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叶明净心有余悸,对着冯立道:“这下好了,总算能清净些时日。辛苦你了。”
冯立谦逊的道:“这是他们自己各自有主意,属下只是传递了些消息。当不得辛苦。”
醉酒事件的后果很严重。刘飞云被禁足。薜洹之同样也受到了皇后的训斥。因为众人闯进去的时候都看到了他衣冠不整的压着太女。这是藐视皇上定下的三年后圆房这一规矩。故而他也被罚闭门思过。
东宫总算清净了不少。而薜洹之和外界的联系,随着他的禁足,也暂时被削弱了。
齐靖来了东宫,听说了最新的消息,脸色很不愉。有鉴于顾朗在身边,也不好说什么。
叶明净趁着这个机会,和他们定下了传递消息的方法。袁鹿在前些日子生了个儿子。顺势在娘家坐起了月子。叶明净道:“接下来,孤只怕不能随时离宫了,如若有事,孤会派人带着信物去给你传话。”之后又说起袁鹿的事,沉吟道:“……她现在做月子,不方便移动。这事你就别管了。武成伯进宫的时候,孤会和他说的。”
武成伯顾缉进宫例行问安,叶明净和他说了这件事。他沉声道:“此事还需再烦劳殿下一段时日。臣不日要回乡祭祖,家中乱糟糟的,无人照应。只得再拜托殿下了。”
叶明净连声说:“不妨事。袁家是清辉夫人的娘家。她住在那里也是受娘家人的照应。孤只是白白担了个名声罢了。”
顾缉微微一笑:“殿下还是辛苦了。”
行完礼后,很潇洒的离去。
叶明净凝视了他的背影片刻。走进宣明宫,询问承庆帝:“武成伯要回乡祭祖?”
承庆帝淡淡的道:“怎么?你看见他了?”
叶明净“嗯”了一声:“原本是说顾朗夫人事的。父皇,他真的是去祭祖?”
承庆帝看她一眼:“自然是真的。顾家祭祖的队伍阵仗小不了,三个嫡子都去了。路上来回要走三个多月,沿途都有城镇。哪里还能做假?”
叶明净不屑的撇嘴:“父皇又来考我。越是大张旗鼓,看着没什么问题的事,暗地里就越有问题。回乡祭祖不代表他路上不能做点儿别的,也不代表他不能独自提前回来。”
承庆帝微笑:“果然越发伶俐了。行了,顾缉的事朕会替你安排好的。有他在,你就能指挥的动西山大营。有了西山大营,御林军再多,那些人也乱不起来。只是净儿,你需答应父皇一件事。”
“什么事?”叶明净问。
“你要答应朕,武成伯的爵位不可以由顾朗继承。”承庆帝一字一句的道,“这也是顾缉自己的意思。”
第一百五十二章风起(二)
时间在暗潮汹涌中无声无息地流逝。六月的时候。承庆帝的身体已经不再能经受长距离的挪动。于是,延续了几十年的夏季避暑传统,第一次被取消。
如果说球狩连接几年被取消,众人们都还能坐得住的话。夏季西苑避暑被取消的消息传开,就没有人能坐得住了。
什么情形下,皇帝陛下会取消避暑?宁可待在闷热的宫城也不愿去清凉舒爽的园林。
请求入宫觐见的奏折突然间如雪花般多了起来。薛皇后亲自去宣明宫,求见已经半个多月未曾见到的皇帝,被森严的大内侍卫拦了下来。她神色数变,也不强求,直接回了昭阳宫。
薛洹之还在禁足,不过他也从特有的渠道得到了消息。
众大臣慌了手脚,在方敬的带领下,跪在宣明宫门前,请求觐见。
半天之后,谭启出现在大门处,用尖锐的嗓音宣道:“着,方敬、董学成、廖其珍、唐眷书、严守正觐见。”
承庆帝消瘦的身体再也不能以厚重的袍服遮掩。他的手上,颈上出现了点点褐色斑纹。面色蜡黄、皱纹增多,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
“陛下——”方敬只消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膝跪地,语声哽咽:“臣等叩见陛下!”
其余的人也是同样吃惊,纷纷跪地。
承庆帝静默片刻,道:“朕一时间还死不了,尔等不必惊慌。”
这五人越发悲戚,低头不语。承庆帝轻声道:“净儿,过来。”
叶明净从帷幕后走出,身穿明黄|色袍服。健康光洁的肌肤和皇帝陛下灰黄衰败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朕的孩子,大夏朝的储君。”承庆帝一字一句的道,“你们,可愿意辅佐?”
方敬一个激灵,带头表决:“陛下,臣等当鞠躬尽瘁,辅佐太女。”其余四人也纷纷表态。
“这便好。”承庆帝拍拍叶明净的手心,从床头拿过一卷封好的圣旨交给她:“你们去吧。”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谭启将他们送出门,在宣明宫的大门前,朗声宣读圣旨:“……朕身有不适,特命太女监国,内阁大学士辅佐。”
地上跪着的众人吃惊的抬头,心中良久以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这是第一道圣旨,还有第二道,是给吏部的。着调江苏学政林珂即日进京,任兵部右侍郎,加封极殿大学士。
至此,内阁共有四位大学士,两为中立党,两为太女党。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众文臣们心头一松。生老病死,世间无人可免。帝位能有安稳的传承就好。
随着圣旨的传递,林珂从江南进京了。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为了防止万一,他在一家镖局申请了保镖。由一队镖师以最快的速度护送他进京。他的家丁仆役也多,零零落落总共凑了一支一百六七十人的队伍。不是骑马就是坐车,无一人走路。日夜兼程,离着京城越来越近。
叶明净这几日都在内阁处理事务,承庆帝罢朝已久,很多事务都由内阁和六部自行统筹解决。文官之间已有了相当的默契,基本上不用她操心什么。当然,这同样意味着,她也插手不进什么。
叶明净看的是勋贵,勋贵和文官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平衡。勋贵的门人大多在军方,他们以此站稳脚跟,在六部衙门和其他职权部门都有其它门人子弟,和士子出身的清流们相互制约,共分权利。
原本是相安无事的。只可惜,一旦出现了政权交接的时候,勋贵们的野心和不稳定就暴露了出来。
京城中有三支可用的兵马力量。一是御林军,二是禁卫军,三是五城兵马的杂牌军。
御林军由晋国公薛家掌控,目前在薛恪的手上。禁卫军分为两个派系,一为茂国公王家的人,一为永泰侯刘家的人。五城兵马司在承庆二十年经过科场舞弊案的清洗后,一直由兵部直接掌控。
叶明净看了只想笑。五城兵马司听着好听,其实就是变相的、城管。专和百姓打交道,稳定住京城的治安还勉强可行。其他的,就想都别想了。
方敬则认为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政权交接可以稳定过渡。五城兵马司在他们手上,京中治安不会出现问题。御林军在薛侧卿的父亲手上,也不会为难太女殿下。王家有王安筑,刘家有刘飞云。这三家是殿下的岳家,稳住皇城,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后宫传来的消息,殿下一直都很宠爱薛侧卿、刘长按。
叶明净无语的看向他,。罢了,方敬的想法也没错。如果她和薛洹之三人调换一下性别,的确是什么问题都没有。
很可惜,恰恰这性别的倒置就是致命之处。内阁阁老们的思维和她压根不在一个频率上。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她便不打算再浪费时间,道:“政务之事不在一时。孤想回宫多陪陪父皇。方大人,内阁的事,就偏劳你们了。”
方敬也认为太女此时在政务上能提起的作用有限。赞同道:“……殿下至孝,实乃我朝幸事。”
廖其珍\也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殿下自管去。臣等定不让琐事劳烦殿下。”
叶明净于是回到宣明宫,衣不解带的日夜照顾父皇。
承庆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每天的睡眠时间从四个时辰变成了六个时辰,近日又增多了些。叶明净在他睡着时候,就静静的坐在床边,默默凝视他日渐衰老的面容。
记得刚来的时候,父皇还很年轻,身材健壮,手把手的教她写字,带她一同骑马……
“殿下。”谭启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在她身边细说了朝中和京中的变化。天波卫已经完全交到了太女的手上,目前她一直靠此来掌握全面的动态。
叶明净走的离床远了些,听他说完,道:“王家拒绝了和刘家结盟。看来,他们并不看好刘家的打算。”她笑了笑,“能把王安筑这样的人送进来,就足以证明茂国公是聪明人。他不想趟浑水也好。敌人少些,事情也能办的快些。”
谭启又说了薛家和刘家的动静。不出所料,这两家在加紧对御林军和禁卫军的掌控。
大内侍卫队也被他们渗透了一些。
“人啊,总是想得到更多。”叶明净讥讽一笑,“这样也好,干脆下一盘大的棋面。
让那些心怀鬼胎的都冒出来。”
两人又说了些皇后和后宫其他人的动静。叶明净也是全部掌握了暗卫后才知道,原来黄胜也是天波卫的人。薛皇后的一举一动,早就在父皇的眼皮底下。
说话间,承庆帝已醒了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叶明净看了看钟,走过去扶他半坐起,塞好迎枕:“申初二刻。父皇,晚上想吃点什么?”
何长英对他们说,药方不必换了,只每天针灸就行。皇上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不必忌讳。故而,叶明净有此一问。
承庆帝却没什么胃口,摇摇头,目光锐利的盯着她:“你又守了一天。”语气是淡淡的陈述,没有质问也没有指责。
叶明净替他掖了掖被角:“父皇,儿臣就在这里运筹帷幄,挺好的。若是去内阁听他们的建议,早就死的渣都不剩了。”
“哦?”承庆帝不置可否,“你就这么肯定你是对的,他们是错的?”
“当然。”叶明净看似轻描淡写,“他们若是估计错了,顶多丢了乌纱帽。我若是估计错了,只能生生做傀儡。而且,”她嘲讽的一笑,“孩子一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我这当娘的,也就活到头了。性命攸关的大事,我怎么能交到别人手上,听他们的估算?”
承庆帝目光中的锐利散去,目色柔和:“你能想明白就好。和朕说说,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罗睺这两天都急死了,朕还没见过他这般样子呢?”
叶明净笑看谭启一眼:“那是罗睺不知道我有关键的一步。”
“那你关键的一步是什么?”承庆帝问。
叶明净想了想,俯身到他耳边;“父皇,这宫中有一条通向城外西山大营的通道。”
“你说什么?”承庆帝一惊,“是真的吗?你如何知道?”
耳聪目明的谭启也面露讶异,最终恍然大悟。
叶明净道:“儿臣小时候在文史书库找到过周太祖的手札,里面尽是天书一样的符号。儿臣费了好多年的功夫才研究出一点儿规律。这事就在手札中记载的。”
“周太祖!”承庆帝更加惊讶,半晌后叹道;“你果然和她有缘。这皇宫是她所建,传说中有一条密道。从周朝开始,历代帝王都曾找过,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他长叹一声,“女子为帝,果然还需要上天的眷顾方行。”
想到十多年前的国师遗言,天降宁馨儿。他欣慰的笑了:“如此甚好,朕就放心了。”
七月中旬,新鲜出炉的建极殿大学士、兵部侍郎林珂来到了京城。
第一百五十三章风起(三
林珂自然是直奔吏部报到。吏部尚书就是方敬,对他的归来表示了比标准制式多一点点的亲热。什么大家以后都是内阁一员了,互相勉力云云林珂的委托任务结束后,他的那群镖局队伍就出城回去了。他们速度极快,骑着马儿一眨眼就之余烟尘滚滚,看不见了人影。
京城的城门如同往日一般忙碌,送走了镖师队伍后,很快又迎来了其他来往的百姓。三三两两,各式各样。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些各式各样的人当中,总不时的有那么几个青壮年。而这些小伙子们,进城后三转两转,就转到了青楼花坊一带。
虽然大白天的逛青楼有些奇怪,不过看到是三三两两体型强壮,面目却猥琐的男子后。人们也见怪不怪了。没得说,准是这地方又了。
不得不说,风楼这次接的生意还真的很大。足足找了四家青楼才将这批人分头塞完。
青楼老鸨们得到的消息是,这些人都是南边的同行送了来培训的。这种事情以往也有过,只是人数没这么多罢了。四个青楼的当家人一致认定,南边的这位同行要开的一定是一家规模超大的楼子。不然用不着这么多打手。不过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位同行一定是个刚刚涉足的新手。在圈子内没什么名声,只能找她们这些二流楼子来培训。那一流的地方,如掬水楼、百花坊,压根儿不鸟他们。
这些新入行的打手们,身体素质都不错。训练起来既懂规矩又能吃苦。几家青楼的老鸨便起了招揽之意,遂找他们的小头目提了提。该小头目一脸怪异的道:“妈妈提出的条件虽说看着很丰厚,可我们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您看……”
那老鸨儿年纪也不大,三十来岁的样子,风韵犹存。“啪”的一拍手掌,娇声道:“小哥儿,奴家可不会骗你。你去这京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这条件是再优厚不过的。再说……”她媚眼一抛,半个身子趴在了对面男子的身上,“奴家不是还答应了你们,楼子里的姑娘,只要她们自个儿愿意,你们不用花钱都可以上么?”她暧昧的嘻嘻一笑,“就冲好哥哥您这身板儿,奴家可以保证,姑娘们都会答应的。”
小头目似是很为难,上下其手,半推半就吃了半天老鸨儿身上的豆腐,才意犹未尽的道:“我得对兄弟们负责。总要去打听清楚了这城里的米价、物价、房价,平日所需花费什么的。不然,不好交代。”
老鸨儿再接再励,直说当青楼打手的吃住都在楼子里,找姑娘又不花钱。哪有什么消费可言。发下的工钱可以全都存起来。
小头目坚决不松口,豆腐照吃。老鸨儿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勾的他忘了神智。不愿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得悻悻放了人。
第二日,便有龟/公对她说,有两个来培训的打手想出去逛逛。老鸨儿没好气的道:“去,去让他们去。去看了就知道了,这京城哪是那么好混的”
一脸黑皮,穿着粗人衣服的孙承和和魏三谋从后门离开了花街柳巷。魏三谋神采奕奕的问:“孙头儿,咱们去哪儿?”
孙承和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昨天你在那老鸨儿身上掐了不少油吧。一晚上都在那儿显摆,也不怕兄弟们灭了你”
魏三谋嘿嘿的怪笑:“那老鸨子虽说一把年纪了,身上却怪嫩的。这不是在那里头听到的东西太多了,火气上来了么?”
孙承和无语。他心里也冒着火呢。这叫什么事啊?找的这种地方。青楼打手的培训居然还有‘如何调/教不听话的姑娘’等等匪夷所思的项目。那上课的人十有八九知道了老鸨要挖墙脚的想法,对他们尽心尽力,毫不藏私。女人什么地方容易敏感,什么样是疼,什么样是有快/感,解说的详详细细。用他的说法,只有充分的了解了女人的身体,才能随心所欲的带给她们快乐或是痛苦。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个个听得新鲜,生恐漏掉了一点半点。结果不到两天就人人上火。要不是纪律抓的严,说不定还真就去找姑娘了。
太女殿下,这些事您知道吗?
孙承和第一万次的诅咒想到这种藏身地方的人。
走街串巷,从小在京城长大的他很顺利的找到了林珂告诉他的小院子。接头暗号对完后开门入内。一见那中年老仆他眼就直了:“忠叔?怎么是你?”
陆忠惊讶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认了半天才认出这黑皮小伙子是谁:“表少爷?是您?”语气比孙承和还要惊讶。
魏三谋盯着两人,眼珠子骨溜溜的直转。
等陆诏过来后,也是吓了一跳:“承和?你怎么成了这样?”他上下摸了摸他的脸,“易容了?擦的药水?”
孙承和吃惊的懊恼:“怎么,我真的很黑吗?曼儿会不会不喜欢了?”
陆诏“扑哧——”一笑:“放心,你再黑她也不敢嫌弃你的。”然后正了脸色,“你是过来联络的吧。听好了……”
孙承和危襟正坐,听他将指示说完。惊疑不定:“城外的信号?城外?你确定?”
“我很确定。”陆诏意味深长,“承和,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她不会做无谓的事。既然说是在城外,你就该相信她。现在的问题是,你能做到她的要求吗?”
孙承和很快想通了他的话,自信的道:“不就是北城门么?能有什么问题?守门的那些个禁军根本就不够看的。”
陆诏看了看他,笑道:“那天可不会只有这么些人。虽说大头都在西城门,你这边再怎么说也有六七百人的。”
孙承和笑:“表哥,打仗的事你就不懂了。六七百人有什么?我又不需要歼灭他们。我的任务只是开城门不是么?”
陆诏仔细的看了他片刻,赞叹的点头:“承和,你现在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身上已经有了肃杀之气。
孙承和和他谈完公事,很兴奋的道:“表哥,没想到你也加入进来了。这次,我们可以大干一场。让那些老家伙瞧瞧”
“是啊。”陆诏感慨,“你们来了,的确就要大干一场了。”
随着承庆帝病情的加重,叶明净已经很难再出宫了。一方面是情理上说不过去,老父都快不行了,还到处乱跑做什么。另一方面,则是有一些无形的阻力在制止着她。比如皇后,又比如一些突然增多的侍卫。
“薛家的人,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