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还只是十五岁。在墓地中撑着伤体说出保护誓言的少年,成了心底一道伤痕,一道刻印。少女怀春的年纪,总会希望某天突然出现一个王子或骑士,救自己于水火之中。那是一种情怀,浪漫而虚幻。一旦变为现实……
倾心相许。不管是真实的爱慕,还是一时的感动错觉。又或者,只是被那个延续五十年或者会更久远的战国童话,迷失了心智。前生的巫女桔梗,转世的日暮戈薇,同一个灵魂,却是互相独立的存在。还有,跟半妖少年牵扯不断的纠缠。
因为无法分清了,所以沉沦。
若不是四魂之玉的羁绊,她和他之间也只不过是两不相干,穿越五百年的时空,无法填补的空缺,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样的宿命,要延续多久?
她抬头看着微亮的天际,表情安静。
山色浓重,山峦重叠,灰色云层依旧低垂,天色灰蒙。
年轻的脸被毛毛细雨润湿,微晃光芒。有时候,始终带着明朗笑容的少女也会安静得很哀伤。却又无可奈何。
同样无可奈何的,还有深陷纠葛之中无法自拔的半妖少年。
对不起……戈薇(kago)……
除了抱歉,也只能说抱歉。
在他心里,桔梗是永远无法放开的,而戈薇又何尝不是无可替代的,无法抉择,摇摆不定,于是只能继续这种纠葛。
一个半妖两个人,两个灵魂,五十年前纠缠不休,五十年后,跨越五百年的时空,继续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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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服女妖坐在屋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人来人往。虽然贺喜的人很多,但是不显喧哗,反而有几分凝肃的气氛。犹如,奔丧。
神乐别开绢扇,百无聊赖,红唇斜斜弯起,带着嘲讽的笑意。
她并不是熟知皇家礼仪的人,才不知这种传统正规的和式婚礼,必须保持肃静。更何况,还是深受圣宠的源氏公子的婚礼。
喜轿到府,久不见新嫁娘出来,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干脆探身入轿,将身穿白无垢的蒙纱女子打横抱起,径自入了府门,直接往新房而去。
沉黑和服的源氏公子,俊美无匹,白皙如玉的脸上嵌着一双狭长深邃的清黑凤眸,眼影淡青,五官精致如子夜妖灵邪魅,红唇一弯,邪气淡溢。
纤长如柳的双眉之间,一抹艳丽红色,如朱砂笔直一划,轻俏留下一道竖纹。
“呃?”神乐惊讶了一下,执扇的手顿在空中。“妖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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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公子跪在榻榻米旁,细细地打量着软被拥着的白衣女子,目光深沉。一入新房,原本意气风发的神情退去,转为无绪无情。
仿若戴了张玻璃假面,终于褪下,露出真实。
揭开面纱,看到一张白皙娟美的脸庞,尽管眉尖微蹙似有所忧,但是眉眼间有着掩不住的温然安宁,如莲的气质弥散开来。也能教人惊艳。只可惜,为什么是昏迷的?
他以为的,仍是那个从末见过面的娑罗公主。
红烛摇晃中,源氏公子的颜面如玉,榻上的昏迷女子温婉如玉,两相交映,暧昧流动。
“我可不允许,新婚妻子在洞房之夜就先晕了。”忽而邪魅一笑,他伸出右手,探向女子耳后。
黑暗之中,沉睡的意识里,颈项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突然却被一种微冰的触感揉开,疼痛渐渐消失,阿篱的意识随之恢复清明。
随之,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黑翼蝶似的睫毛轻颤。
而与此同时,和室的门被推开,冲进来一位气喘吁吁的玉冠男子,气质静雅温文,朴青色的男式和服,腰间垂着一枚湛洁的玉印。
“莲雅,你不能碰她!”他说。
“君上……”闻声,源氏公子猛然转身,表情似惊似喜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深沉。
“她不是娑罗公主。我的探子回报,娑罗公主,已经逃婚了……”
“所以呢……”
“抱歉,我已经派人找她了,一定会把她带到你面前……”
源氏公子用力阖上凤眸,又睁开,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只是斜斜弯唇,邪肆地笑。
“不必了!”
“莲雅……”他怔怔地看着他。
“对我来说,娶谁都是一样。并不是,非娑罗不可。这世上,没有谁非谁不可……”源氏公子别开脸,沉声道。
是的,世上没有谁非谁不可的事,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生期待。
“莲雅……”
“君上,春宵一刻值千金,为臣已经迫不及待了。你请回吧。”他背转过身,面对着榻榻米上的女子。
直到身后再无声响,连同那突然闯入的男子特有的竹香也消失得无痕无迹时,一双清黑的凤眸依旧与榻上女子的琥珀黑眸对视。
“这里是……哪里?”女子的声音虚弱,沙哑中带着一丝迷茫与彷徨。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手指移向自己的衣领,开始宽衣,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阿篱(kago)……你是谁?”她的双臂探向空中,似乎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
沉黑的和服外衫被抛到空中,徐徐落下,他俯身,凑到女子耳边,轻嗅,只闻到淡雅的香味。“你的夫君。”他说。然后双手分别禁锢了她的手臂,吻向她白皙如玉的耳廊。
夫君?
惊愕。忘了反抗。
陌生的温热躯体不断逼近,慰贴在她身上,重量压来,让她腹中的内脏被尽数压迫一般,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湿漉冰凉的柔软物体从她耳后开始游移浅啄,一直移到颈部,室外的细细雨声与室内啄吻的声音混合,暧昧无比。随之而来的是衣料撕裂的声音,胸前肌肤一阵冰凉,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
阿篱瞠大眼睛,终于拼命挣扎起来。
“不要啊!!!!!!”眼眶又热又烫,酸涩难忍。她呜咽着喊,哭音明显。
“不要!!!!!放开我!!!!禽兽!!!”依旧四肢无法动弹,只能剧烈颤抖,连心脏一起颤抖,心跳疼痛难忍。
她的力量卑微,如果源氏公子固执得不肯放过,也无可奈何。
“不要……”随着低低的悲咽声,垂挂在她胸前的浅金色挂坠,随着她的颤抖而震了一下,慢慢流淌出奇异的微红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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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神乐听着隐隐传来的女子呜咽声,挑了挑眉,一撇唇,似是不屑。
“哼——奈落就喜欢玩这种卑鄙的手段。”
瞬而,她的目光一滞,看着远处迅即而来的雪色身影,艳丽的脸上渐渐浮现复杂的神色。
须臾之间,雪衣男妖翩然落在几米开外的屋顶处,金眸冰冷,冷漠地看着她。
“杀生丸,你来这里干什么?找奈落吗?哼哼,可惜,你恐怕要失望了——”她半讽半嘲,唇角一侧弯起。
“……”杀生丸沉默,冷冷看她一眼,然后提足一跃,轻巧无声地落在庭院中。
接着,神乐也飘然跟上,别开绢扇,挡在和室门口。隔着一道门,女子低声的呜咽隐隐传来。
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妖怪。
杀生丸的目光直接越过艳服女妖,落在和室的纸门上,仿佛穿透那道门,看到了意料中的人。呜咽悲伤,如潮水一般涌溢,直达他原本平静无绪的心。
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迅速弥漫开来,涌入四肢百骸,灵魂七窍。
“滚。”平淡地扯出一个字,他抬手成爪,毫不犹豫地甩出了青色光鞭,朝她袭去。冷漠的俊脸上,妖纹转为血样紫红,煞气四溢。
妖气冲天弥漫,妖力暴涨,纯澈的金眸染成妖异的血红,血红中点着青色的妖异瞳孔。
“呃!”神乐后退一步,表情怔愕。“……妖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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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山林中,赶来的犬夜叉一行人等,只看到繁华城镇上方升腾起浓黑的妖雾。
“那是……”弥勒惊讶地看着那处天空,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真是惊人的妖气。”
这时,犬夜叉却加快脚步,与众人拉开一大段距离。
“犬夜叉,你去哪里?!”戈薇喊道。
他看着他们,面色凝重。“没想到杀生丸那家伙也来了。我先过去,你们快点跟上来。”转身,几个跳跃,已经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惊遇
神乐看着杀生丸,看到那张清冷俊美的男子脸庞在妖化过后显得诡异狰狞,怔了一下,然后一咬牙,语气怪异地问道:“杀生丸,你这是在愤怒吗?”
回答她的,只有毫不留情地朝她袭来的青色光鞭,煞气十足。
飘然避开,她拔下头上的白羽,腾空而起,瞬间被风升腾到高处。冷哼一声,她乘着飞羽远逝。
青色光鞭直接甩向和室,毁了纸门,破洞巨大,室内一览无遗。
欲行不轨的邪肆男妖,拼命挣扎的人类女子,凌乱的被褥,破碎成片的衣物。被缠绕黑发掩住了半张脸的女子泪痕交错,正是记忆中熟悉的眉眼。
再相见,居然是这付景象……
压制着女子四肢的男妖缓缓抬头,邪肆一笑,妖魅的风情弥散。“没想到敝下的新婚,居然能吸引来如此之多的妖……”
冰冷金瞳收缩又扩大,忽然水光荡漾,眸光震颤,仅余的右手紧紧攥拳,更强烈的妖气弥漫开来。
杀生丸依旧漠然无语,一步一步,沉稳地踩着台阶,走到和室门口,他抬手,青色光鞭毫不犹豫地刺出。
谁知源氏公子不闪也不避,反而俯身凑到身下女子的耳旁,手抚上她惨白的脸,掌心感受到一阵剧烈的颤抖。
与此同时,女子胸前的挂坠暴开灿金色的光芒,卷着足以净化一切妖孽的灵力和灿金色光芒,四处弥散,充斥一室。
杀生丸站在和室门口,原本缠绕一身的妖气和戾气被灿金色的光芒一一净化,恢复了原本清明的纯澈金瞳,衣袂飞扬,银发流光泄银,全身上下依旧不染尘埃。
被光芒映染成灿金的视野里,妖魅男妖却是无畏无惧,淡淡一撇红唇,妖魅的面容透彻地哀伤,消失在灿金色光芒里,修长身形化为尘土,随风逐尘。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叫kago吗……”
他闭上眼睛,倏然看到黑暗深处,有道光澈的身影坐在树下,平和微笑,指尖温柔地抚弄着雪狐的头顶:“你受伤了,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雪狐懒懒地躺在他膝上,抬抬眼皮,露出一对清黑圆亮的狐眸。后腿处,包扎着一段伤口。
幼年时,那样一张温柔的笑脸便永久藏在了心底。
他本不是什么竹内莲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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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体重获自由,阿篱迅速地蜷起身体,缩到墙角,紧紧抓着残破的和服深衣,纤长的手指紧攥成拳挡在胸口,指关节处发青发白。
黑色长发凌乱披覆了全身,半张脸被浓密刘海掩在阴影里,脸色惨白,粉唇失色,颤抖。无声落泪。
恐惧还如影随形,不能散去。
杀生丸看着那样的她,眉尖一拢,走了过去。无声无息。手探向自己衣服的领口,须臾,雪色映染红樱的外套披覆在将自己蜷成一团的颤抖女子身上,他半跪半蹲在她身前,金眸里映出完整的她。
包括那些红樱似散落在玉质肌肤上的吻痕,还有用力挣扎时掐出的青紫痕迹,破烂溢血的嘴角,指甲嵌入掌心肉里落下的一滴一滴的血。
面对这样的她,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才是最好的安慰,更不知道此刻的她需要听到什么样的安慰。一贯冷漠无绪的他蹲在她面前,漠然地看着,沉默无语。
只是无法抽身离开,抛下她独自一个。
有时候,他也会莫名其妙地固执,甚至顽固。比如,对于弟弟犬夜叉半妖血统的在意。
杀生丸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身体,紧紧圈住,任凭她用力挣扎,就是不肯放开。
她犹如受惊,颤抖得愈发剧烈,恐慌地低斥一声。“不要碰我!”
混沌凌乱的意识中,阿篱只感觉到自己的后脑被用力压进某种带着沉实心跳的温暖里,干净而清新的樱花气息沁入鼻端。在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声里,她的心口梗痛,眼泪落得更多。
终于慢慢慢慢停止了挣扎,她缓缓抬起头来,仰着脸,双手缓缓抬起,缓缓探向空中,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最终落到了实体上。
指尖冰冷,手指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体温也降到了最低点。甚至,比他身上的温度更冰。所以她感觉到了温度。
杀生丸紧紧皱眉,金眸中情绪晦明,却没有制止那双在自己脸上描摹轮廓的手。女子的手指,根根纤长如玉,苍白冰凉,滑过他额心的绛紫月纹他的双眉他的眼角他的鼻梁他紧抿的唇。
然后,听到她呢喃出一句低语,哀伤透彻入骨。
她一边泪落纷纷一边不安不确定地问:“你是……杀生丸吗?”语声哽咽。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吗?纯金色的眸底一片深沉棕色缓缓湮染开来,晦暗不明。
杀生丸沉吟半晌。
他斟酌再三,最后只简单地应了一声。“嗯,只是路过。”杀生丸的母亲雪姬总说,那孩子总是口是心非,继承自她。
阿篱把脸埋在他怀中,终于感觉到了完全的安心。他是如同神迹一般出现在这种状况里的男妖。
少年时,也曾幻想过某天突然出现一个王子或骑士,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后来,他终于出现了。
“太好了……你来了……”细弱的叹息,犹如风里飘零的飞羽,终于缓慢盘旋下落,安定依靠。然后,她昏迷过去,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他的心口一窒,右手毫不犹豫地收紧,把她收纳进自己怀中,用力皱眉,连金眸都微微眯起。“阿篱……”
杀生丸紧紧拥着她,一贯漠然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并不是全然的漠不在意,只是习惯了掩饰。
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时那种在心底剧烈翻腾的情绪,叫做……愤怒,还有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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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夜叉扫过一眼杀生丸手臂环住的被红樱外套包裹的人类女子,呆住。风细细,雨细细,沙沙的雨扫过草叶,雨声也是细细。
湿润的水汽弥漫,灰蒙的天幕下,景象总是有些模糊朦胧。浑身湿透的少年惊怔在原地,红衣银发的身影与雪色身影擦肩而过。相似的纯澈金瞳里,满满的,都是震惊。
“……等一下!”他猛然转身,瞪着杀生丸的背影。
杀生丸侧了侧眸,连头也不回,却顿住脚步。
“她是谁?”犬夜叉问,心底有种不安,不断地扩大扩大,如突然落入泥土的幼种,嫩芽绵延生长,抽出万千交缠的丝缕。
一样的气味,一样的脸……只是感觉,变得不一样了,熟悉而又陌生。与孤单独坐的戈薇与悲伤难过的戈薇与彻夜等待的戈薇与沉吟思考的戈薇,如此相似的感觉。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巨大妖猫载着绿裙少女飘近,看到男妖怀中那样一张眉眼温然的女子睡脸,同样怔愕原地。随之而来的七宝,弥勒,珊瑚等人,也是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跟戈薇长得一模一样诶……可是……”趴在戈薇肩上的七宝喃喃自语。
“跟桔梗长得也是一模一样……”珊瑚紧了紧肩上的飞来骨,皱眉。
“可是,她不是桔梗……好像也不是……戈薇……”弥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天啊,如果这世上还有第三个人长得跟桔梗和戈薇一模一样的话,那犬夜叉岂不是……”七宝大叫一声。“本来三角恋已经够难搞了,现在又加上一个……看犬夜叉的哥哥对她那么好的样子,说不定是五角呢……”他喃喃自语,瞠大了眼睛。
闻言,犬夜叉与戈薇的目光对上,隔着中间那道雪色身影,互相纠缠,然后又各自移开。
“杀生丸,她是谁?”三人一妖一半妖不约而同地问。
戈薇第一次毫无畏惧地与他对望。也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桔梗面对自己的转世时,那种切身的……无语。
关于自身并不是独一无二的,疼痛与猜忌。
那双冰冷的金眸一一扫视他们,最后停留在绿裙少女身上。琥珀样的黑眸,如出一辙。长久的沉默。
“……kago。”
杀生丸收紧右臂,将怀中昏迷的女子躯体嵌入怀中,脚尖一蹬,已然化为白影腾空,远逝天际。
“诶?怎么连名字都一样?不会是冒充戈薇的长相吧?”七宝问道。
“……气味是冒充不来的。”犬夜叉突然截口道,拧眉看着沉默的戈薇。
绿裙少女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哀伤。
“kago……”吗?
kago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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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见城。