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这么说,为了沈兄,你也要乐观些,你能够坐起来,他有多高兴,你又不是没看见!”凤墨涵说道。她看了看从远处走来的沈轻飞,手里提着药罐,眼光温柔地落在舒儿身上,忽略了周遭的存在,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是啊,他为了我,受苦太多,是我拖累了他,这辈子欠他的,算是还不清了。”舒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来人,喃喃说道。
“舒儿,今日你的精神不错!”沈轻飞走到跟前,将药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没用他开口,唐璇已经拿了个药碗出来,将药倒了进去。
“多亏了阿丑兄弟,你也不跟人打个招呼。”舒儿怪道。
沈轻飞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下了:“多谢阿丑兄弟,你真是我沈轻飞的福星,若是能够治好舒儿,今生今世,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义不容辞。”
凤墨涵赶紧扶他起来:“沈兄这是做什么,不必如此,医者父母心,这本是我应该做的,何况舒儿姑娘之所以能康复,并不是我之功,乃是梦绮先生的药所起的功效。”
“梦绮先生?可是天下第一名医梦绮?”沈轻飞惊问。
“就是她。”
“阿丑兄弟与她是什么关系,要知道从舒儿出事起,我一直在找她,可是那位先生神出鬼没,有人说她在雪域,我去了雪域,又有人说她在京城,她的行踪令人捉摸不定,我从未有缘见上一面。”
凤墨涵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其实沈轻飞远赴雪域找的时候,梦绮恰恰被父亲请到了京城,就守在她的床前,如果那时候让她治,没准舒儿的病也能好了,如今,最好的时机却已错过。
“我认识他的徒儿,这药是从他徒儿手中得到的。这些年梦绮先生确实行踪不定,我也想找她。”凤墨涵只得说道。
“她的徒儿想必也得到真传了,还请阿丑兄弟引见,帮舒儿诊治一番。”
舒儿轻斥道:“呆子,若是他能治,阿丑兄弟又怎会不让他来。”
凤墨涵说道:“舒儿姑娘说的对,那位仁兄只学了梦绮先生的武艺,却不曾学得她的医术。”
沈轻飞眸中的光芒刹时淡去:“想必连这位高徒也不知先生下落,否则阿丑兄弟你早就找着她了,是吧?”
凤墨涵想告诉他其实梦绮在雪域,其实能找到,可是看到舒儿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聪明的舒儿知道自己的情况,即便梦绮是再世华佗,也救不了她了,用科学点的话来说,她的器官已经大部分坏死,现在不过是拖时间而已,就连说话,其实对她来说也已经很吃力,不过是为着不让沈轻飞难过,强自忍着。
“是啊!”凤墨涵应道,看着沈轻飞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她的心头也很闷。交待了几句应注意的事项,她告辞离开,把时间给了这对相恋的人,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她不想再占去一分。
在街上转了几个弯,找个无人处去了脸上那层皮,凤墨涵又恢复了俊美的模样。她看了看地势,一巷之隔,另外一头就连着皇城,那边是御膳房平日里进出的通道。她走了过去,只见通往宫中的偏门开着,这时辰正有人用板车拉了一笼子的活鸡活鸭往里面运,门口守着两个带刀的侍卫,负责采办的内侍晃了晃腰牌,就领着人进去了。
凤墨涵等那一车的鸡鸭进去了,这才走过去,还没亮出令牌来,就被两名侍卫大刀一挡,拦住了去路。
“这是宫门,闲杂人等退后,擅入者格杀无论。”
她从怀中取出了令牌,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一向是随身带好,不会随便挂在腰上。两名侍卫惊讶地看了一眼令牌,收刀放行。
“大……大人怎么不走正门,却走这边?”有一个问道。宫中的令牌是分等级的,凤墨涵持有的这个,显然是最高级别的,也就是说,可以随时入宫,直接走到皇帝或者太君面前去,不像别的有所限制,难怪这两位惊讶。
“我不是正巧走到这儿么,想着多日未进宫向皇太君请安了,这不既然有这么个门儿,就进去看看他老人家。对了,若是我在皇太君那儿滞留得久了……”
“大人尽管放心,这个门是全皇城关得最晚的,午夜里拉夜香的也要从这儿过,您只要不超过午夜,就可以从这边出去。敢问大人贵姓?”说话的侍卫样子机灵,朝中受宠的,能出入宫禁的官员不多,显然想从姓氏判断出凤墨涵是哪位大人来。
凤墨涵笑了笑:“一会儿也是两位当值,还未请教两位的姓名。”
“小的纪晴雨!”
“小的罗仪!”
“我姓凤,凤墨涵!”她对两名侍卫拱了拱手,进了宫门。
“原来她就是静亲王府的六郡主啊,早听人提过她,在皇太君面前正当宠呢。”
“本就是皇亲,人又长得这么俊,得宠那是正常的。”
“难得的是没一点架子,你说,她还问咱俩姓名,从这门里去的人多了,有谁记得问我俩叫谁啊!”
“她能记住咱们么?”
……
凤墨涵可不知道这两人的话题就此一直围着她转,再没绕开过。跟着御膳房的人走,快到时她就认清了路,御膳房她虽未来过,远远的也看到过,估摸着这路也不会错。她决定先去见步青澜,再去给皇太君请安,这样两人可以多相处些时间,这时代不同以往,是女追男,结果总是步青澜来找她,她也觉得有些歉疚。
路上碰到华阳宫出来的两个宫侍匆匆前行,见到凤墨涵,带着惊奇打量了她几眼。宫侍与内侍虽然只一字之差,却是不同的两种人,他们是健全的男人,是月皇后宫的一份子,如果运气好得了宠幸,他们也会一跃而成为才人、良君……甚至元君。
“这不是上次来找贵君的那位……”
她听到两人的议论,索性停了下来,笑看着两人,问道:“敢问两位,贵君与七皇子可在宫中?”
“贵君不在,今日不是过节么,皇太君那儿摆了宴,各宫的都去了,七皇子与贵君闹脾气呢,这会儿还呆在房里,郡主您是来找贵君,还是七皇子啊?”貌似才十五六岁的男孩儿偏着头笑问道。
凤墨涵笑道:“我本是来见皇太君,顺便给各宫的主君请安,幸好遇到两位,不然可就白跑了。”
“既是如此,郡主就与我等一同前去吧。”
“今日皇太君有宴,就罢了,我改日再来,两位哥哥也别说遇见我,我还有宴地要赶着去,免得他老人家又逮着我说故事。”凤墨涵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回走。
等两名宫侍离开了,她却又折了回来,偷偷一笑,几下跑到了华阳宫,翻上了宫墙,四下看看无人,跳了下去。上一次来她就从宫侍的口中打听清楚了步青澜住的屋子,避开门正在晾衣衫的两名宫侍,她摸到了门边,推了推门虚掩着,闪身进去。
屋里没外人,想必都给步青澜赶出去了。凤墨涵放轻了脚步,落地无声。她走到柱子后面,偷眼张望,步青澜正枕着双手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帐顶,一动不动。
抿嘴一笑,她掀了帘子进去。
“出去,别来烦我!”步青澜张口,带着怒意说道。一偏头看见了来的人是凤墨涵,惊得跳起。他还不忘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是你?”
“既然这么不受欢迎,那我走了。”凤墨涵作势要走,他飞速地下床,鞋也未来得及穿,一把将她抱住,在耳边说道:“别走,我又不是说你,我以为是那些讨人厌的宫侍又来催我去赴宴。”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凤墨涵问他:“怎么了?你像是心情不好。”
步青澜放手,过去将门关上,冲着外面大声吼道:“我要睡了,准也不许来打扰我!”这才回来,携了她的手上床:“脱了鞋上来吧,这屋里可没你那儿暖,外面虽然有太阳,却冷得很。”
凤墨涵走了一天,也累了,依着他上床,两人并肩躺下。步青澜拉了被子将两人从头盖住。
“你这是干什么?”凤墨涵笑道。
“我怕外面的人听见说话声,咱们这样,再小声些,他们就听不见了,你是不是知道我父亲不在,所以特意来找我的?”
“嗯!”
“怎么办?小寅,我听宫里的传言,皇上想让我去柔然和亲。”
“那你想不想去,听说柔然王年轻英俊,聪明善战……”
凤墨涵还未说完,便被步青澜堵住了嘴,他狠狠地吻了她许久,这才放开来,喘息不定地抱怨:“你明明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
凤墨涵抵住了他的额:“不用担心,如果躲不过,你就等着我去抢亲,以后咱们就不当什么郡主皇子,做一对江湖游侠。”
步青澜眼睛一亮:“这话当真?我了是这么打算的,如果真将我许给了那柔然王,我就半路跑了,再偷偷回来找你,然后一辈子跟着你,不再离开。”
“瞧瞧,咱们注定了要做一家人,想的都一样。”凤墨涵轻笑。
“若是选了楚辛呢?”步青澜却又皱起了眉,“他想必也不希罕那个柔然王君的位置,心中必定不会情愿。”
“你倒了解我哥哥,”凤墨涵说。
“若是选了楚辛,咱们两个去抢人,胜算更大!”步青澜平和地笑了笑,“他是你哥哥,也就和我哥哥一样。”
“皇上让柔然国师自己选,三日后就宴请使臣,到时候你就要出席,你装得笨点,我让我哥和弟弟也装笨些,人家一看,三个笨蛋,于是一个也不要了,另选他人了。”凤墨涵吃吃笑道。
步青澜叹了口气:“小寅,你说得倒轻松,只怕咱们三人喜欢什么,爱做什么,早有人送了过去,人家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凤墨涵当然知道,不过是开个玩笑,她伸手抓住了步青澜的一撮头发,在指尖上绕着玩,边玩边问他:“谁告诉你,皇上属意你去和亲的?”要知道如果月皇一开始属意步青澜去,就不会大费周张地再拉上两个人了。
“太女和二皇姐都这么说,她们说如果不想去和亲,就得早些想办法。”
凤墨涵安静了片刻,问他:“一个人在这儿烦,怎么不去找我一块儿想?”
“你为着哥哥弟弟的事,一定很烦恼了,我不想打扰你。”
“嗯!我的小青真懂事!”她笑着夸赞了一句。
“说过以后不许再叫小青,叫澜哥哥!”步青澜支起半个身子。
他的发丝顺着一边,似流水般泻下,星眸半张,意态慵懒,说不出地风流倜偿。凤墨涵看得愣了神儿,只觉得心一下跳得急了起来。抬手描摩着他的眉线、鼻梁、嘴唇……一路往下,步青澜的呼吸急迫了起来,猛然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变得喑哑。
“别……”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人也不复先前的随意,变得紧张起来。
凤墨涵知道玩不得火,收回了手。步青澜调开了目光,半晌方才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里又恢复了一片清明。凤墨涵暗叹他的定力真是不错。
“皇上不让娶你,咱们要走到一起,还得委屈你多等一段日子。”凤墨涵说。
“我明白,不管等多久……”他执起她的手放在胸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此心永不变!”
夜宴
童相府占地宽广,光那个后花园,就占了几十亩地。
再怎么说还是冷天,童相请客当然不会请在室外,凤墨涵是被凤金安拖到后园来的,她们来得早了,柔然的使臣还未到。
“先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凤金安说。
她拖着凤墨涵穿过后花园,园中有一个湖,湖上飘着一盏盏河灯,当中一座拱桥,直通池心,上面一座凉亭,可容纳二三十个人,凤墨涵还未见过谁家建过这么大一座凉亭的。
“你看这园子如何?”凤金安指着园中错落有致的假山石说道,“这些石头,都是从极南之地长途跋涉运来的,就是咱们家的园子也比不得这里。”
“是啊,你姑母厉害,比亲王还像亲王!”凤墨涵语带讥讽。
凤金安没有说话,显得有些沉默,半晌方才说道:“姑母这些年,是太过招摇了些,我劝过她多次,似乎没多大作用,反倒过来责怪我没本事。”
“这里风大,若是三姐无事,还是回去吧,宴席就快开始了。”凤墨涵说。
童相方才笑脸相迎,直说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让凤金安领了她四处逛逛,没想到这一逛就逛到这后园吹风来了,当年童家也是参与过害凤墨涵的凶手之一,她可不会因为他们给她创造了机会重生,就原谅这些人曾经犯下的恶行。凤金安此举,保不准是在拉拢调和两边的关系,毕竟两边都是她的亲人,只不知她知晓当年的事否,如果知晓,还会不会这么做?
凤金安见她要走,赶紧拉住:“不急,六妹,你看看那里。”
凤墨涵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原来湖中有一艘画舫,停在拱桥下,被石柱挡住了,凤墨涵站的位置偏了些,方才未看到。
“居然连画舫也有,童相莫不是闲着无事,在家中游湖?”
“你不知,这可是姑母专程为你准备的,听说你喜欢江南的风景,这一切都是比着江南模子做的,那桥心的凉亭,现下看是四面透风,却是巧匠设计,宾客至时,有机关可将四面的门放下来,门上镶了极薄的琉璃,外面的景象一清二楚,咱们可以坐在那里,边看画舫上的伶人唱曲儿,边吃瓜果。”
“不是特意宴请的柔然使臣么,怎么是为了我?”凤墨涵这下也不由得惊奇。
怎么说怎么想不通,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童相都不可能对她有好感啊!不计较过往的话,现今的她根本威胁不到凤金安的地位,犯不着拉拢她,如果明白她知道过往的话,更加地应该知道矛盾不可调和,怎么行事却如此古怪?
“咱们是亲戚,如今你又主审着四表妹的案子,为你也是应该的。”凤金安说。
回到宴席间,一眼看到了坐在首席,穿一身大红绣金外袍的太女凤元初,一切就都了然,原来不是童相,示好是太女的意思,她多次邀请过凤墨涵到太女府玩耍,墨涵都未去,这次竟然借了童相和柔然使臣来达到目的。也难怪,最近朝上,月皇叫她的名字比叫谁都多,语意间带着赞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如今不仅是皇太君面前的红人,还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了。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京都难民安置事件,在她的斡旋和荣家姐弟的帮助下,筹措了一笔款项,不仅让京中的流民有了家,还给他们安排了生计,这也给她在民间带来了一定声望。
童相请的,都是朝中与她一党的,凤墨涵熟悉的并不多,其他皇女并没有来,只有太女一个。凤元初对她招了招手,让她到跟前去坐。
童相微眯着眼,哈哈笑道:“虽说太女是君,不过金安是臣的侄女,说起来都是一家人,都当这儿是自个儿家里,别见外才是。”
府门外响起鼓乐之声,童相眼睛一亮,站起身离了席。凤墨涵紧张地看向前方,柔然使臣来了。
柔然国师洛蓝雪带着一队腰悬宝剑的从人昂首走了进来,穿着玄色棉袍,外披一件纯白的狐裘,头发藏在帽子里,青丝服贴,不见一绺乱发。她外貌虽比不上凤氏这三姐妹,却别有一番潇洒,含笑的唇让人觉得她成竹在胸,万事万物似都在她眼底掌握着。
童相将她安排坐在太女右首,与凤墨涵两两相对,这一次她看得分明,此人的外貌,十足十是她记忆中的阿丑。可是,她叫洛蓝雪!阿丑和她一样,没有名字,她们甚至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童相一一介绍,洛蓝雪对凤墨涵点头微笑,抱拳说道:“久仰,久仰。”许是柔然国师不懂中原礼节,这一姿势和江湖人士见面问好差不多,座中倒有大半人一直在笑。
满腹的疑问,令凤墨涵食不知味,她的眼光不时瞟向对面,观察着洛蓝雪的举止动作,觉得似乎像阿丑,又似乎不像。屋里四周都是金灿灿的灯火,高大的火苗在琉璃灯罩里蹿得老高,她的表情一丝不落地映入了洛蓝雪眼中。
这个皇族女子好生奇怪,眼中尽是疑问,莫不是怀疑柔然和亲的真实性?她思忖着凤墨涵是皇帝派来试探于她的,心下便有些不屑,笑容更显得意味不明。
这里吃得差不多了,童相说道:“过两日便是上元灯节,我府中也制了不少灯,请各位移驾后花园,咱们也来个赏灯夜会,如何?”
“童相好雅意,听闻相府后花园乃是京中一景,咱们这许多人还不曾见过,今日正好有机会!”
既有人附和,大家便起了身,由府中仆从引了,步入后花园来。此时夜色初上,与凤墨涵来时大有不同,湖中的灯已尽数燃上了粗大的蜡烛,外面罩有琉璃灯罩,不怕风吹熄了,整个后园灯火通明,不知何时那画舫上竟然多了许多人,正在湖中摇曳着,有琴弦声一动,又归于沉寂。
“各位大人请到亭中安坐。”童相招呼道。
“墨涵,很美吧?你可喜欢?”凤金安凑到她耳边低语,“呆会儿还有让你吃惊的,你猜猜会是什么?”
凤墨涵摇了摇头,猜不到就是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