩大人你是天子近臣,官拜上大夫,平日里赏赐无数,何以也会缺钱呢?”
这问题韩嫣自己也有点说不清楚,他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是那种出身不错,自幼眼界很高,各种吃穿用度都要最好,偏偏成年后又摸不到家产继承不了侯位,需要自己努力或是仰仗他人才能舒心过活的人。
韩嫣年轻气盛,又从来不懂得精打细算,散漫惯了,日子过得十分松散奢华,不知不觉间,钱财便如流水般从手中滚滚而出,所以他总是缺钱的。
有点不好意思,“唉,我也不知道呢,反正家中的老总管经常要来和我念叨说府里已经无钱可支,都欠着外债了,我就得赶紧想办法。”
陈娇闲得无聊,现在和韩嫣又很熟了,就十分好奇的问道,“那你和我说说,你平日都是怎么过的,我帮你看看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韩嫣本不想和人说家中的这些琐碎事,无奈陈娇兴趣奇大,连连追问,他只好随便挑几样说说。
说到一半,陈娇就听明白了,“停下吧,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幸亏不是你继承弓高侯的爵位,不然照你这个过法,两个弓高侯府也得给你花空了。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你赶快去娶一位夫人回家,让她帮你把家管起来,我保证你今后不会再这样入不敷出,过上几年还能攒出份家业来。”
“不会吧,娶个女人回去就能如此管用?”韩嫣不信。
陈娇有一丝得意,“当然了,你可不要看不起女人。”
韩嫣笑,俊颜生辉,“不敢,不敢,当着娘娘的面,我怎么敢有这种想法。”
两人再聊一会儿,商量好卖酒事宜后就各自回去了。
一个觉得,陈皇后其实是个十分美丽聪明,兼且性情随和,讨人喜爱的女子,怎么前几年就能和陛下闹得这么不可开交呢?
另一个认为对方还是非常的青春俊美,洒脱不羁,而且熟识之后,又露出些许在小事情上的糊涂可爱之处,堪称宠臣的最佳人选,难怪刘彻一直都很喜欢他呢!
为此又再懊恼一回,自己当初没事干,非得想不开,要去当什么皇后,结果搞得人家不要她了,她都得不回自由身。不然以她的身份地位,像母亲一样,给自己置办一个这样可人心的情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不过这种可能性为零的事情多想无益,所以陈娇一回去就把它抛到脑后了,还是全心全意的以玩乐吃喝,外加督促老仆孙坷在各地给自己置产为主业。
按照陈娇的保守计划,她准备最近几个月都不要乱跑,老老实实住在长门宫里,直到确定刘彻那里已经把她擅离长门宫的事情彻底忘记了,她再出远门也不迟。
保守的做事风格,果然还是最稳妥的,就在陛下被鹿撞伤事件发生两个月后,陈娇都快要放松警惕,打算提前出行的时候,查岗的人来了。
来人是未央宫中的黄门内侍,名义上是奉旨送来了一批滋养补品,不过陈娇暗地里认为自己年纪也不算太大,最近日日踢球,锻炼得身轻体健,吃得香睡得着,哪里需要什么补品,刘彻此举分明就是派人来查岗的。
暗自庆幸自己的保守计划十分正确,这下再不敢有异动,决定安安心心在长门宫中再待上一段时间再说。
没过几天,陛下自己来了,这可让陈娇有点吃不消,暗自叫苦,事情没这么严重吧,自己不过就是在母亲的别庄里出现了一次,值得他这么关注吗?
肚里叫苦,脸上还得恭敬着,请陛下入内上座,垂首道,“见过陛下,不知陛下怎么忽然有兴来长门宫了?”
刘彻看来恢复得不错,走路一点不瘸,精神也很足,气势摄人,用陈娇的话说,就是浑身上下充满了王霸之气,好在口气还算温和,“阿娇也坐下吧,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寡人就是来看看你。”
“谢陛下,”让坐就坐吧,坐下来看着刘彻。
刘彻也仔细看看她,缓缓地道,“上次在姑姑的田庄,寡人受伤,所以也没顾上多问,今日正好无事,就过来看看。你说那日是因为姑姑觉得你脸色不好,所以才会送你去那边休养的?阿娇,你在长门宫里住得不舒服吗?”
陈娇吓一跳,当时不过是随便编个借口,这要是被陛下看作是自己对被贬长门的抱怨愤懑,那可就惹祸了!
连忙坐正了解释,“陛下您千万别误会,我对居住在长门宫没有丝毫不满,那日,那日,大概是正好因为我头一天晚上没睡好,所以母亲看着会觉得气色不佳,陛下你也知道,她一直对我过于仔细。”
刘彻一愣,“寡人不是这个意思,寡人就是来看看你的。”
陈娇自然不能信他,“我在这里真的挺好,多谢陛下关心,陛下国事繁忙,百忙之中,还要亲自过来看我,这我实在当不起。”
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刘彻心里万分的不自在,阿娇气色不错,看来没什么大不开心的,倒是他多虑了,只是用这样的态度对着他说话,真是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要是她前些年能有这般谨慎克制,那也不至于……
叹口气,“上次朕受伤,多亏了阿娇在,寡人现在来看看你也是该的,这些天寡人一直想着应该赏赐你些什么东西才好,阿娇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赏赐?”这还差不多,陈娇心想,我出了那么多力,又被耽误了出远门的计划,确实应该补偿我点东西才对,早说嘛,早知道有谢礼我就不费劲去搞那些酒来高价卖给你了,挣不了多少钱,还怪累人的。
嘴上推辞,“为陛下分忧,那本是臣女该做的事情,陛下不用放在心上。”
刘彻微笑,“朕不想像对旁人那样,随便赏赐些明珠黄金什么的给你,可又想不出你缺什么,阿娇你自己说罢,想要朕赐什么给你。”
陈娇也想不出自己缺什么,她现在最缺的就是人身自由,详细包括出行自由,恋爱自由和婚姻自由等等,可惜这几样都不能要。
当然直接多要点黄金也是满爽快的,不过刘彻都那么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继续推辞吧,又觉得难得有个封赏,浪费了总是不好,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一样,不过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脸红,嗫嚅一会儿才道,“我想看看卫夫人的歌舞,不知行不行?”
刘彻自从进来后,就一直盯着阿娇在看,这个人熟悉而又陌生,曾经一度亲密无间,后来又厌恶无比,有段时间看见她就烦。
没想到被罢退到长门宫,受了一次大挫折后,阿娇竟然终于懂事,不再死撑着她那刁蛮骄傲的架子,还知道温柔恭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