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为大明建功立业?”徐达喃喃自语,自己多大岁数了?这几年死了多少人?七十多岁的太师李善长与己交好。全家七十余口全圈禁在府中,还是待罪之身。自己曾是太子太保兼左相加封魏国公。还要建功立业,这功,这业,也到头了。
如果道衍大使能寻到治病药引,除了这病痛,能老死田园就是功德圆满了。
他突然想起一事,挣扎着起来,忍住病痛抖着手细细写下一本名册。直痛的手握不住笔,见名册写完无力的划下长长一道墨迹。这才满意的停下,小心的贴身藏了。
90仇恨:
十八年春正月,洪武帝怜徐达病重,召其返回南京,以示皇恩浩荡。
锦曦挺着大肚子坚持为父亲送行。
朱棣拦不住,紧跟着她生怕有个意外。
几辆油壁车停在北平都指挥使府前,徐达整装待发。锦曦扶着朱棣的手下了马车,见天地肃杀,雪花乱飞,心中顿起不祥之感。
她几步快走到徐达躺卧的油壁车前几乎是哀求道:“父亲,锦曦求您,病这么重,从北平到南京,一路颠簸怎么受得了?不如回皇上无法动弹,来燕王府养病可好?”
徐达摆了摆手,锦曦的心意他明白,可是他却不得不回啊。“王爷,锦曦身子沉,这天阴冷风似刀子一样,赶紧让人扶她去歇息,我有话与你说。”
锦曦动也不动,徐达突然发火:“你这孩子,怎么像是我的女儿?不讲礼仪廉耻!爷们说话是你听得的吗?”
朱棣吓了一跳,赶紧劝慰锦曦:“回头一五一十全说与你听。”
锦曦叹了口气,泪眼朦胧,转过身轻声说道:“父亲,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怕我要生孩子担惊受怕,锦曦不怪你呢。”
徐达心里一酸,锦曦怎么如此懂事!刚生下来就抱她上山寄养,真回到府中不过两年就嫁给燕王。这番自己回去,怕是再也见不着了。他毕竟大风大浪经过,是久经沙场之人,硬下了心肠看着锦曦搭着侍女的手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朱棣怕他担心,微笑着把锦曦自己生下朱高炽的事细细告诉了徐达。
“呵呵!好,不愧是我的女儿。”徐达间歇着笑着,被巨痛折磨得不住喘气。他伸手摸出那本名册郑重递给朱棣,“守卫北平四门中我的亲信,绝对忠诚之人。他日或许会有用处,你小心收好。孩子,锦曦就托付与你了。”
这声孩子自然的唤出。任朱棣再掩饰情绪,也激动起来,一道暖流冲击这四肢百骸,他缓缓在床上跪下,认真磕下头去:“岳父放心,朱棣早在佛前起誓,今生今世绝不辜负锦曦!您老保重!”
依大明律,见了亲王,不论公侯,一律行跪礼。朱棣除了大婚时向徐达行礼,这是第一次对徐达磕头。
徐达没有阻止他,宽慰的笑了。
目送着车队缓缓起程。朱棣站在飞雪中一动不动,不多时肩头与风帽上已露了厚厚一层。他瞟了一眼,揭开风帽,刺骨寒风扑面袭来。嘴张开呵出一团白气,冷清的空气刺激得肺部发疼。
他丝毫不觉得冷,胸口那处名册却像块烙铁,烫热了他的心。
春天的脚步一天一天逼进。
“二月春风似剪刀。朱棣,若是真有这样的剪刀我就剪出各种青绿蔬菜满园子种上,肯定不错!”
“得了,还想着你的菜园子啊?什么时候我的王妃变成卖菜的大婶了?”朱棣忙完事情与锦曦在琴音水榭说笑。
他瞧着锦曦的肚子转开话题戏谑道:“这一次你总不成又是自己生吧?!”
“奶娘说,女人生孩子头胎最难,生过了,就好了。不信,我还是自己生,然后倒提起来,打他——”小屁屁的话还没说完,锦曦突然一阵心慌,拉着朱棣脸色变得苍白。
朱棣骇了一跳,伸手扶住她连声问道:“怎么了?难不成要生了?不是还有一月吗?”
锦曦无力的摇了摇头:“朱棣,我心慌。”
靠在朱棣怀里,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里,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锦曦慢慢地平静下来。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她叹了口气摸着肚子说道:“这次肯定是个小子,而且肯定是个暴躁的小子。在肚子里就不安生,将来会不会和你一样呢?”
“好啊,高炽安静,我就想要一个和我一般喜欢打仗的小子,从小我就带着他去骑马射箭。高炽只知读书,不好玩。”朱棣放下心来,一心盘算着下个小子该怎么带大。
“王妃!不好了!”小紫踉跄着跑来。
每次看她这般惊慌,锦曦都会想起已经嫁了人的珍珠,微微一笑责道:“王爷在呢,何事如此惊慌?”
小紫口齿不清地比划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京中消息,魏国公……国公过世了。”
锦曦心口一抽,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嗡鸣声阵阵。看到朱棣惊慌失措在努力的喊着她,下体一热,素白罗裙已染上了猩红颜色,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痛楚,黑暗。有热热的感觉从体内往外喷,似要流尽所有的热情和生命的感觉。
锦曦睁不开眼,在地狱和深渊的半空中挣扎。
嘈杂,混乱,还有人在不停的摇晃她。
锦曦紧蹙娥眉,不想理睬。
“王爷!王妃再是昏迷就,就危险了。”稳婆见朱棣打死不出产房,王妃又昏迷着不醒,急得团团转。
朱棣满以为锦曦会武,身体好,没准儿这个孩子也就顺顺利利不知不觉生下来了。没想到锦曦居然会难产,还是早产。
“锦曦,醒一醒,”他摇晃着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眼睛几乎不敢往下看。一盆盆端着的血水让他胆战心寒,直后悔为什么还让锦曦再生孩子。
“王爷,出血了!”侍女带着哭声喊道。
朱棣见锦曦脸色苍白,动也不动,一咬牙手已挥在她脸上,瞧着青瓷般细腻的脸上渐渐浮起几道红痕,想起当年在街头无意打了她一巴掌的情形,那种椎心的痛楚就在他心口起起落落的扎下。
他一闭眼,又一耳光打过去,厉声喝道:“谢非兰,本王打你,你难道不想报仇吗!实话告诉你,本王娶了你就是想折磨你,从来没有人敢在本王面前嚣张!”
“你……你”锦曦显然听到,也感觉脸上热辣辣痛,努力发出了声音。
朱棣一喜,紧紧抱住她:“醒了,锦曦,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你打回来,你不管怎么打我都受着,我再不动你一根指头……啊!”
稳婆和众侍女正对燕王的怪异举动和露骨的话惊得楞住,转眼间又被朱棣的惨叫吓倒。
锦曦一醒,便感觉到巨大抽痛,正好朱棣凑过来,想也没想一口就狠狠咬在他肩上。
稳婆回过神来,惊喜的喊道:“看到头了!能出来,王妃,加把劲!”
锦曦所有的劲都用在了牙齿上。
朱棣将她搂得更紧,这下死闭了嘴再不吭一声。
“出来了,出来了!”稳婆扯出一个沾着血迹的婴儿。
锦曦浑身一松便倒了下去。朱棣跳起来拎过孩子对准他的屁股用力一拍,“哇!”婴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他肩头痛楚顿时为之一轻,抱了孩子给锦曦瞧:“是儿子,又是儿子!”
“你,你方才打我!”锦曦目光幽怨地瞧着朱棣。
朱棣结结巴巴看看儿子又瞧瞧锦曦。转身往身后一扫,屋子里的人淅沥哗啦跪倒在地:“恭喜王爷,喜得贵子!”
朱棣威严的“恩”了声,把儿子交给奶娘,低下头在锦曦耳边说:“你的嘴像喝过人血似的……知道在哪儿下的口么?”
锦曦生下孩子整个人就清醒了,见朱棣肩上已沁出血来,噗的笑了。闭上眼道:“好累!”
朱棣见她平安生下孩子,这才松了口气,蓦然想起魏国公,细看锦曦似乎还没精力想起这事,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泪水一点点在锦曦眼中聚焦,不多时就形成两道水瀑。手伸出勾住了朱棣的衣袍:“陪着我,不要走!我不会哭,不会!”
她想起父亲过世的消息,心口痛得刀绞似的。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伤了身子。就喘着气平复心情。
“锦曦,我不走。”朱棣挥手斥退房中众人,不顾床上污秽躺在锦曦身旁,将她搂进了怀里。
血腥的感觉在室内弥漫。锦曦靠在朱棣的怀中就起了恨意。她恨皇上要病重的父亲一路颠簸回南京,恨皇上如此多疑,这些年都如履薄冰。
“你在发抖,锦曦!”朱棣抱得更紧。
“我恨他!我恨!”锦曦终于哭道。
她放声痛哭着,朱棣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没有劝她,也没有害怕她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他默默地选择守在她身边,让有力的双臂和温暖的胸给她最舒适的依靠。
从听到里面爆出第一声哭声起,尹白衣就警惕的四处转悠,喝令守卫不准任何人靠近永寿宫。
而燕十七也如朱棣一般沉默,站在寝殿门口。
里面放肆的哭声隔了层层帏帐从内室到达殿门时已变成小声的呜咽。燕十七却听得分明。手紧紧的抱着长剑,星眸显出隐痛。
整整两天一夜,朱棣才浑身血污拉开了殿门,拍了拍下巴都冒出青胡茬同样在外守了两天一夜的燕十七笑了:“锦曦无事了。三保!”
三保从墙角旮旯跑出来,同样疲倦的脸色,眼里带着笑容:“恭喜王爷!”
“去,吩咐烧点热水侍侯爷更衣,再换小紫她们侍侯王妃沐浴!”
“早备好了!”三保笑道。
朱棣走了几步,回头对燕十七笑道:“你也去梳洗一下。回头找你喝喜酒!”
“是,王爷!”
等朱棣走远,燕十七才回头往殿内张望了一眼,唤过侍卫嘱咐好了,这才离开永寿宫。
第92章出兵(二)
“笑话,我就是瞧着百来人去寻,去让大军兜圈子,我要亲自去找,这才会让王爷得到真情报!十七!”
燕十七听见,冲燕九一笑,一张切在他脑后,把他打晕了过去。
火噼里啪啦烧者。燕十七叹了口气:“锦曦,你说干就干,回去燕九还不知道怎么埋怨我。”
“我不想王爷初次出征就遗憾而归。况且,元军屡犯北方边境,扰我百姓。如隔衣瘙痒,不如一刀切之。”锦曦干脆的回答。
“锦曦,好事,后日天放晴。”尹白衣坐在火堆旁边搓手边笑。
“大哥,反正无事,你跟着来故地重游是想见那家姑娘?”锦曦笑着转开话题。
尹白衣脸一沉,故作生气状:“不准问大哥的伤心事!”
锦曦坏笑着撞撞燕十七,十七自然地帮白衣说了:“元朝的一个小结。不肯弃家与大哥私奔。倒是爽快之人。”
“你!”尹白衣气急败坏,又感伤又难受。多年的心事被十七道破,竟也觉得痛快。突大声道:“白衣岁王爷北征,若败了元朝主力,少不得虏了她就走!如果,如果她还没成亲的话。”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减若不闻。
三人沉默下来,雪地草原夜色中朦胧凄美。
“锦曦,我们定会找到元军主力。”燕十七说完站起,发出了一声似狼的长啸。
驭剑不安的摆了摆头,又冷静下来。
锦曦困了,依在火堆旁嘀咕道:“十七哥,如果草原上的狼听得懂能带咱们去就好了。”她慢慢的睡了。
燕十七拿出毡子裹好她,生怕锦曦冻着了。
尹白衣侧开头。十七一把抱起锦曦送她回帐篷内睡。
迷糊中感觉到了,锦西闭着眼习惯性的呢喃突出他的名字:“朱棣……”
十七微微一笑,锦曦还是当年的锦曦。他看了会儿她的睡颜,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瞧过她?十七觉得满足。
退出帐篷燕十七拿着包裹返身上了马。“大哥,我要去找草原的头狼,你无论如何看好锦曦,三日,不论是否找着,我都会回到这里。”
尹白衣眉头一皱,燕十七又抢着说:“我们三人在草原闲逛去找也不是办法,锦曦一言提醒了我,我要试试。你帮我,拦住她。就说,三日,我必定回来。等我!”
他用力一挟马,信心十足的冲向夜色苍茫处。
时间一天天过去。燕十七走的那天是三月十七,近日已是三月二十一。锦曦等不住了,骑上驭剑坚定道:“大哥,王业辉等得急了,我也,等不下去。我往北区旬。十七若回来,你们往北来找我就是。”
“不行,”尹白衣拉住了辔头,阻止了锦曦,他恳切道:“锦曦,我们只有三人,当初在凤凰山上义结金兰之时便说过同生共死。草原之大,你单身上路,叫大哥如何放心?再等一日,十七再不回来,我们就一起上路去寻。”
锦曦想起朱棣还在苦等不由得心急如焚。离开大军已经五天,没有一点消息传来,朱棣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她一咬挥鞭朝白衣袭去。趁他松手招架,常喝一声,驭剑闪电般跑开。
“锦曦!唉!”白衣顿足,翻身上马追去。
锦曦间白衣追来,直到他担心自己,故意放慢了马速。这是猛听到身后隐隐有声音传来。他一惊回头。
草原雪地傻姑娘一个黑点越来越大,她激动得拉转马头迎过去:“十七!”
燕十七奔近,从马鞍上滚落下来,满面风尘,衣衫褴褛。
锦曦跳下马来伸手抱住他吓得直喊:“怎么了?十七?!”
“咬住和乃儿不花屯兵迤都。”燕十七说完就晕了过去。
锦曦泪光闪动,迤都,从这里到迤都有六百多里,燕十七先是去寻头狼,在找到迤都都元军主力,四天,他竟不眠不休么?
“我瞧桥,”尹白衣搭上燕十七的手腕,探了探脉搏道,“把我的葫芦拿来。”
喂下一口烈酒,十七就咳醒了,睁眼瞧见锦曦泪盈于睫,笑了笑,“我无碍,只是见着你们心头的气就懈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锦曦松了口气,给燕十七煮了肉汤。
十七瞧着她,目不转睛。不妨过她的一举一动,把这一幕情形刻进心里。所有的疲乏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累也是值得。
“慢慢喝,十七,告诉我,你真找着了头狼?”锦曦笑意盈盈。
岁月并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稚气尽退,取而代之的美丽另给人以风华绝代的感觉。纵是男装甲胄,也清逸出尘。
燕十七灿然笑了:“找到了头狼,它听不懂我的话,雪夜冻饿,它想吃我的肉。我只能杀了它。”
锦曦一震,她以为燕十七找着头狼,然后找到元军驻地。燕十七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她毛骨悚然,草原上的恶狼有多凶猛谁都知道,又多少狼围攻十七呢?
信口一酸,泪地落下来,锦西的目光落在燕十七破烂的衣衫上,话哽在喉间。
“锦曦,我不是好好的嘛,你知道我的武功……”燕十七就感动不已,又有几分心疼。
“十七,你和果肉汤睡会儿。你要不快点恢复精神,万一有狼来了,我可应付不了。”锦曦反手抹干泪急声说道。转身就出了帐篷。他回头看了眼,低声道,“十七,对不起。”
她望着雪原想,这一生是欠定了燕十七了。
帐篷内燕十七轻叹一声,锦曦,其实为你做什么都值的!
雪地里亡命搜寻几天,在飞马报传消息,无一刻合眼,他只想满足她的心愿,哪怕她是为了燕王。想到锦曦就守在帐外,想到要养足精神保护她,燕十七停止了翻腾的思绪,闭上眼睡了。三月二十四日,朱棣大军与锦曦和燕十七回合。
整整八天。远远瞧到背风山坳处那顶小帐篷。朱棣已跃众奔出,墨影似嗅到驭剑气息,兴奋地迈开四蹄。
“锦曦!”朱棣翻身下马,一把将锦曦死死搂在了怀里。
燕十七默然侍立在侧,脸上带着安慰的笑容。他悄然无息的牵马走开,留朱棣与锦曦在一起。
熟悉的气息坡面而来,锦西身体一软,你难道:“我好想你。”
朱棣没有说话,双臂收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肚子里。
雪地里墨影和驭剑耳鬓厮磨,亲热交颈。
朱棣大麾兜转将锦曦整个的罩住,用她在怀里,那种实在的感觉才慢慢找回来。他喃喃道:“你知道这八天我怎么过的?我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答应你一起前来。”
锦曦没有说话,扯住了他的衣襟不放。双脚突然腾空,已被朱棣抱了起来。
她紧张的后望,远远的看到一线大军停滞不前就地扎营,这才嗔道:“不怕人瞧见啊!”
“不怕!本王要好好教训你!”说着朱棣双手一放,锦西不提防摔下去屁股着地,疼得叫出来“啊!朱棣!”
顺手就抓起雪块砸了过去。
朱棣朗声笑着,恼怒担忧焦虑……见着锦曦的瞬间什么都没了,只有满满的幸福。他弯下身抓着雪也回打着锦曦,嘴里还嚷着:“有?br/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