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农夫作者:凤初鸣作者:未知
克俭也高兴,看向杨氏的目光含着感激。庭霜忽然明白了什么,用筷子捅捅碗里的饺子,其中一个里面硬梆梆的,趁人不注意,悄悄夹到杨氏的碗里。
过一会儿,杨氏也吃到了制钱,全家更高兴,庭辉嘴甜,直说母亲会享大福,新的一年定会吉祥如意心想事成。
庭兰有些急,把碗里的饺子挨个咬了一口,希望能咬到制钱,忽然她脸色一变,大家以为她也咬到了钱,正要说吉祥话,却见庭兰小嘴一撇哭了起来。
“怎么了?”杨氏赶紧过来看,原来小孩掉牙了。笑着哄劝:“别哭了,不几天会长新牙的,比以前更漂亮。”
“不是。”庭兰摇着头哭,招供了祭祖前偷吃的事,怕得要命,万一牙不会再长了怎么办?太难看了,女孩子都是很爱美的。
杨氏皱起了眉头,其他人也看着庭霜发笑,庭霜囧翻了,偷吃的事居然这样被揭发了,太有损形象了,以后还怎么在弟弟们面前摆款儿呀,真郁闷。
杨氏又哄劝:“以后可不要再偷吃了,牙就能长起来。”
庭兰半信半疑地点头,把掉落的小牙仔细收在荷包里,据说这样以后长牙不会长歪。
乐极生悲
吃过年饭之后最重要的事就是迎神,时间是在新旧交替的时候,天神降临的时间和迎接方向是没有一定的,接的神也没有一定,大体上是做官的迎禄神,做生意的接财神,普通人家迎喜神。孟家是生意人家,自然是迎财神了。
在民间财神有四位,文财神范蠡,比干,武财神赵公明,关公。其中以赵公元帅最常见,孟家所在的开封府则是敬奉关公。
庭霜实在是好奇的要命,关老爷挂印封金,视财宝如粪土,和钱财似乎不沾边,为啥要封他做财神啊?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终于问了出来。
孟克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敢对神佛不敬,小心我捶你个鳖孙。”
庭霜吓了一跳,杨氏小声对他说:“关老爷忠肝义胆又耿直,所以生意人把他作为生意上监察诚信的守护神。”
哦,这个说法倒是有点道理,做生意的也得与人合作,合作伙伴得讲诚信讲义气,对顾客自然是更要讲诚信了。所以,以这个理由封关公为财神似乎勉强说得通。
可是消停了一会儿,庭霜又提出了问题。
迎神的供品,很有河南地方特色,有猪头,还有枣山馍,就是漂亮的枣馍高高堆起塔状,像一座山。还有白果、红枣、核桃、栗子、柿饼排列成五筒,称为贡果。这些也罢了,可是为什么还摆了一盘普通又寒酸的豆腐。
庭霜好奇得不行,实在忍不住,偷偷问张嫂。
这个风俗由来已久,大家都习惯了,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张嫂也不知道。杨氏听见,给他们解释,因为天神下凡后看见这家供豆腐,会以为这家很穷,就会在新一年多施些财运。
庭霜觉得很有趣了,欺骗神灵真好玩。
时交子时,还要点天灯,也是这个地区特有的风俗,专门在院里立起一根高十米左右的杆子挂天灯,彻夜不熄。庭霜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把灯挂这么高呀?”
“蠢材!”孟克俭骂了他一声。
“你别骂了,当心孩子真变蠢了。”杨氏叨叨完又耐心解释,因为灶王爷在腊月二十三上天言好事,玉帝很高兴,赏了好多金银财宝,除夕是灶王回来的日子,如果不给他燃一盏灯,他会找不着路,带不回钱来。
“神仙也会迷路呀。”庭霜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孟老头瞪了他一眼。
迎完神是围炉守岁,一家人围坐一起,欢乐合美。两个小的困得不行,在炕上就脑袋点点睡了过去。庭霜也觉得有点困,却舍不得睡。这是他头一次过这么快乐的新年,在前世他没了父母,最怕过节,同学朋友都回家团聚,只有他孤独地有校园里瞎晃,到街上随便找点什么吃的,回来打游戏灌贴子,春节没地方去,在学校里和其他无家可归的人一起吃饺子,观看越来越没意思的春节晚会。
穿到这个世界,虽然没电没网络,可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吃饺子,迎财神,点天灯,比看春晚快乐多了,还有压岁钱可拿。
庭霜兴奋不已地又吃又喝,和弟弟们一起玩游戏,古代的游戏又有趣又益智。
有来源于射箭的投壶,还有类似现代保龄球的木射,七巧板,猜谜语。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门外有嘈杂的声音。
“霜儿你去瞧瞧,”杨氏嘱咐他,“八成是送财神爷的,如果人多,就说‘接啦’,千万别说不要,这是规矩,别跟去年一样傻不楞登的。”
庭霜心里挂黑线,谁说我傻不楞登的,瞧俺这睿智的眼神,锃亮的脑门,一看就知道智商高达二百五。
待到大门前一看,原来是一帮贫苦的穷孩子手拿树枝,枝子上挂着小铜钱,边摇边喊:“送财神爷”啦。庭霜也明白这是要讨赏的,好几十个鼻涕娃人数不少,要拒绝只怕不太好,如果只说一声“接啦”,这些孩子们只怕会很失望,脸上失了光彩。
庭霜咬咬牙,给了每一个孩子一枚新铜钱,这可是他刚得的压岁钱。
不过,看着这帮孩子高兴地蹦蹦跳跳去下一家,也沾染了他们的兴奋,花几十个新铜钱让一大帮娃娃高兴,这买卖还是蛮划算的。
新正时,又是人来人往的拜年,关系不太近的人家就投贺年卡当拜年了,主客都省事。否则就得登堂入室,拜年寒喧,每家折腾下来也很累人。
元宵节是过年的最后一个□,开封全城都张挂着各式彩灯,处处燃放烟花,火爆连天,万人空巷。街上舞狮子、跑旱船、踩高跷,猜灯谜吸引了许多人观看,最壮观的是无数只灯笼扎成山林形状的“灯山”,灯上绘着神仙传说和佛教故事。真是火树银花,璀璨生光。
庭霜在现代社会度过了多年禁燃禁放的冷清节日,还是头一回过如此热闹,节日气氛极浓厚的节日,就象乡下小子进了城一般兴奋,玩心大起,天还没黑就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看灯。
一手拿着小吃,一手提着彩灯,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东南方亮光大起,照亮半个天光,配前满街华灯,效果真是……有点不大对劲。
庭兰欢快地又蹦又跳,伸着小指头叫:“看看,那里的烟火更好看。”
庭霜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惊叫:“那不是灯火,是失火了。”、
一边的庭辉反应最快,首先叫了起来:“那个方向是……咱家的铺子就是在那个方向……”
庭霜只觉脑袋轰得一下如遭雷击,不管不顾地冲了去。
因为过灯节,他给伙计们放了假,店里留了个把人值班,万一有什么事,这个世界却没有消防队啥的,也没有保险什么的,那可就完了。
一边跑一边祈祷,希望这火赶紧扑灭,不要祸及他家的铺子。
等跑到地方一瞧,差点晕倒,着火的那家恰恰是孟家的铺子,虽然有不少军民合力扑火,可惜风助火势,店里又是容易燃烧的东西,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到了天明,烧得什么也没剩下。
庭霜招呼着救火,急得嗓子都哑了,心里凉凉的,腿都软的站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上,全身无力爬不起来。
一双手把他扶起来。
庭霜抬头一看,居然是在赌箭场上见过的宝公子。
“你没事吧?”
庭霜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无力地摇摇头。
“我刚才去瞧了瞧,好在人都没事,烧毁的只是屋子和货物。”
庭霜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宝公子又劝他:“只要人没事就好,铺子没了可以再开嘛。”
看庭霜还是有气无力,神思恍惚,宝公子用自己的车把他送回家。
弟弟们都没有睡,一脸焦急地看着他。庭霜回过神来,意识到在这个急要关头,自己绝对不能倒下,盘算了一会儿,进到杨氏的房间。
杨氏也是一夜没睡,脸色憔悴,但是目光仍然坚定沉稳,鼓励地看着他。
庭霜跪下去,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
“母亲,怎么办?怎么办?”
杨氏轻轻抚摸他的头:“别怕,孩子,只要人在,只要不泄气,没有过不去坎。”
听到这安慰的话,庭霜眼泪涌上来,哽咽道:“都怪我,都怪我……”
还以为自己能把这个家业撑起来,可是却落个这样的结果,只顾着挣钱,却忽略了安全管理,越是节假日越应当小心,一听说看灯火,他只顾着玩乐,应该留在铺子看着才是,或是安排妥当仔细的人留守才对啊。消防用的大水缸也该天天盯着准备好。
听他这么自责,杨氏抱住他劝慰:“天灾人祸在所难免,你不要这么难过,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有这功夫埋怨,不如想想怎么应对。”
被母亲抱在怀里,庭霜觉得身上又恢复了力量,开始想办法怎么应付过去眼去的危机。
“这件事还是瞒着爹爹吧,他身体不好。”庭霜先做了这个决定,又说:“铺子里的货还没有付过款,估计得三四千银子,咱家还有四千两富康银号的银票,可以拿出来把货款给人家。至于重新开张的钱嘛……”
庭霜犹豫了一下,说:“爹爹不是每年从铺子里取出一部分收益置田产,给小兰做嫁妆吗?要重新进货开张,只好先挪用那一笔,再借一些,也勉强够了。你放心,我会拼命干的,定要在十年内重建家业,给小兰重新准备一份丰厚嫁妆。”
说着,庭霜鼓起万丈豪情,越是困难越要提起劲儿来。
杨氏没说什么,起身到妆台前取出一个雕花盒子,放到他手里。道:“这是我的首饰,你拿去应急。”
庭霜打开一看,一看都是金银首饰,有的还镶着宝石,其中一副成套的头面是今年生日时父亲特意为她打制的,这盒子里是她历年来积下的全部私房了。
庭霜又想流泪,都说母爱最伟大,她不但平时给予温暖,还在困难时候给予最宝贵最无私的鼓励和支持。
有亲人的支持和信赖,还怕前面什么艰难?
年节刚过,开封府骤起波澜,队队官兵在街上抓人封门,搞得一片鸡飞狗跳,人心惶恐不安,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坏事落到头上。
庭霜把头埋在桌上,只想这么逃避下去,面前的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走了。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摸他的头。
“孩子,怎么了?事情不顺吗?”
庭霜抬起头,看见杨氏担忧慈祥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可是这事无论如何也得让父母知道,至于后果,也顾不得了。
“我去富康银号取钱,才知道银号被封了。”庭霜万分后悔,真不该却不过罗家的情面,就把那么一大笔钱放在富康银号,原以为富康是知府的本钱,信誉是没有问题,万万没想到宦海险恶,罗知府亏空公帑事发,被革职查办,家产抄没,所有产业包括新开的富康银号全被查封,四千两银票成了废纸。
万万没有料到,两件事会凑一块,眼前的难关再也熬不过,都说富不过三代,而他家却连二代也没过去。
杨氏听了神色不变,声音依旧沉稳,道:“大不了,再回老家种地,咱家本来就是从村里进的城,顶多绕一圈回到原点,也没什么。”
落井下石
庭霜听她这样说,终于哭出声来:“都是我不好……”
“不干你的事,水火无情难以预料,银号钱铺倒闭也是常有的事,谁能想到知府大人也会一朝败落呢?在他家存银的又不是咱一家,这也是预料不到的事,只是太不凑巧,两件事凑在一起了。”杨氏劝慰着,一边做了决定,“你去寻个好买主,把庄子卖了吧,小兰的嫁妆只能以后再想办法了,估计不够,再卖了房子,差不多能把货款还给人家。”
她越是这样宽慰,庭霜越是内疚难受,第一次体会到中国女性的伟大,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柔弱的身躯迸发了不可小看的力量,那种韧性支撑着一家子挺过灾难,令人由衷佩服。
感受到母亲身上传来的力量,庭霜镇定下来,不再惊慌绝望。
“天哪,可怎么办呢?”一个尖利的女声从远到近传来。
是小妾芙蓉,她哭天抹泪地嚎:“铺子烧了,还欠着大笔货款,只能卖房子卖地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你住口。”杨氏喝止她,不怒自威的气势把芙蓉震住,再也不敢吱声。
杨氏继续教训她:“在这节骨眼儿上,正要全家人拧成一股劲儿共渡难关,你嚎个什么劲?还不快悄悄地。”
芙蓉低了头不敢再说。
却听得内室传来孟克俭的声音:“出了什么事了?”
庭霜紧张地看了杨氏一眼,不敢说话。
芙蓉一撇嘴:“大少爷管着外面的生意,管出名堂来了,可真有本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孟克俭很严厉地瞪他,“说出来我还可以想法子。”、
庭霜想想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再瞒着当家人了,只好把事情委婉地说了,愧疚地抬不起头来。
孟克俭听了一直沉默着,沉默象一块巨石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才说:“事情到这一步,也没法子了,那庄子只是前几年陆续买的地,要偿货款还不够,你去找鼓楼街冯大爷,请他找买主,把庄子卖了,再把这宅子卖了……”
“天哪……”芙蓉尖叫起来,“那我们住哪里?”
“换个小宅子住,城里呆不下去,我们回乡下。”
“什么?回乡下?”芙蓉又叫起来,“我可不回乡下过苦日子。”
“过不了苦日子你就滚。”杨氏毫不客气地甩了一句,“看谁有钱你跟谁去。”
“行了,都别吵。”孟克俭威严地说了一声,又转向庭霜,说:“霜儿,你去吧,去找冯大爷帮忙找买主。再安抚伙计,无论在哪里挪一笔钱来遣散,将来如果咱家还有重开铺子的希望,还得依靠老伙计,要好好安抚。”
庭霜听他沉着稳定有条不紊地安排,却没有一句话埋怨自己,又感动又惭愧,赶紧回屋准备出门。
庭辉叫起苦来:“什么?回乡下?回乡下干什么?种地吗?我可不会,也干不了。”
庭霜一边换出门衣裳,一边说:“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要想办法把这难关过去,你在这里发愁叫苦,倒不如尽自己的力帮点儿忙。”
庭辉抓头:“我也想帮忙,可是我会干什么呢?”
生平第一次,庭辉也觉得自己是废柴一根,一点用也没有。
庭霜出去找父亲的老朋友冯大爷,请他帮忙寻找买主。然后又去找朋友帮忙借钱,如果能凑到三千两,就可以勉强再把店重新开起来,他家就有翻身的机会。
可是没想到,奔波了几天,以前要好的朋友没有一个肯伸出援手,这个说自己不当家,那个说手头正紧。去找父亲的老朋友和老客户,可是对方一听说是孟家的人,只说不在,连门都进不去。
庭霜切身感受到了世态炎凉,看尽世人的冷眼,也顾不上怨人怨己,只是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还在不停地奔走。
这天他去郑家,郑家的公子是孟庭霜上学堂时的同学,他倒是爽快地接待了庭霜。
“陈公子一直想和你结交,你请他帮忙可能有用。”郑公子说。
“哪个陈公子?”庭霜很疑惑。
“就是大桐街的陈家二公子陈安泰,你和他见过几次,上回赌箭他可出了个丑。”
庭霜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射箭时着了看靶人大腿还说怪话的那个纨绔,和相公躲在房间里干那种勾当。庭霜对他很没有好感,向来对他避而远之,现在陷入困境,哪怕一根救命稻草也得去抓。只得答应了晚上在酒楼和他见面。
庭霜和陈安泰在酒楼见面,郑公子做陪。
陈安泰一直盯着庭霜笑,眼光让人很不舒服,好象一条蛇盯着无辜的青蛙。
庭霜觉得很不自在,还是硬着头皮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陈安泰貌似很关心地说:“你家现在出这么大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庭霜忍着羞辱说:“家里还有一块小田庄,再把现在的宅子卖了,应该可以凑齐欠下的货款。”
“卖了房子你们全家住哪儿?”
“换个小宅子。再借笔款子,想法把铺子重新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