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叶融阳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安静,都不说话……”
叶初阳一愣,问道:“我安静又怎么了?”
叶融阳回答:“你很少这么安静的,除非是睡着。大哥,你若不喜欢这里,我们可以去别处玩。”
叶初阳垂下眼,细声低语:“原来,我很少安静么?”
一旁的顾茗慌了。这个样子的叶初阳也太不对劲了,立刻就问:“早早,你到底怎么了?”
叶初阳抬起头,盯住叶融阳光洁的小脸瞧了会儿,仔细打量他的眉宇五官。之后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浅笑:“没什么?刚刚突然想到课业上有个不懂的问题,一时想入神了。我们继续看吧。你们都瞧见什么好玩的了?”
叶融阳相信了,笑道:“大哥竟然这么用功?”便不再多问。顾茗虽觉奇怪,然而对他的解释也只能相信。见叶初阳又打起精神,便不欲多事。继续前行。
跟在他们身后的计都见状叹了口气。不过九岁的孩子,这份遇乱不慌的性子,还真是像那人。
下午的时间就在这样有些诡异的气氛中过去了。未时三刻,他们离开外城往回走。车厢里分外安静,只有顾茗和叶融阳在小声说话。
回到西苑,三个孩子向叶明净汇报一天的行程。叶融阳脆生生的扑在母亲怀里撒娇:“母亲,街上可好玩了,我还给您买了礼物。”
“是吗?”叶明净笑着问他:“暖暖都玩了什么?”
叶融阳一一道来:“看了耍猴的、顶碗的、翻跟头的……好多呢,还有弹琴唱曲的,箫声没有母亲的好听。”
叶明净笑吟吟的听他说话。
突然就觉得有些违和。一转眼,看见安静坐在一旁的叶初阳,顿时大吃一惊:“早早,你怎么都不说话?”
叶初阳的眼神很复杂,缓缓的吐了一句:“母亲,我长大了。”
叶明净更加吃惊,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有热度。又打量他的全身,衣服整整齐齐,不像是遇见意外的样子。便抬眼着计都。计都微微颔首,给出一个“晚上再说”的眼神。叶明净了然。收回目光,摸了摸叶初阳的头,没再说什么。
到了晚上,三个孩子早早入睡。叶明净回到卧房,迫不及待的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计都脸上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色,将酒楼里叶初阳偷听别人包间说话的事说了一遍。
叶明净明了几分:“可是他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了?”
计都吞吞吐吐的道:“……我耳力好,是在走廊外听的。虽不多,却也听清了几句。那包间里的人在闲聊,说,说的是早早的身世……”说完后,他小心的观察叶明净的脸色。
叶明净脸上果然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吐出来的话却让他意想不到:“终于,到这一天了……”长长的出了口气,带着释然和放松。
计都不由惊讶。叶明净自嘲的一笑:“我既做了这事,就自然考虑过它的后果。不然,何不改了皇后入宫的时间?也可遮掩一二。”她眉宇间浮现淡淡的落寞:“一个生命,无论它是怎么来到这世间的,作为生命本身,都是没有过错的。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无论好坏,都该正视和承受。这是早早人生的第一关。童话一样美好的生活,终于到了打碎的时候了。”
一件新手雕琢的作品,该如何检验它的结实度呢?自然是试着摔一摔。不管叶明净之前对其进行了多少千锤百炼,到了试摔的此刻,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可是,与其等着日后外间的力量来袭击,不如她现在亲自动手摔打,至少可以掌握分寸,也能及时得到救治。
“这几天。要特别注意早早。多安排些暗卫。早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神色如何,都要仔仔细细的观察,一丝一毫都不可遗漏。每日晚间来报我。”叶明净叹息着吩咐,“若是看着有不对的地方,也速来报我。”
计都只能点头。片刻后低声安慰她:“早早虽然平时跳脱,今日却很沉得住气呢。虽神色不对,却一直强压着,还露了笑脸。坚持着逛完了集市才回来。”
“是啊。”叶明净半是欣慰半是不舍的感慨,“性子活跃不要紧,关键是在大事上要能沉住气,不慌乱。他到底是……且看看他是怎么处理这人生挫折第一关的吧。”
298父亲是谁(一)天波卫
休沐日过去后,薛征和王恪于第二日一早,再次回到西苑,课间休息时分,先生一离开,王恪便凑到叶初阳身边:“殿下,昨儿可上街了?街上好玩吗?”
叶初阳顿了顿,回道:“挺不错的,有些意思。”
王恪等了会儿,没等着下文,吃惊的道:“没了?”
叶初阳诧异的反问:“你还要听什么?你没上过街吗?街上不就是那些东西么?”
王恪一噎,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当然上过街,和哥哥们一起。可是,可是话不是这么说的呀!大殿下怎么能这么平静呢?不是这么回事好不好?王可心里明白,可嘴上说不出道理,急的四处乱瞅,一眼瞅见薛征,立时叫道:“阿征,你来说说。”
薛征早已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他也对叶初阳平静的反应惊讶不已。再瞧瞧顾茗,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坐着看书。他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只怕昨日的上街不是那么愉快,便道:“阿恪,殿下说得对。虽说咱们不常出门,可街上有什么也是见过的。再者,若说歌舞戏耍,谁能技艺高过梨园众妓?若说新奇珍宝,天下间何处比得上皇宫?市集大街上也就是热闹些。”
叶初阳点头:“阿征说的对,就是这么个理。我们如今也大了,岂能再像孩子一样大惊下怪。一点都不稳重。”
“噗——咳咳!”王恪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呛到了喉咙。惊悚万分的瞅瞅另两位同窗。见薛征和顾茗都是一脸赞同。不免心下踟蹰,难道真是他落伍了?
四人上完上午的课程,用了午膳,各自伏案书写作业。叶初阳第一个完成,收拾书本,去了教场练武。顾茗也很快做完了大半,去找叶融阳学习音律。书堂里如往日一般,只剩下两个伴读。王恪打发走几个小内侍,跑到窗户处望了望,回身凑到薛征身边鬼祟的道:“喂,你说今儿殿下是怎么回事,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薛征搁下毛笔,正色回答:“阿恪,这话我也早想和你说了。你也收收性子,殿下的事,愿意和咱们说的,咱们就听着,出出主意。若殿下不愿意说,咱们就装作不知道。这才是长处之道。”
王恪回过神,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昨儿真出事了?”
薛征道:“出没出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殿下不愿意谈及,我们就别讨没趣。殿下变得稳重了,也是好事。”
王恪闻言,闷闷的伏在桌上:“道理我也知道。可殿下变得也太快了。都不像他了。他今儿瞥我的那一眼,阴森森的,看得我寒毛直竖。”
薛征淡淡一笑:“阿恪,这般的殿下,才是殿下啊!”
大皇子殿下就好像是一夜之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通透沉淀起来,走路不再跳来跳去,说话不再像炮仗一样脱口而出,新鲜的玩乐对他不再有吸引力。就连眼神,也没有了昔日的精光四射,而是如风浪过后的湖水般,越来越静谧。
这个变化,让冯之宽与何修元欣喜不已,同时也在猜测,大殿下是不是在集市上遇见什么事,受到启发了,才一夜之间成熟。
杜悯的眉宇间却有几分忧虑。据他所知,叶初阳没有找任何人说过他的心事。这就意味着,他的这个秘密十分重要。重要到无法对人启齿。师者,长辈,父母,朋友,谁都不能说。一个九岁的孩子,能遇上什么如此重要的事呢?
他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而叶初阳身上最大的危机,其实人人都知道。他,生父不详。
杜悯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猜到了叶明净的用意,女帝欲借此手段来锤炼亲子,他静默不语的观察着叶初阳的动作。
叶初阳的行动可称得上十分沉着。他先是按兵不动几日。接着,机会来了。何修元开始讲解《礼记》,布置了一篇文章做课后作业,要求每人写一篇关于“礼”的文章。叶初阳拟定的题目是:礼,由古至今之演变。
做这样大型的题目,需要考证的资料极多。他便向叶明净请求,开放文史书库和礼部的档案记录,以方便他查找资料。
叶明净看了他一会儿,答应了他的请求,道:“既然是你一人选了这课题,便只你一人去查即可。文史书库毕竟是档案重地,且小心些,别把里头弄乱了。”
叶初阳得了允许,便每日下午去查资料。严严谨谨的写他的文章。
又过了几日,叶明净给叶融阳的伴读也找好了。一个是成国公的嫡长孙魏苍云,另一个是东阳候嫡孙陆均。两人和叶融阳一般大,都是六岁。
这三人的启蒙老师,叶明净也没有另找。一样麻烦了杜、何、冯三位。
在她看来,三个老师教七个学生,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只需将讲课时间错开即可。
魏苍云和陆均顺延旧例,也住进了西苑,一样被两位太后瓜分。
魏苍云跟着薛太后,陆均跟着姚太后。于是,叶融阳带着他的两个新伴读,也来到了上书房。
这三位新生的加入,对于原先就只有四个学生的上书房来说,是件热闹的大事。叶融阳满心欢喜,他终于能和大哥、茗哥哥一块儿上学了。可来了后才发现,他家大哥最近忙课业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上课时能见着,一到下课,人就没影儿了。
叶融阳等了几天发现情况没有改善。一向携带他的大哥现在对他不理不睬,不由委屈至极晚上睡觉的时候,揪住他家晚归兄长的衣角质问:“大哥,你最近忙什么呢?话都不和我说一句。”
叶初阳打了个呵欠,道:“说什么傻话呢?见不到我,那你面前的是什么?鬼吗?”
叶融阳不高兴的撅了嘴:“见到你有什么用?你都忙死了。一天下来,话都不和我说一句。”
叶初阳不高兴的扯过衣角:“你知道什么?我忙来忙去还不是为了咱们!”
叶融阳反问:“这话怎么说?”
叶初阳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耳朵一动,听见顾茗从浴房出来的脚步声,便道:“等过两天有机会再和你细说。先睡吧。”
叶融阳撇撇嘴,也跟着缩进被窝。香喷喷的入睡了。
又过了两天,叶初阳还没来得及实践承诺,就添了新毛病:走神。
上课时走神,习武时走神,走路走神,吃饭走神。从早走神到晚。同时还时不时偷偷打量薛征、王恪、魏苍云、陆均四人。独独不看顾茗。他的这种表现,人人都发现了。不过人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装作没看见。气氛诡异之极。叶融阳忍不住了,在叶初阳又一次离开上书房时一溜烟追了上去。
教室里的顾茗微微松了口气。大殿下如此魂不守舍,二殿下能帮着劝劝最好。
“大哥——”叶融阳气喘吁吁的追上他,“你等等我。”
叶初阳惊讶的回头:“你怎么跟来了?”
叶融阳不高兴的道:“大哥你到底怎么了?上次你答应我过什么?怎么都忘了?
叶初阳恍然:“是了,我说过要告诉你……”他突然收住话,瞧了瞧身边的人,改口道:“我们换个地方。”
什么地方说悄悄话最方便。兄弟俩在母亲的教育下,从小就知道。命人备了小船,泼开水面驶向湖心小岛。
侍从们都乘船退出岸边十丈远后,叶初阳方正色道:“暖暖,你相信我吗?”
第两百九十九章父亲是谁(二)
人皆有父、人皆有母。天地有阴阳,世人分男女。一个孩子的孕育,必须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共同完成。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大夏朝最尊贵的一对兄弟双双伫立在湖心小岛,凝望碧波荡漾的水面。无言以对。
我们的父亲是谁?
原本是浅显易见的答案,却在突然间变成了难解的谜团。
“我,我们去问母亲吧。”叶融阳想了半天,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
叶初阳怔了怔。想起母亲从小对他们的谆谆教导:父母是孩子最坚实的后盾,有了不知该如何解决的困难,就告诉母亲。
而他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做的。凡是不明白的,就去问母亲。母亲每次都能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就算是没有空闲,也会让先生代为解说。
那么,为什么这次,他不敢去问了呢?
叶融阳可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办法好,催促他:“你不是说母亲都没有掩饰么?那为什么不能问?”
叶初阳犹豫片刻,道:“这事不慌,我觉着还有蹊跷。”他到底年长,想到了一些以往不曾注意的细节。比如说父后和母亲成婚多年,每月按日侍寝,怎么就一直没有属于他的孩子出生过呢?
“暖暖,你觉得母亲和父后之间感情如何?”他想了一会儿,决定听取一些不同角度的意见。
叶融阳有些纳闷,答道:“挺好的呀。”
叶初阳反问:“既然很好,为什么你我不是父后的孩子?”
叶融阳愣了愣,反应过来,惊愕不已:“你是说,母亲不喜欢父后,另有喜欢的人?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初阳反问:“若说孕育我时,父后还未入宫。那我生下来之后呢?从广平四年到广平六年,两年多的时间,为什么母亲没和父后生下孩子?反而……”他瞅了瞅叶融阳的脸色,“反而是出宫后有的你。”
叶融阳茫然了:“母亲怎么会不喜欢父后,父后那么好!”珍珠一样的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无助的质问:“那,那会是谁?那个人是谁?”
叶初阳于心不忍的抱住弟弟,轻拍他的后背:“别怕,别怕。母亲也不是不喜欢父后,只是还有喜欢的人罢了。就像你,你喜欢阿茗,难道就不喜欢阿征和阿恪吗?还有你新添的伴读魏苍云、陆均,日后你也会渐渐喜欢上他们的。这是一个道理。你放心,我一定找出我们的父亲。母亲是皇帝,这世上没有人能勉强她,母亲一定是和她心爱的人孕育的我们。”
叶融阳语声哽咽:“那,那为什么母亲没有娶他?”
叶初阳胸有成竹,这个问题他早就考虑过了:“暖暖,你想想,父后虽说为人慈爱,但在宫外,好些男儿却是和父后不一样的。比如几位朝中的大臣、将军。阿征和阿恪的父亲。对了,还有阿茗的父亲顾将军。那般顶天立地的男儿,都和父后不一样。”
叶融阳止住抽噎,泪眼朦胧的问:“真的吗?我们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叶初阳犹豫片刻,肯定的点头:“当然!母亲喜爱的心上人,一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文可安邦、武能定国。这样的人才配的上。”
叶融阳心下好受了点儿,可依旧不安:“可是,照这么说,母亲对父后……”
叶初阳不以为意的回答:“母亲自然也是喜欢父后的。就像你我,就算知道了生父是谁,难道就不当父后是父亲了吗?父后是皇后,母亲是一国之君,照理说还该有三宫六院,可母亲至今只有父后一人,这就证明了父后在母亲心中的分量。”他越分析越顺溜,“先生讲后妃之德时也说过,帝之后妃,应贤惠、大度、贞静柔顺。你看,父后的性子正合适,别的男子……”他心中略有愧疚,却仍然继续,“若我们的父亲是杜先生、顾将军那般的人物,自然不能在后宫闲暇度日。故而,母亲这是人尽其才,各得其所。”
叶融阳安静下来,静默了一会儿,道:“父后很好。”
叶初阳回答:“我知道。”
兄弟俩相顾无言。太阳从正午的高空渐渐西移,该是去演武场习武的时间了。叶初阳搀了弟弟,用手帕擦拭干净他脸上的泪痕:“走吧,该去演武场了。可别让人看出来。”
叶融阳点点头,紧紧的靠着哥哥,坐船离开湖心小岛。
这天以后,凡是有眼睛的人都发现,大皇子和二皇子殿下突然的亲密无间起来。二殿下像是回到了三岁的时候,整天儿跟在哥哥后面,哥哥上个厕所都要在门外等。而大殿下呢?前所未有的激发出兄长之情,照顾弟弟照顾到无微不至,恨不能事事都关问。兄弟俩好的和一个似的。要不是课程不同,只怕从早到晚都不会分开。
这不,两人又避开各自的伴读,在花园里窃窃私语,叶初阳道:“我查过了,母亲怀你的时候,在外北狩。随驾人员有这些……”他博闻强记,竟硬生生的记住了所有随行官员的名单。一一报出名。叶融阳瞪大了眼睛,认真的听着:“就在这些人当中。”
叶初阳分析:“还不能肯定,只是个范围。”他顿了顿,略有些难以启齿:“你这里还好些,我……广平三年四月的时候,母亲,母亲召了三十个年轻男子,轮换留宿武英殿。”
叶融阳不明白:“这又怎么了?”
叶初阳不禁冷笑,想起那日在酒楼听到的腌臜话,觉得没必要说出来污染弟弟的耳朵。便岔开道:“母亲才不是这样的人,这里头只有一个是她的心上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